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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全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玄色
但这股被打扰的不悦,在一瞬间之后却变成了饶有兴致,李裹儿用臂间的红袖披帛包住了腰间随着行走会发出声响的玉带佩饰,放轻了脚步声,朝内间走去。越走近就越能分辨出谈话的是两个男子,李裹儿索性也不急着进去,站在门外听了起来。
“这是哪个片场啊?这古代摆设布置得太逼真了!晕!这个金壶难道是真金做的?居然这么沉?”这个男人有点大呼小叫,李裹儿眯了眯杏目,不知道此人口中的“片场”指的又是什么。
“你别上牙咬啊!给我看看。喏,这重量,这雕刻水平,确实像是真品。”另一个男人声音相比较倒是沉稳些。李裹儿暗自笑了笑,这是大唐的皇宫,每件物事都极其奢华,又怎么可能会出现赝品?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你说用这破罗盘就可以回到过去找老板,但我只想要回到一个月以前啊!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回到更过去了吧?”先前那个男人说的话还是让人听不懂。
“喏,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恐怕是到了唐朝。”
“唐朝?你怎么这么肯定的?”
“其实从家具便能看出来。秦汉时代人们都是席地而坐,到南北朝时期,垂足而坐开始流行,所以从桌椅凳便可以看出来这是唐宋时期的摆设。而看百宝阁上的瓷器,宋瓷线条简洁颜色单一,这浑圆饱满的瓷器造型便是唐瓷的特点。看这桌上铜镜,唐朝铜镜多为圆形,而宋朝多鸡心形、盾形、钟形、鼎形、炉形等等……”那个沉稳的男声侃侃而谈,对屋中摆设逐一评论,李裹儿微微讶异,倒是没想到此人居然有此学识。不过宋朝又是什么时代?是南北朝的宋国吗?
“好好……现在就算是唐朝……我们这算是穿越了?会不会碰到唐朝时期的老板?”
“为了不改变历史,最好还是不要和他见面。毕竟老板是一直有记忆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喏……看这洛书九星罗盘的指针走向速度,我们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喂!不要随便动人家的东西!能住得如此豪华,可见非富即贵,可别节外生枝了。对了,架子上的那个裙子也不要碰!”
李裹儿知道那人指的就是尚服局做的织成裙,她本还想在门外多听一会儿,此刻立马推开了雕花大门,就听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重新披好红袖披帛,在玉饰的叮当脆响中,李裹儿缓缓绕过云母彩雕屏风,脸上严肃的表情,却在看到室内那两人时换成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她从未看过如此剪裁的服饰。这两个擅自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一站一坐,都很年轻,估计年纪和她也差不多大,相貌都很英俊,但令她有些看不惯的是都梳着短发。他们穿着的衣服极其贴身,完美地勾勒出他们修长的四肢,就算是胡服也没有这样的款式,简单却透着一股爽利。站在屋内的那名男子,他的鼻梁上还戴着一副奇怪的东西,像是水晶镜片一般透明。
李裹儿感到新奇,也就没有怪罪他们没有见礼,而且这样坦然的目光,她倒是许久没有遇到过了,而且这回还一次就是两个人。
坐着的那名男子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不急不躁地站起身,躬身朝她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见过公主。”
李裹儿的下颌微微扬了扬,此人行的礼倒是不错,只是有些生涩,想来应是刚被人教导过。听声音,李裹儿便认出来此人是声音沉稳的那一个。
陆子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但背后却已经开始渗出细汗。他是从进来的这位唐朝美女的衣着配饰上推断出来这是位大唐公主,只是大唐出了名的公主实在是太多了,他又没法推断得太细。而且这位公主年纪看上去大概也就刚刚二十岁,但那股嚣张和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确实让人不得不低头。
一旁的医生也学着陆子冈的动作,胡乱地行了一个礼。没有得到公主的回应,两人都不敢擅自抬头。
幸好唐朝还并不流行跪礼,只是躬身礼。要是到了元朝以后,他们恐怕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偷偷地看了眼手中的洛书九星罗盘,陆子冈欣慰地发现罗盘指针的速度不错,估计很快就会归位。一旦指针在天道十字线归位,他们便可以回到现代了。幸好这回运气不错,不用在古代停留太长时间,大唐公主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凶残啊!
