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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袁长卿扶着珊娘下了马车,二人立时便被族人给围了。将二人送到正厅上时,老太太正端坐在上首等着受礼呢。见他们进来,两个丫鬟上前,在老太太的面前摆了拜垫。珊娘从眼角看看袁长卿,见他唇角微微翘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便也翘了翘唇角。袁长卿那里毫不犹豫地向着老太太作了一揖,她则跟着行了个屈膝礼——竟不是老太太那里正等着的磕头大礼。
顿时,老太太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连族长的脸色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袁长卿仍维持着他一贯的高冷沉默,珊娘却扭头看看四周,回头问着四夫人:“四叔没在家?”
立时,四周为之一静,直静得老太太的脸色又变了变。正好外面有司仪进来提醒着吉时快到了,老太太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招手将珊娘叫过去,又拉了珊娘的手,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你四叔有公务在身”,一边回头催着众人不要误了吉时,竟是一副长慈幼孝其乐融融的“合家欢”模样。
虽然她对珊娘装着个亲切的模样,珊娘那里也装着个柔顺的姿态,却是一点儿也没能阻止旁观的袁家众人,以及受邀请前来观礼的亲朋至友们,那带了别样意味的眼。
如今京里谁不知道五老爷打上门来,追问着袁礼将他给女儿备的嫁妆送人一事?这可算得是今年的头条丑闻了。便是四老爷那里辩驳着他并不知情,又暗示着这是袁长卿的栽赃陷害——当然,这确实是事实——可架不住爆脾气的五老爷嗓门大,质问着袁家,为什么他健健康康的女儿嫁过来没两个月就得了重病?为什么他女儿带着一身重病被袁家扫地出门?为什么小俩口才刚一搬出去,他女儿的病就又好了……
早说过,群众的脑洞是无穷的,原本众人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叫五老爷那么夸张地一嚷嚷,顿时又演绎出无数版本的新故事来。再被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们借鉴着深入一发挥,最后叫那故事走样得连“原作者”五老爷都没能认得出来,甚至还跟着其他听众一起激动地呼唤着包公包青天,请包大人快点请出狗头铡来,铡了那个靠着侵占孤儿侄子家产才变得有钱有势,却给怀着身孕的侄儿媳妇下毒,又把生着重病的侄儿赶出家门的、丧尽天良的叔叔——好吧,五老爷能认出来才有鬼!
虽然五老爷没能认得出来,袁家老太太和袁礼却总疑心说书先生们嘴里那个夺了孤侄家产的叔叔就是指他们,因此心里深恨着五老爷。老太太和四老爷当初考虑给袁长卿订下珊娘时,也是看着那侯家的五老爷是个混吃混喝没出息的,却再想不到,没出息的五老爷在家乡时默默无闻,到了京里,竟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名士……
祭祖完毕,自然是要有一场家宴的。袁长卿被男人们拉去了外院,女人们则围着珊娘在内院坐了席。便有好事的问着珊娘,五老爷是不是就是那神龙不见首尾的疏仪先生。珊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便又有人隐讳地问起那幅画的事来。这一回,珊娘沉默了。
她沉默了,袁咏梅却不干了,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珊娘的鼻子怒道:“那画明明是我父亲花钱买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嫁妆了?!之前怎么从来没见你拿出来过?!便真是你的嫁妆,谁又知道那画是不是你偷着卖给别人,回头栽赃我父亲的?!今儿你得把话说清楚了!”
