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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全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玄色
戚少将军忽然收住脸上的惊疑不定,拉着陆子冈走到一旁稍微僻静点的营帐里,盯着他疑惑地问道:“子冈,你不是……不是被处决了吗?”
陆子冈深吸了一口气,从尘封的久远前世记忆中,找到了与戚少将军的交集,勾唇苦笑道:“想来……是陛下不忍我的技艺失传吧。”
地方官难当,如今的世道,每次上京述职的时候,都要上缴京官很多年礼,想当初戚少将军上京的时候,也曾在哑舍变卖过戚少夫人的首饰,当时陆子冈虽然名满天下,但仍在哑舍帮忙,一来二去,倒是熟识了。那王瑛手中的屈卢矛,就是当年陆子冈在哑舍之中翻找出来,戚少将军买来送夫人的礼物。
虽然陆子冈给的理由有点离谱,但今上的性子本就难以琢磨,十多年都未曾上过朝,一心求仙问道,当时要处决陆子冈的理由更为离谱,所以戚少将军也没太细想就相信了。他看着陆子冈寸许的短发,心情颇好地取笑道:“怎么?一时没想开,剃度出家了?”
陆子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短发,没好气地反击道:“剃度出家也比请夫人阅兵的好。”
戚少将军没想到自己窘迫的一幕都被别人看到了,若是下属还好,反正他官职比他们大,倒也不怕他们私下嘲笑,但换了旁人,他就忍不住解释两句道:“夫人为我吃了太多的苦,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疼老婆。”
陆子冈熟读历史,知道这戚少将军虽然算得上是明朝嘉靖年间的高干子弟,但却算不上真正的高帅富。因为他要自己养兵练兵,还要四处打点京官。戚少夫人把嫁妆都拿出来给他,还要操持家务,甚至在几年后的台州,还要以女子之身上战场守护整个城池的百姓,真所谓是历史上少有的奇女子。
想到那个手持战矛在晨光中坚强而立的女子,陆子冈忍不住说道:“少将军,对夫人再好一些吧……”他不知道医生是否能救得别人的性命,因为在他的眼中,那些伤兵都已经是作古的人了。但他真的不忍心那名敢爱敢恨的女子受到伤害,即使他知道自己多说一句话,也不可能改变分毫。
戚少将军闻言立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夫人,你可别有什么歪念头!”
陆子冈彻底无语,他能有什么歪念头啊?王瑛明显已经是全体戚家军士兵心中的女神,戚少将军要防的人海了去了!
“哦,对了,都忘记了,你都剃度出家了。”戚少将军看到了陆子冈颈间从衣襟处滑出来的长命锁,想起他的往事,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子冈,看开些吧。”
陆子冈还以为自己藏着的心思被人看穿,瞬间就僵硬在原地,还好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借着低头看长命锁的姿势,掩饰了眼中的失态。

戚少将军身负重职,刚刚打完一场剿倭战,需要做的事情狂多,自然不能站在这里陪陆子冈闲聊。但经过他确认了陆子冈的身份,至少能摆脱被监视的待遇了,还专门给他和医生整理了一间营帐休憩。
陆子冈给医生领了饭食,两人在伤兵营中草草吃了一顿之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医生就又被叫起来查看伤兵的情况。好在他也不用每个伤兵都照顾,只是需要救治一些随军医官束手无策的重伤兵。陆子冈也没有再拦阻他,甚至还伸手帮忙,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看过医务剧的陆子冈总比其他古代人适合当助手。
“怎么想通了?”医生嘿嘿直笑,显然很高兴陆子冈能回心转意,不过也还是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虽然我们是在历史之中,但命运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们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万一历史上这些人就是命不该绝呢?