这么一走神,陆子冈便发现那位大唐公主竟是朝他身旁的医生走了过去,而且还直接伸出手去,勾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了头。
这一出立刻吓得陆子冈一身冷汗。
医生还比较懵懂,不理解这位大唐公主的意思,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他要比这位公主高上一头,所以直起身子之后,便反而是俯视对方了。搁在他下巴上的手温香暖玉,但却让他各种不自在,若不是知道这不是他熟知的时代,他早就不给面子退后一步了。那公主居然还把手摸上他的脸了,最后停在了他的眼镜上,医生这才恍然大悟,估计这大唐公主没见过眼镜,好奇了。
只听这位公主缓缓道:“把这东西摘下来。”
医生这下犹豫了,万一他这眼镜摘下来就遗落到这个时代,千年后被考古学家发掘出来,成了什么出土文物可怎么办?可是见这公主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医生只好乖乖地把眼镜摘了下来,但却并没有递给那位公主,而是牢牢地攥在手里。
李裹儿怔怔地看着这名男子,一直在心中封存的记忆就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疯狂成长。
太像了……不,并不是五官神似,而是那一身温柔儒雅的气质……居然和她皇兄如出一辙……
“笑一个。”李裹儿又向前走了一步,这回他们两人几乎是紧密地贴在一起了。
医生这回各种吐槽无能,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人调戏?不过下一秒他就想到了大唐公主的喜好,立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纷纷起立。这等艳福他还是无福消受啊!幸好在他朝陆子冈求救地看去时,后者适时地拽了他一下,令他与这位公主拉开了距离。同一时刻,熟悉的眩晕也随之袭来。
李裹儿皱眉,看着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内间,视线在四周不停地寻找着,却再无那两人一丝一毫的踪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若不是指间还残留着碰触对方脸颊的温暖,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大白天的发癔症了。
是皇兄的魂魄来找她了吗?可是好奇怪啊……
恍恍惚惚地重新走出郁仪楼,身边的女官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询问道:“公主,那织成裙可满意?”
李裹儿愣了一下,才想起她竟没想起来看那条织成裙一眼。但她又不想对其他人解释,只是重新整理了心情,淡淡道:“不合本宫心意,尚服局再做一条吧。”她说得极为轻巧,丝毫不把这价值一亿钱的裙子放在眼内。
旁边描着绿黛眉的宫女也不以为意,尚服局的司衣领了命后也在细细思索到底是哪里不合安乐公主的心意。那描着绿黛眉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那这条织成裙如何处理?”
李裹儿现在是连看都不想看,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拿去处理了吧。我听闻你与一家古董店老板交好,就挂在他店里展示好了。”
那宫女立刻盈盈谢过,她服侍李裹儿多年,自然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李裹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美目,再次睁开时,又重新变回了那盛气凌人的大唐公主。

公元2013年,哑舍。
医生待那折磨人的眩晕感过去之后,立刻睁开眼睛,安心地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他扶着额头站了起来,对陆子冈没好气地抱怨道:“怎么会回到唐朝去了?这破罗盘还能不能行了啊?不是说要回到一个月以前吗?”
陆子冈坐在黄花梨躺椅上,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苦笑道:“我不也说了,这洛书九星罗盘太过深奥,这罗盘上有五十二层,最多的那一层有三百八十四个格子,你说我这个半调子怎么能看明白是如何运作的?”
“呼……还好平安回来了。这么说来,下次我们还是要碰运气喽!”医生趴在柜台上,觉得找到老板的日子遥遥无期。
“那也要等一个月以后了,这洛书九星罗盘又不是每天都能用,每个月都需要推算特殊的时期才能启动。”陆子冈刚刚被惊出一身冷汗,深呼吸了好久才终于缓了过来。
医生却觉得自己的鼻尖依旧环绕着那大唐公主身上侵袭力极强的熏香,他凑在柜台上的鎏金翔龙博山香炉旁边闻了好久,才消除了那种味道。
“话说,那位是大唐的哪位公主啊?太平公主?高阳公主?”