珊娘的眼微眯了眯。要顶得袁咏梅下不了台,她多的是话。可看看周围那些人,她却不想显得多强势的模样。要知道,今天这里不止只有袁家人,还有好些被炫耀的袁家人请来的外人——关起门了,她们怎么闹都可以,当着外人的面,她却不能过分,不然不说那些客人会觉得她欺负未嫁的小姑,便是袁氏族人,怕也要说袁长卿才刚发达就目中无人了。于是,她看着鼻尖前的手指道:“妹妹这话问得我很是委屈,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四叔偷了我的东西了?那画你们没见过原也不稀奇,我父亲送了我许多画,我都不曾挂出来过。且因着我们住的地方小,我的嫁妆摆不开,所以有很多东西都一直按原样锁着,连大郎都不曾见过那些画。不过是我们搬出去的时候才动了一回那个箱子而已,却也没打开看过……”
得,袁府占地面积最大的含翠轩,在她嘴里竟小得连她的嫁妆都摆不下。知道内情的袁家人还好说,那被邀来观礼的,又不知道要脑补出什么来了……
“……若不是我父亲在尚书大人的家里看到,连我都不知道丢了东西的。”珊娘又道:“我父亲的脾气比较急,见了那画,便想过府里来问个清楚,偏府里的家丁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推搡我父亲。我父亲恼了,这才当众嚷嚷了出来,却也从头到尾不曾说过是四叔偷盗了我的东西,不过问着那东西怎么到了四叔手上而已。”
又“语重心长”地劝诫着袁咏梅,“妹妹气恼,我还气恼着呢!丢嫁妆原就是极丢脸面的事,如今还叫京城的人全都知道了。我只深恨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哪里弄丢了那幅画的,也从来没敢说什么怀疑四叔的话,偏妹妹这么嚷嚷着,叫人听到,便是没什么事也要当作有什么事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姓袁,为了家族的体面,为了四叔的名声,妹妹也不该这么口没遮拦的。”
珊娘这话说得要大义有大义,要亲情有亲情,直叫族里的长辈们一阵点头,倒拿不满的眼看着袁咏梅,更有个依老卖老的教训着袁咏梅道:“看你小时候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怎么如今越长大倒越不知道个城府进退了?你嫂子说得对,外头那些浑话,不说当作没听到的,竟还拿来怪你嫂子,实在是你太失礼了。”说着,立逼着袁咏梅向珊娘道歉。
珊娘则装着个大度,对那位奶奶辈的老太太笑道:“这倒不必,四妹妹这也是孝心使然。当初知道我父亲被府里家丁冒犯时,我也气过一场的,后来想想,不过是误会而已,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她这个大度装得好!倒反衬出袁府的无礼来。要知道,直到这会儿,老太太和四夫人都对五老爷之事没有表示过一句歉意呢。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那丰润的脸颊默默抖了抖。袁咏梅站起来时,她就猜到她大概要说什么了。老太太原打着主意,是想借由袁咏梅的话替四老爷当众洗白的,且她以为珊娘会咬住四老爷不放,却再没想到,珊娘竟替四老爷说着话,偏她那些话细究起来,又实在说不清四老爷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不是清白的,倒叫人觉得袁府无礼,珊娘是个深明大义的……
老太太只好瞪起眼,也跟着喝令袁咏梅向珊娘道歉,然后亲自就五老爷“被家丁推搡”一事,向珊娘郑重道了歉。珊娘自是一阵惺惺作态,二人又当众表演了一番长慈幼孝的戏码。
不管老太太怎么样,珊娘倒是跟着装佯扮像扮出了乐趣。
至于袁咏梅,深觉丢了脸面的她哪里还坐得住,不一会儿就借着更衣离席再不回来了。
酒过三巡后,许是前面开始跟袁长卿“讨论”起他搬回来的事了,因四老爷不在,四夫人不好出面,前面便来人请了老太君出去。
老夫人这里才刚一走,那边就又有个好事的凑到珊娘身边,低声问着她,“怎么好好的,你们小俩口竟从府里搬出去了?”
珊娘“委屈”地扁扁嘴,也压着声音道:“我也不知个究竟呢!偏大郎还不许我问。”
这话顿时引得周围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珊娘又道,“那天我抄完经,在老太太临时借我歇脚的东阁里歇着时,一不小心感了风寒,正头昏脑胀着,大郎就找了过来。因大郎见东阁里竟没个侍候的人,就发了火,遣我的丫鬟去叫人。可我们在东阁里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偏我又发起烧来,大郎不放心,就先把我送了回去。后来我们才知道,说是二郎被人打了。老太太很是生气,派人把大郎叫了过去,问了大郎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病得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大郎黑着一张脸回来后,就命人收拾行李,带着我搬了出去。”
虽说这个故事众人早在外面听过传闻了,如今由当事人再叙述一回,顿时满足了众人的猎奇之心——至于真相,谁管!
珊娘这里尽情地表演着,直说得喉咙都快哑了,才停下来喝了口酒润润嗓子。可等她润完嗓子,一抬头,忽然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妇人正看着她小声说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妇人又走到别的桌旁,显然是在传着什么话的样子。珊娘一时也没在意,只回头继续应酬着那些过来跟她套近乎的人。直到她发现,再过来的人,脸上明显少了那种讨好之意,倒多了一股八卦之情,她这才悄悄纳闷起来。
她心里正疑惑着,九婶带着她的小孙女雨儿两个过来了。九婶担忧地问着珊娘:“你和长卿都没事吧?”