“没有人说不能改变什么,对于我来说,我回到的是过去,但现在遇到的人都是活着的。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陆子冈系着绷带的手一紧,见他手下的伤兵无力地闷哼了一声表示抗议,医生便连忙接过手去重新帮他绑好绷带。陆子冈站在一旁,苦涩地抹了把脸。
并不是上天的安排,而是他想要来到这个时代,只是……时间上还是差了那么些许……
“对了,为什么这回没有看到老板啊?”医生忽然想起了他们穿越的重点,“老板一般都是在城市里开古董店的啊……所以我们以前穿越才那么安全,这回也太危险了。”
“……也许是罗盘出现了问题。”陆子冈回答得有些没底气。
医生很轻易地就相信了,再次专注于救治伤员中。虽然他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但也无法做到百分百地从死神手中抢人,再加上古代的急救设施简陋,还是有一部分重伤兵遗憾地逝去。医生也并不太难过,只是感到些许遗憾,毕竟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外科医生是见惯了人的生死的,但他并没有因为见得多了而感到麻木,反而会因为知道每个生命背后所牵挂的亲人家属们,更加全力以赴。
陆子冈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他本身就没有立场阻止。若不是他对罗盘动了手脚,他们压根就不会遭遇到这样的情况。
重伤兵安置好了之后,还有一些其他伤兵来陆续排队给医生查看,一切都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直到医生再抬起头时,才发现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个黑衣戎装女子,一想到那个大名鼎鼎的戚少将军在她面前都唯唯诺诺,医生就忍不住畏缩,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您也受伤了?”
他们现在身处伤兵营,王瑛却一点都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递了过去:“帮我把把脉。”
医生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那只修长优美的手,很想跟她解释中医和西医的区别,他虽然学过些许中医药学,但完全不会把脉好不好?
王瑛也没催促。虽然她的夫君是在山东本地服役,亲眷也是可以随军的,但她平时并不住在军营,而是住在附近的城镇中,若不是昨日她夫君来了那么一出“请夫人阅兵”,她压根不会留在这里。但昨晚倭寇进犯得蹊跷,她也不能现在就冒着危险离开,索性就住下了。
医生端详着王瑛的脸色,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了几句对方的身体状况,沉吟了半晌,才不确定地说道:“夫人这种情况,很像是喜脉啊。可惜我学的是外科技术,对把脉实在是不在行。”
一旁的随军医官立刻请缨,虽然他医术不高,但分辨是不是喜脉还是会的。一时间伤兵营内人人紧张,戚少将军和少夫人伉俪情深,但一直没有子息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只见那名留着山羊胡子的随军医官诊了又诊,终于面露微笑地宣布道少夫人是有了喜脉,已有两月有余。
就算王瑛再性格坚毅不似一般女子,此时也忍不住霞飞双颊,低头抿唇而笑。
当即就有人呼喝着要去跟戚少将军报喜,可那几人还未跑出伤兵营,急促的号角就又在军营上空响起。
王瑛听着不同寻常的号角脸色一变,还未说话时,就听到有人冲进营帐,疾声禀报道:“少夫人!倭寇于牟平县、蓬莱县、文登县三处登岸!少将军和同知大人已经分别带兵迎击,请少夫人回登州城暂避!”
“不用凭空浪费兵力。”王瑛淡然道,“我就在此,元敬还能如此无用,连老巢都被那帮倭寇端了不成?”
伤兵营内众人轰然应允,许多自认为轻伤的士兵,只要是能爬起来的都重新站了起来,穿戴好盔甲,准备随时上战场,士气昂扬。

这是一场硬战,不远处不断有烽火冲天而起。
倭寇登陆是有规律的,他们多来自海上,船在海上行驶必须依靠风力。一定的季节就刮一定的风,倭寇什么时候在沿海登陆,大致会在哪里登陆,基本上戚家军都已经摸得很透彻了。
北风多时,南侵广东,东风多时,西扰福建,东北风或者正东风多时,分犯浙江和江苏,只有当东南风多时,才直扑山东的登州和莱州。现在分明已经是重阳节之后,早就已经不再刮东南风,可倭寇却连连登岸,可见这次侵扰不同寻常。
医生再也没有了休息的时间,伤兵源源不断地从前线运送过来,有些人甚至等不及救治,在送过来的路上就已经死去,医生从未经受过如此艰难的抢救过程,到后来整个人都已经麻木。
陆子冈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是怕罗盘指针恢复的时候他们不在一起。他并没有医生那么忙,所以有闲暇注意到,其实医生抢救回来的伤员,大部分都因为再上战场或者伤口感染恶化,一个接一个地踏上了黄泉路。
难道说,命运终归是命运,就算他们已经做出了微小的改变,但依旧会被历史无情地修正过来吗?