“我总觉得屋里那挂在如意云头纹衣架上的裙子,那么眼熟呢……”陆子冈却陷入了深思。
刚刚头一次进行了时空旅行的医生比较亢奋,丝毫没有差点就被人留下当男宠的后怕感,依旧兴致勃勃地想要探讨一下:“话说唐朝不是崇尚以胖为美吗?刚刚那位公主一点都不胖啊,身材还很不错。”
陆子冈瞥了他一眼,鄙视道:“那是杨贵妃的时候才流行以胖为美……而且那是丰腴!不是肥胖!”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朝哑舍的内间走去。
医生好奇地跟了上去,跟着陆子冈穿过哑舍内间长长的走廊,看着他一间间打开里面的屋子,终于在其中一间的门口停了下来。医生见陆子冈停在了门口,不由得推了推他的后背,也挤了进去。
“你在看什么啊……这是……”医生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屋中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衣裙,久久不能言语。
屋子里并未燃灯,只是在屋顶上缀了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正散发着莹莹的光芒。而在夜明珠正下方的立式衣架上,挂着一条绝美的衣裙,有着几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它的瑰丽。
“《资治通鉴》记载,安乐有织成裙,值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陆子冈幽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刚刚见到的,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唐朝第一美人,安乐公主。唉,那公主只活到二十五岁就被杀了。”陆子冈说得淡然,因为虽然觉得可惜,但安乐公主在历史上可谓臭名昭著。虽然谁都不知道真假,但她的确被扣上了“弑父”的恶名。
医生呆看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刚刚在那间极其奢华的房间里,织成裙看起来倒并不是特别起眼,可如今在这样平凡没有任何映衬的屋子里,这条织成裙却完全让人移不开眼。这条织成裙保存得极为完好,即使过去了千年,也依旧华丽精美。裙上呈现出百鸟的形态,以百鸟羽毛织成,随着他的视线移动而产生色彩变化,裙上百鸟便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栩栩如生,真可谓巧夺天工。
“真是败家啊……这可是价值一亿钱的裙子啊!”医生啧啧称奇。
“更败家的是,据史书记载,她做了两条织成裙。”陆子冈也跟着八卦道。
“两条?!”医生在屋里围着立式衣架转了一圈,疑惑道:“这里只有一条。”
“保存下来的只有一条呗!”陆子冈耸了耸肩,“安乐公主的织成裙也被称之为百鸟裙,在长安引起了上流社会的时尚风暴,所有仕女们都纷纷用禽鸟的羽毛和珍兽的皮毛制衣,结果导致长安城外的鸟兽绝迹。后来唐玄宗不得不在大明宫前焚烧了安乐公主的织成裙。喏,可能烧的就是其中一条吧。”
“太……败家了……”一亿钱就这么凭空烧了啊!医生觉得自己的词汇空前匮乏,只能不断地唠叨着“败家”这个词,“话说老板把这条织成裙给弄了个单间,不是这裙子有什么问题吧?”
陆子冈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你当哑舍里每件古董都有异常啊?这不过是条裙子而已,放单间恐怕也是因为它太贵了……”
“也是……”医生顿时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两人赞叹鉴赏了一番,但终究也是两个大男人,对这种奢华的服饰没有太多的兴趣。陆子冈也怕打开房间时间太久,影响屋内的温度湿度不利于织成裙的保存,便和医生一起离开了。
屋内重新变得幽暗,只有夜明珠的光芒静静地笼罩在织成裙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黑影闪身而入,迅速把衣架上的织成裙卷入囊中,随后飘然而去。整个过程居然不超过三秒钟。
屋顶上的夜明珠闪烁了两下,忽然间永久地暗了下去……





哑舍(全集) 第57章 玉翁仲

公元1057年,开封府太学。
开封府内城朱雀门东南角这一带,是东京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这里因为蔡河流过,形成一道优雅的河湾,所以便被命名为蔡河湾。
蔡河湾这里非常繁华,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商铺建筑,而且更加奇特的是,这里同时拥有着贡院、太学、国子监、教坊、医馆、妓院、赌坊,从上九流到下九流,几乎都挤在这一块区域,独特的风景让这里成为东京最负盛名的地方。
刚刚步入及冠之年的王俊民,跟着他的同窗好友初虞世,从蔡河湾南岸森严肃穆的学府中缓步而出,不久便迅速融入了蔡河湾热闹的人群中。
王俊民十七岁就入了太学,成为了这座最高等学府之中的一个太学生。当然,若不是十二年前范仲淹范大人推出的庆历新政,建立锡庆院太学,他现在还指不定在哪里苦读诗书呢。
太学设有舍斋,只要交足了学费,吃住都在其中。在太学之中苦读了三年,王俊民尚是首次被人拽出来好好游逛这赫赫有名的蔡河湾,一下子便被面前这熙熙攘攘接踵比肩的景象镇住了。在人群中还能看得到很多人和他们一样穿着圆领大袖的白细布衫,这是太学生的太学服。王俊民眼尖地看着几个学子穿着太学服明晃晃地往青楼楚馆走去,不由得替他们窘迫起来,恨不得把身上同样的这套白细布衫换了去。
但他也知道现在世风如此,在市井间每每还会流传那些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故事。大多那些不具名的作者,就是他的同窗们。
“康侯,想什么呢?”初虞世都走出去好几步了,才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头去唤。
“哦,和甫,只是想到明日就是上舍考试,我们现在还出来逛,不太好吧?”