珊娘被她问得一阵茫然。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前面传来消息,说袁长卿直言不讳地把他新得的差事告诉了袁家人,且还毫不隐瞒地把昨儿琼林宴上皇帝刁难他的事也给交待了。袁家怎么说也算得是京城的世家,那政治嗅觉极是敏锐,只从蛛丝马迹中众人便都看出来了,虽然袁长卿被昌元帝点了探花,可显然他并不得圣心,且甚至还被皇帝嫌弃着……于是,原本那股套热乎的劲儿,立时就变成了对八卦故事里的八卦主角的好奇。
坐上回家的马车,珊娘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大概是不用搬回去了。且不说老太太终于放了心,知道袁长卿是个没什么前途的,便是想要借着袁长卿取利的袁家族人们,也都觉得袁长卿大概也就这样了,自然全都放了手。





麻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巧妇伴拙夫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袁家之后,便是五老爷请客。
事实上,原该是袁长卿请客答谢从亲友的,五老爷却说他们家的庭院窄小,腾挪不开,叫袁长卿只管请人,他管办宴,只当是他们俩口子借五老爷的园子置酒的。
方家听说后很是不满——五老爷家怎么说才五进宅院,哪里比得上方家宽敞,光那练武场就能跑马耍枪的——于是方老夫人就亲自杀去找五老爷理论了。
话说那方老夫人为人严肃,五老爷却为人跳脱。跳脱的五老爷见到他亲娘都不怵的,偏看到方老太太有点腿软。就在他将要投降之际,人前一向不言不语的五太太说话了。
五太太柔声道:“老夫人怕是还不知道,虽说我们家只五进宅院,那宅子却叫老爷和他的朋友们收拾得极为雅致,如今在京里也算是得了点名声。前些日子,藤青社和撷英社的老先生们都跟老爷说,要借我家园子起社呢。长生他以后走的是文路,多跟这些老先生们接触于他的将来也有好处。便只是这一点,我们家里也要比贵府更合适一些。”
太太这番不卑不亢的言语,直惊得五老爷看着太太半天合不上嘴。在五老爷看来,太太就是个害羞腼腆不肯露头的,再想不到太太竟敢跟方老夫人顶上,且还说得方老夫人半天没言语。
方老夫人确实没法子言语。五太太说得对,他们家是武将,跟文官来往向来不多,袁长卿却是注定要走文官之路的。加上藤青社里几乎聚集了京城所有的文坛大儒(林二先生便是其中一员),青年学子们无不以加入此社为荣;那撷英社更是由先帝时期的几位名臣所创,社员中光是入过内阁的,就有七八位之多。袁长卿若能借由五老爷的园子和这些人结下良缘,对他自有好处。
至于五老爷家的园子。
五老爷原就爱个园林造景,在梅山镇时就没少折腾自家那巴掌大的小花园,如今来了京城,自然不会放过折腾自己的新家——他原还想折腾珊娘家的,叫珊娘给婉拒了。
虽然五老爷家里只五进宅院,可老爷是南方人,南方造园最是讲究个小处见大。于是,那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的小巧雅致,立时在京城那些大气阔朗的庭院里显得独树一帜起来,直叫老爷的北方画友们看了连呼一个“妙”字。老爷便干脆给这园子题了个“妙园”二字。后来林二先生又借着老爷的园子起了两回社,于是“妙园”的名声,便经由这帮文人墨客的口耳相传而渐渐打了出去。
老爷虽然跟袁长卿说,只当是借他的园子请客的,可除了袁长卿请的那些客人外,老爷出于炫耀的心理,把他的那帮朋友也请了来。加上林二先生有意替袁长卿造势,也给自己的朋友们放了风,说五老爷在园子里又折腾出什么新鲜花式了,于是那些老先生们也都硬傍着林二先生,跟着上门做了那不速之客。
一帮舞文弄墨的人聚在一处,自然不会像袁家请客时那样,席间讲的全都是些酒色财气、市井八卦。酒酣之余,便有那来了兴致的老先生当场挥毫泼墨起来,写诗的写诗,作画的作画。五老爷的水平,那些老先生们都是见识过的,自然来不会刁难于他,于是作为今日主角的袁长卿,就被老先生们缠上了。
要说袁长卿,早年间在京城里便有“神童”之称,但那也只是说他书读得好,加上他沉默的性情,竟是少有人听说他在诗文书画上有何建树。而所谓“文人相轻”,别说他是今科的探花,便是他中了状元,若不能拿出真才实学,也难以叫这些老先生们买他的账。
五老爷也没见过袁长卿在这方面有何能耐,不禁有点替他担心。可他无意间一回头,看到林二先生只浑不在意地跟今年的主考大人洪大人低声说笑着,便知道,怕是袁长卿应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袁长卿极难得地在人前卖弄着才情时,珊娘则和五太太一起,领着方老夫人等一众女眷参观着太太的绣房。
其实对于太太的“玉绣”,自从得了太后的赐字后,一家人就再没藏着掖着了。只是五太太在人前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且周崇和袁长卿那里又故意控制着消息的渠道,倒叫京城里的人全都不知道五太太跟玉绣的关系。今儿家里请客,太太也没当一回事,偏客人里有眼尖的,看到五老爷府上连门上挂的帘子都用的玉绣,顿时一阵大惊小怪。太太原就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就傻乎乎地认了——那是她绣的。加上当初她学着珊娘裱起来的挂屏,更是一下子就叫人认出了她的身份。于是,这些太太小姐们就起着哄,一起跑去参观太太的绣房了。
别人倒也罢了,不过是当今天知道了一个日后的谈资,唯一有一个人几乎气炸了肺腑。
谁?