陆子冈无法不让自己多想,但还是想到了某件让他胆寒的事情。
所以当他踏入中军大帐时,丝毫没有意外地看到那已经穿戴起盔甲的王瑛,正坐在椅子上郑重其事地擦拭着手中的战矛。
“《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有云,越王乃被唐夷之甲,带步光之剑,杖屈卢之矛,出死士以三百人为阵关下。”陆子冈缓缓说道,“屈卢之劲矛,干将之雄戟。屈卢乃是古代善造弓矛的良匠,能与干将并称,可见其名望。少夫人手中这支屈卢矛乃是令夫君当年在哑舍所买,我当时还在好奇,何样女子才会喜欢此物。”
王瑛并未说话,而是在擦拭好锋利的战矛之后,几近肃穆地开始整理战矛上系着的红缨。
战矛上所系的缨其实也是实战的需要,并不是装饰用的。因为当矛刺进或是抽出敌人的肉体时,都会有鲜血喷溅而出。为了防止在战斗中被血污溅得满身,避免枪杆湿滑,所以缨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而且缨的长短多少也是需要调整的。而缨是红色的,也是因为被血浸染了太多次,不管是什么颜色最终也都会变成暗红色。
“元敬曾跟我说过,这是一柄无坚不摧的战矛,可以刺穿任何阻挡在它面前的事物,不管是敌人还是命运。”王瑛重新系好红缨之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擅闯中军大帐的陆子冈,“我很喜欢它,自从元敬把它送给了我,我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想要做的事。”
陆子冈无语,原来戚少将军怕老婆是因为这屈卢矛吗?看来罪魁祸首还是他来着……前世的他怎么就想不开,把这个惹祸的屈卢矛卖出去了?
“人生存在这世间,就有矛盾,无法避免。”王瑛缓缓地重复着她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我虽拥有这世间最锋利的矛,却也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一面盾是我永远都刺不透的。”
她坚毅地扬起下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铁质的盔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元敬练兵,他知道跟京官低头与他们同流合污,在历史上会对他的评价留下怎样的污点,但他依旧如此。我也知道和夫君相处,应该和颜悦色举案齐眉,但我也依旧如此。
“我知道此去有可能失去孩子,我应该听元敬的话好好退回登州,但我依旧如此。
“所以不用来劝我,作为锋利的矛,一生的命运,就只能是一直向前!”
身着盔甲的女子手持战矛,目光坚定地向前走着,浑身都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元敬若是死了,我亦不会独活。”
陆子冈听得有些怅然,待王瑛即将走出中军大帐之时,不由得出声问道:“你们上战场……就不怕死吗?”
王瑛没有回头,她带着淡笑的声音却随着晚风缓缓飘来。
“不管上不上战场,人不都是一样会死的吗?”

陆子冈并不知道王瑛有没有凯旋,因为他很快就发现罗盘的指针快要复位,急忙跑回了伤兵营,拽着医生到了僻静处,两人经过了一阵熟悉的眩晕,终于顺利地重新回到了哑舍之中。
哑舍的店铺内还飘散着小笼包的油腻味道,他们看起来只离开了一瞬间,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在明朝的军营里待上了好几天。
两人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各自找了椅子瘫坐了下去,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对了,那个戚少夫人,后来没出事吧?”医生揉了揉眼睛,找到自己丢在一边的眼镜戴起来,忽然想起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好像隐约听到有人说戚少夫人要亲自带兵出征。
“没事……历史上,她和戚将军都活了很久。”
“哦,那就好,他们这一对真让人羡慕,他们的孩子一定也很牛叉。”
“不……事实上,戚少夫人一辈子都没有生下孩子……她怀上的这一个,定是流产了……”
“啊?不会吧?”