王俊民和初虞世在太学里关系最好,两人不光是同乡,还是舍友。
“你都学傻了你,出来透透气有助于明天发挥!”初虞世用手中折扇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俊民踌躇了片刻,终是不忍扫好友的兴致,举步跟了上去。
太学之中分三舍,分别是外舍、内舍和上舍。新生入太学便在外舍学习,经过每月一次的私试和每年一次的公试合格,再由学官参考其平日行止,合格者便可升入内舍,成为内舍生。内舍生每两年考试一次,优秀者会进入上舍。而上舍生每两年都可以参加评考,诸多品评都必须达到优等,才可以成为上等上舍生,释褐授官。若是有一门评级为平,则为中等上舍生,免礼部试。再次则为下等上舍生,免解试。
可以说,在太学之中,外舍、内舍和上舍,直接就把太学的学生分为了上中下三等。而上舍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上舍生几乎是在太学金字塔的最顶端,他们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太学之中最优秀的学官典学指导,最好的舍斋,最好的书房,在太学之中,向来都是鼻孔朝天的。
太学服的白细布衫是一种裳下摆接一条横的男士长衫,全身上下都简简单单,看上去和一般士子的衫没有什么区别,但却在黑色的横之上有着一条不甚清楚的深色滚边。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只有太学的学生才能穿这种滚了边的衫。而且那一道滚边,还用不太明显的颜色,区分了太学生的等级。
王俊民低头看着下摆上那道靛青色的滚边,心想他之前是群青色,现在是靛青色,希望在不久之后就能换成看上去低调、但是却代表着上舍生荣耀的鸦青色。
正胡思乱想着,王俊民也没注意到路人的目光,他们两人本就相貌堂堂,身材挺拔,又身着代表内舍的太学服,极为惹眼。太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再不然就是被举荐而来各地数一数二的学子,进了太学内舍,虽然还不是上舍,但也算得上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朝廷门槛。所以他们两人走在街上,不时就会有或羡慕或嫉妒或敬仰的视线投注过来。
王俊民跟着初虞世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小巷胡同,待他发觉周围已经冷清下来之时,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很偏僻的胡同之中。只是这里分明还在蔡河湾附近,因为那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与吆喝声就在不远处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个胡同之中倒也有着不少铺子,很多都是卖古董和字画的。因为这一行有着“灯下不观色”的铁律,所以入夜之后就纷纷闭了店,白天的时候应当是很热闹。只是这都闭店了还来做什么?
王俊民正想发问,就见一家古董店门前还点着灯笼,他只来得及借着那灯笼的晕光看到这家古董店的招牌上写着“哑舍”二字,就被初虞世拽着跨入了店铺大门。
还未等看清楚店内的摆设,王俊民就已经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甜而不腻,清新高洁,像是把他整个人内心污浊的部分都洗涤了去,令他的心情立刻舒畅了起来。这家古董店真的好奢侈,虽然不知道这熏香是何种香料,但绝对不是廉价之物。
王俊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钱囊。他父亲不过是开封府的小小判官,吃俸禄度日,还要上下打点,供他上太学已是极限。更别说他家中还有三个未长大的弟弟,他也要省着点才是。因为铁了心不想买东西,王俊民倒是静得下心来鉴赏店内的古董,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店内的布置典雅宜人,各种古董的摆设都恰到好处,没有待价而沽的市侩感觉,反而像是进入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厅堂。但每一个的古董,看起来都华丽珍贵,价值连城。
初虞世却没王俊民那种闲心,他立刻冲到了放置文房古玩的地方,挑挑拣拣起来。除了一些玉佩扇子,他们太学生大抵都喜欢这些平日可以用得着的文房之物。再加上古董店中经常会出售一些文人士子用过的文房清玩,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在考试前买来当个好彩头,保佑科科必过,这在初虞世看来可要比考前温书管用得多。
“掌柜的!今天下午我看到的那个李白用过的云纹白玉笔洗还在吗?”初虞世急吼吼地掏出怀里的银票,“我这回钱带够了!”