袁府老太君!
是的,袁老夫人也来了。
所谓世家大族便是如此,哪怕背后恨得就差要相互捅刀子了,当着人前,却是该装着慈祥的装着慈祥,该扮着孝顺的扮着孝顺。前一世时,珊娘便是这样的一个伪装高手。这一世,她原不想自己再变回那样的,可世情如此,她若不那样,最后吃亏的只会是她和袁长卿。所以,就算心里再不愿意,那请客的帖子,他们还是按规矩往袁府里递一份,不然就得被人说是目无尊长了……
至于袁老夫人,其实说起来,接到帖子后,她也一点儿都不比珊娘好受。家里别的人都能找着借口不来,偏她不行!虽说她若不来,可以叫人说袁长卿的闲话,可她若真敢不来,不定袁长卿还没有受害,袁家又得“上头条”了……如今五老爷已经不再到处嚷嚷着说是袁四老爷偷了画,反正这件事已经成了悬案,可五老爷被袁府的下人推搡失礼一事,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便是没有四老爷那件事,袁家也成了理亏的一方。老太太若是不来,又怎么在人前装着两家已经冰释前嫌的模样?又怎么替袁府挽回名声?所以老太太咬碎了牙齿也得来。
偏来了后,又叫她知道了这么个令她大口大口默默吞血的消息——不务正业的五老爷是那鼎鼎大名的疏仪先生也就罢了,居然连那见到生人就手足无措的五太太也是这么个不凡的人物……
更叫她坐立难安的是,她原以为,便是五老爷夫妇出乎他们的意料竟都是名人,其实说白了,不过一个是画匠一个是绣娘而已,于袁长卿来说,他们到底不能给予他什么实质的帮助。便是袁长卿的老师林二先生,也不过是文坛上有些名气,到底从不曾入朝为官过,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可供袁大借势的力量。偏如今她来了才知道,五老爷虽然只是个“画匠”,偏还造得一手好园子,且还勾得京里文人墨客们一阵吹捧,竟是把几位老内阁们都给吸引来了……别小看了这些已经致仕的阁老们,这些人虽然已经退了下来,各自身后的势力,却仍是不容小觑……
袁老夫人坐在那里心思不宁时,林如稚正由太太的绣活说到她们在梅山镇时,五太太教着孤贫院的女孩子们学刺绣的事。
方老夫人一阵惊讶,问着五太太,“你是教她们你的玉绣吗?!”
五太太憨憨一笑,道:“这是别人的叫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是不是玉绣,不过是我闲着没事,对照着前人留下的东西瞎琢磨出来的东西罢了。”又笑道,“我也只会那个,自然也只有教那个。”
顿时,众人一阵嗡嗡议论。且不说这“玉绣”的价值,只五太太肯亲身去孤贫院这件事,对于这些贵妇们来说,就是不可想像之事。
那主考官洪大人的夫人今儿也跟着洪大人一同来了。听了五太太的话,她的眼一闪,凑到林二夫人耳旁问道:“你说的就是她吗?”