“而且因为她没有生下孩子,戚元敬在十年后纳妾,本是神仙眷侣的两人就此貌合神离,最终戚少夫人毅然和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哑舍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身穿黑色戎装手持战矛的刚烈女子。明明已经是历史上逝去几百年的人了,但却仿佛之前还活在他们的视线中,一伸手,就能碰触得到。
陆子冈低头隔着衣服按了按颈间的长命锁,端详着手中的罗盘,面上露出了踌躇不决的神色……





哑舍(全集) 第65章 双跳脱

陆子冈坐在哑舍的柜台前,借着长信宫灯的光线,看着手中那对新鲜出炉的镂空缠枝雕花镯。
这对玉镯是上好的和田玉籽料,细看其实是两层,玉镯的表面用极细致的刀工,雕出了一条蔓藤连理枝,连叶片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还有些许露珠。而第二层则是光滑圆润的镯体,两层之间巧妙地用连理枝相连,但若是被人戴在手腕之上,就只能看得到一圈栩栩如生的连理枝缠绕在手上,简直可称得上巧夺天工。而在手镯的内侧,则刻着闻名遐迩的子冈款。
把这对手镯轻轻地放在了锦布之上,陆子冈捏了捏微痛的右手手腕。
他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用了大批的玉料来锻炼自己的琢玉技巧,终于在雕坏了几块玉料之后,雕出了自己比较满意的一对玉镯。
陆子冈盯着这对玉镯,像是在想一个犹疑不决的问题,他向后往椅背上靠去,把自己的脸藏在了长信宫灯照不到的地方,一动不动。
哑舍内只有那尊鎏金翔龙博山香炉安静地吞吐着熏香烟雾,那丝丝缕缕的烟雾在空气中寂静无声地蜿蜒而升。
沉默地坐在黑暗中许久,陆子冈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过了很久才接通。因为哑舍实在是太静了,所以当电话接通的时候,对面那嘈杂的声音也在哑舍里随着对方的声音响起。
“炉子啊!怎么?不是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时间吗?”医生一向是那么的大嗓门。
陆子冈把手机拿开了少许,才不自然地说道:“上次罗盘不是出了毛病,我们滞留明朝好几天才回来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暂时别用了,我需要再算一下罗盘上的地盘方位。”
“那行!等能用记得叫我!正好我在急诊这边带班还走不开。”医生的回答很干脆,穿越时空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情,当然要万无一失才可以进行,否则万一穿不回来了,医生可不想离开手机电脑空调。而且除了前几个月因为老板的突然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之外,他现在也逐渐看开了。他有时间,耗得起,甚至他都考虑请掉今年的年假,去国内的名山大川走走,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什么线索。
陆子冈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静止了数秒之后,便开始行动起来。
拿出一套明代的青布直身宽大长衣套在身上,又对着镜子戴好了假发,把锦布上的对镯小心翼翼地装进锦盒揣入怀里。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才拿起了洛书九星罗盘,仔仔细细地拨动着上面的指针。
他早把算好的角度默记于心,在脑海中想了千百遍,怎么都不会拨错,但他还是屏住了呼吸,手心出汗。
是的,他确实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洛书九星罗盘上有五十二层,最多的那一层有三百八十四个格子,如果是不懂的人,肯定看到就会双眼发晕,陆子冈一开始拿到手的时候也感到极为棘手。
但经过几次穿越,他记录下波动的角度和相应穿越的朝代,已经掌握了规律所在。所以,他其实在几个月前,就能带医生穿越回几个月前,找到老板到底去哪里了。
可是他并不想就这样做,老板回来的话,他就不能再擅用洛书九星罗盘了。
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后悔的往事,他也有想要回到的过去。
一开始,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抱着多试几次才会更保险的念头,放任自己带着医生穿梭在各个朝代之间。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回到过去,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当个旁观者,不能改变历史。但在医生救治了那名民国少年之后,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妥,虽然口中还是反对的,但心中的想法也慢慢变了。
所以在上个月穿到戚少将军的兵营里,陆子冈也抱着这样的心理,没有强硬地阻止医生救人。
而回到现在一个月了,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也许他们救的都是历史上微不足道的人,根本不会影响大的历史走向。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抱着一丝希望呢?
陆子冈的手离开指针,罗盘发出了一阵白光,带着期望和忐忑,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明朝嘉靖二十一年,京城。
夏泽兰按了按腰间微鼓的荷包,秀丽的脸上不禁露出些许笑容来,本来答应李公公做一桌子苏州菜的,但碾玉作司正想请的那名琢玉师因为她的缘故,提前离开了,她反而不用做菜了。
不用忙一下午,就能直接得到不菲的酬劳,任是谁都会觉得是天上掉馅饼吧。
想起那个有点傻乎乎的琢玉师,夏泽兰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许。可以免费请一个技艺高超的琢玉师雕琢她的玉料,她今天的收获真是不小呢!