王俊民在一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虽然这家店看上去挺不错的,古香古色,卖的古董也很有年头,但诗仙李白用过的笔洗也太离谱了吧?不过他也知道好友的性子,是劝也劝不住的,反正初虞世家里有钱,倒也不在乎这点花销。
只是即便这么想,王俊民也无法对这家古董店的老板产生好感,在对方从内间走出来后,他便移开了视线,不再关注那边的讨价还价,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的博古架。
他的视线忽然间被角落里的一个玉人所吸引。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大拇指大小的玉翁仲。
玉翁仲是一种驱邪祛魔的佩饰。翁仲原是秦始皇时期的一名大力士,名阮翁仲,传说力大无穷武力过人,秦始皇令阮翁仲兵守临洮,威震匈奴。阮翁仲死后,秦始皇为其铸铜像,置于咸阳宫司马门外。匈奴人来咸阳朝拜,远远看到该铜像,还以为是真的阮翁仲,皆不敢靠近。
于是后人就把翁仲铸成铜人或者雕刻成石人,立于宫阙庙堂和陵墓前用以辟邪。渐渐地,世人也开始佩带玉翁仲来辟邪。玉翁仲与司南佩、刚卯在汉代极其流行,同被称为“辟邪三宝”。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俊民本是不信这些,但却觉得这枚白玉翁仲雕刻得极其古朴大方,忍不住伸手拿起来细细端详。
这枚玉翁仲采用汉代风格为汉八刀,风格古拙凝练。简简单单的几刀就雕琢出来一张青年人的面容,玉光莹润,有股摄人心魄的苍劲刚毅。这枚玉翁仲的穿孔为人字形,从头顶直到腹部,再分两路由腰部两侧出来,呈人字状的红色穗绳也是从头部而下至腰的两侧系一结,这样翁仲悬挂时就可以立着,这种人字形穿孔也是明显的汉代翁仲的标志。
王俊民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枚玉翁仲许是年代久远,穗绳虽是崭新的,但玉翁仲的身体上面却有着数道裂纹,还有着血丝般的沁色,看上去就像是玉翁仲所流的鲜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哎呦,康侯你怎么在看这个啊?”初虞世已经买了那个笔洗,抱着个锦盒凑了过来,一看到王俊民手中的玉翁仲,便大呼小叫起来。
“怎么了?”王俊民皱了皱眉,视线落到了一旁跟过来的老板身上,震惊于对方不似普通人的气质。这人穿着一袭秦汉时的古服,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黑色的衣袍优雅地垂在脚边,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活脱脱就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风雅人物。这样的儒雅气质,就算是太学中的太常博士都比不上,但他并未束发,可见还是弱冠之年。
“这枚玉翁仲传说是会给人带来厄运啊!”初虞世语气夸张地说道,“张师正知道不?就是一直和你竞争内舍学谕的那个人,前阵子不信邪地把这枚玉翁仲买了回去,连连倒霉,连内舍学谕都被你当了,后来只好把这玉翁仲退了回来。”
内舍学谕是选取内舍生之中最优秀者当之,在学官无暇之时代为指导其他内舍生的功课。王俊民是为着内舍学谕会每个月发银钱补贴才去报名的,从没在意还有谁在和他竞争。不过张师正他倒是有印象,毕竟内舍生之中极其优秀者也就那么几人,都是进入上舍的后备人选,王俊民就算是再不问世事,也知道那几位。
但重点不是这个,王俊民没理会初虞世的劝阻,直接向一直没说话的老板扬手道:“这枚玉翁仲怎么卖?”
那老板淡淡一笑,道:“你朋友都说这枚玉翁仲会给人带来厄运,你怎么还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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