林二夫人点点头,又小声道:“我竟也不知道她那个就是玉绣呢。”
二夫人是林二先生从杏林书院辞职出来后,才跟着林二先生回梅山镇上的。那时候玉绣风波早就已经平息了。二夫人又不是南方人,一点儿都听不懂镇上人那绵软的口音,且虽然她知道五太太擅绣,只看着她毫不在意地把她的绣法教人,便当她只是擅绣而已,再想不到,她会的竟是天下闻名的“玉绣”。而虽说老夫人和林如稚都知道五太太的“秘密”,可因着之前五老爷一家被折腾得不轻,二人也从来不跟人提那些事的,所以二夫人竟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洪夫人点点头,只拿眼尾扫了一眼那些仍低声议论着的妇人,便又冷笑一声,回头问着五太太:“你竟不嫌他们脏吗?”
“脏?”五太太一愣。
“那些孤贫院的人,有些身上还有残疾,还有人身上带着病,你就不怕?!”洪夫人又道。
五太太又愣了愣,才摇着头道:“也没什么……其实他们都把自己收拾得挺干净的,就是穿得破了些而已……”
洪夫人又是一声冷笑,忽地放大了声音,斜睨着众人道:“正是如此!那些人不过是穷了些,穿得破了一些而已,偏就被人当成瘟疫一般避着!”
顿时,那议论声小了下去。五太太不知其意,不禁一阵不安。连珊娘也是一阵不解。
就只见洪夫人忽然弯腰过来拍了拍五太太的手,对她和蔼一笑,道:“你是个好的。之前我就听说过你的善举,只是还不知道,你竟就是玉绣的传人。”又道,“你许不知道,我在捐募会里担着理事之职。可说起来有愧,京里的孤贫院竟都比不上你们那个镇子上的。京里人对他们都存了偏见,都觉得沦落到孤贫院里的人,不是因为懒就是因为馋,要不就是些说不清来历的孩子。叫他们捐钱捐物一个个倒还肯的,偏像你那样,肯教他们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的,却是少之又少。”
五太太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便腼腆笑道:“我在家里曾教过那些人,也该算是有点经验的,您若不嫌弃,我愿意去教她们。”
洪夫人的眼一闪,笑道:“你可知道你那玉绣,如今已经被人哄抬成什么价码了?你竟肯说教就教?”
五太太不以为然地笑道:“我真没觉得我那绣活有什么跟人不一样的地方,若说不一样,也不过是针法组合不同罢了,只要有心琢磨,我不教人也会的。”又笑道,“其实便是我去教,也不过是教着她们一些基本针法而已,谁都能教的。只是最后绣成什么样,就要看各人的领悟了。”
“正是,”珊娘插嘴笑道,“我跟着太太学了那么久,我感觉我绣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可见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她这般一打岔,刚才那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下来。
比起五太太的善举,方老夫人更想知道珊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便问着她,“你也跟你太太去过孤贫院?”
林如稚抢着笑道:“老夫人再想不到,我十三姐姐竟会修西洋钟表,倒叫她教出好几个徒弟来了。”
珊娘笑道:“那东西只是看着复杂,原也简单的,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
“得,”林二夫人截着她的话笑道,“听听这母女两个,别人看着千难万难的事,到了她们嘴里,竟都这么轻松。”说得众人一阵笑。
珊娘夫妇也给袁家九婶子下了帖子的,所以九婶也带着她的两个孙女,在家里待嫁的云儿,还有年纪还小的雨儿姐妹两个一同来了。
雨儿是个活泼的,且她也爱绣,便问着五太太,“我爱死太太这手绣活了,我也想学……”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她姐姐云儿拉了她一把。
太太笑眯眯地道:“你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林如稚和林二夫人在京城时,也经常去捐募会帮忙的。只是如今二人才回来,加上今年林如亭和林如轩都要下场赶考,母女二人才一时没怎么去捐募会。但之前在梅山镇时,珊娘就听林如稚说过京城人对孤贫院的偏见。如今见洪夫人这般说,再看看那些带着各种目的看向五太太的眼,她眼珠一转,看了洪夫人一眼,扭头对五太太笑道:“一个是教,一群也是教,太太既然答应去孤贫院教那些孩子学刺绣,倒不如我们也跟着一起去,顺便也跟着一起学,省得太太费两遍事。再者,若是孤贫院那边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事,正好我们也能顺手帮上一帮,也算是替自己积德行善了。”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洪大人是个耿直的性情,洪夫人其实也不比洪大人好得多少,因此,当她意识到珊娘这是以“玉绣”之利,引诱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去关注孤贫院时,眼前顿时一亮。
晚间,当洪大人赞着袁长卿的内敛不外露时,洪夫人则想着珊娘的机灵,便笑着对洪大人说了句,“巧妇伴拙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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