只是脖子上少了那块玉料的重量,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夏泽兰挎着包着锟刀的小包袱,从碾玉作司正的小院转出来。虽然这次没有人给她带路,但她依旧凭着记忆从迷宫一样的碾玉作走了出来。在经过隔壁御用监灯作的时候,看到工匠们在准备各种鳌山灯、花灯和滚灯的前期制作。每年京城在腊月廿四到来年的正月十七都是灯节,整个皇宫京城的御用灯笼都是御用监灯作负责的,虽然现在还有两个月才到腊月底,但这些工匠们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只要看着那些红色的灯纸和绢布,就会让人从心底里愉悦起来。夏泽兰放纵自己停步观看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既然晚上无事,那就回尚膳监当值吧,夏泽兰一边走一边想着。皇宫内的各个宫苑中,都有着小厨房,尚膳监的人也轮流去小厨房内帮忙。今天晚上她应该是去端妃娘娘那里轮值,为了接李公公的这个活,她可是跟玉梅特意换了班的,现在这个点回去,说不定都不用麻烦玉梅。
盘算着荷包里多出来的银两可以在冬天来临之前多置备几套冬装,夏泽兰快步地往御用监的大门走去,她的腰间还带着尚膳监的腰牌,所以御用监的守卫并没有为难她。夏泽兰刚一迈出御用监大门的门槛,就看到街对面遥遥地站着一个人,对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就算是她想要忽略都不行。
居然就是刚刚走掉的那个琢玉师,而且显然就是在等她。
夏泽兰马上就走了过去,好奇地仰起头问道:“陆大师,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要回去找司正?”夏泽兰觉得对方的表情很奇怪,她也察觉到他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刚刚那件,只是颜色很相近罢了,细看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已经回去换了套衣服?
“不用叫我陆大师,叫我陆大哥就可以了。呃……我……”年轻的琢玉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俊脸上居然泛出些许微红。
夏泽兰愣了一下,刚刚两人在厨房私下相处的时候,也没见这人这样容易害羞啊!不过旋即夏泽兰就发现自己的思维有问题,什么叫私下相处,孤男寡女的,幸好没有人看见,否则她的名节还要不要了?她又想到刚才是她主动走过来找他说话的,顿时也霞飞双颊。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算夏泽兰再大大咧咧,也发觉了不妥。
谁叫尚膳监一般不是女子就是大叔们,她能接触到的年轻一点的男子,更多的就是太监,所以她压根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这两人在御用监大门口相看脸红也不是个事啊!夏泽兰垂下头想要赶紧行个礼掉头就走,却不想这琢玉师首先开了口。
“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姑娘可否容在下回请一顿?为了……十年前的那顿蛋炒饭?”
夏泽兰一怔,看着面前英俊的琢玉师,越看越觉得面熟,想起他刚刚提的哑舍,“啊”的一声轻呼道:“你就是隔壁的那个小哥哥?!”
年轻的琢玉师缓缓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目光中蕴含着夏泽兰看不透的复杂含义。
“天啊,没想到真的这么巧!”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夏泽兰也不由得惊叹缘分的奇妙,也明白了之前为何这名琢玉师看到她脖颈间的玉料会那么激动,还主动讨要过去琢磨,原来他们是旧识啊!
互相表明了身份,刚刚的尴尬便一扫而空,夏泽兰想了想,觉得机会难得,她反正都已经和玉梅换班了,还不如直接轻松一下,反正下次也能回替玉梅一次的。
可是当她点头应允的时候,年轻的琢玉师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僵住了。
看着他着急地在身上摸了摸,夏泽兰便了然了,他必是换衣服换得急,没带钱袋。
夏泽兰哭笑不得,就这样还想请客呢?她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大方地说道:“这顿我请吧!”

碾玉作所在的御用监衙址是在西华门外西南一里地,这一带在五百多年后,是陆子冈在国家博物馆实习期间经常逛的地方,北京城的西单。御用监占地非常广阔,从复兴门北京二环外的真武庙,到前门一带,都是属于御用监的范围,东边是外库和大库,西边是花房库,南边是冰窨库,左右有木漆作、碾玉作、灯作、佛作这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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