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周乙
孙潇潇被激怒,“沈肃!糟/蹋我一个你还嫌不够?”说什么也不能把师妹拉他这火坑里。
糟、蹋?
刘玉洁眼仁儿一缩。
沈肃也一缩。
全场陷入诡异的静默。
闺房的事怎能……怎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孙氏实在是……实在是……刘玉洁眼底的复杂像尴尬又像是惊恐。
“孙氏,”沈肃嗓音都发颤,“出去。”
“哼,我就不。”她不服。
沈肃拿杯盏的手背青筋都冒出。
真,真生气了!孙潇潇一个激灵,想起沈肃的警告,要把她卖身契送给周明!
这是要她死啊!
哼,走就走,谁怕谁啊!孙潇潇怂了,噌地跳起,“你,你别欺人太甚啊!我走,我走还不成!”她嚷嚷,人却麻利的爬起来,迅速滚到车厢外。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与她。刘玉洁不想忆起不堪的画面,便打起精神,专心凝视窗外的风景。
沈肃懊恼,目光就没敢离开刘玉洁。
“洁娘。”他唤她。
刘玉洁回首,目光澄澈。
“孙氏……读书少,经常乱说话,一般人听不懂什么意思。”
所以你也不懂对不对,不懂就问我,我可以解释。
“嗯。”刘玉洁颔首,但忍不住为孙氏说了一句好话,大概同为女人,同命相怜,“你对她好一点吧。”
稍微好一点,她可能就少挨一顿欺负。
天地良心,孙潇潇不欺负别人就是好事。沈肃张口结舌,“我,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好?”
刘玉洁一愣。
是呀,不喜欢,又如何做到一个“好”字,“好”这个字,本就是从心里生出的。
她一时沉默,不再言语。
呐呐不多话的她懒得问也正常,沈肃油然而生说不出的失落,正常什么?之所以正常还不是因为根本不在乎,倘若有波澜,大概也是不解他为何如此好色。
但她还是个小丫头,还不懂男女之情,又经历过……他胸口发闷,自我开解,所以好好疼爱她,让她依赖上他吧。“洁娘,这个,嗯,可以防身。”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匕首,手柄纤细,正适合她柔柔嫩嫩的小手一把抓握,大小合适。
这匕首最大的精妙是有一处机关,浸入毒液,一旦扎进血肉就会自动流出,几乎一击毙命,刀刃是他亲手开的锋,异常锋利,吹可断发。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趁手的武器。
刘玉洁从黑市买的那把匕首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抓握时小手根本包不住,此刻忽然握住一把大小几乎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
“你在哪里买的?”她双眸生辉,两只小手攥着手柄反复摩/擦,沈肃眼睛一热,面红耳赤的驱赶那一瞬间脑中奇怪的画面。
“你怎么了?”她眉心微蹙。
还好沈肃性情坚毅,瞬间赶走遐思,淡然道,“市舶司。”
市舶司啊,那里都是海外淘来的宝贝,可遇不可求,刘玉洁很想收下这个礼物,但理智提醒她男人的殷勤都是别有所图,而她,根本就不想欠他。
利用归利用,但物质方面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这一点前世今生都一样。
她曾厚着脸皮讨好他,拍过蹩脚的马屁,但他送她的珠宝首饰,皆被赏给下人,这是她身为一个世家贵女的傲骨。她也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可以利用沈肃,但不能依赖他,依赖会使人上瘾,并且暴露自己的软弱,从而被人掌控鼓掌之中。
“这正是我需要的。”她说。
“这正是送给你的。”
“谢谢,加上镖局的五百两银票,我这里总共还有一千三百两,不知够不够?”刘玉洁利落的收起匕首,同时将怀里的小荷包递给沈肃。
“当男人送你礼物,你可以拒收,但不能用这种方式侮辱他。”沈肃目光平静。
“可是我想要。”
“我不想给了,还给我。”
这……她头一回见识前头送人东西后头就要收走的,一时愣住,忘了反击。
又是这副表情,让他失去抵抗的能力。沈肃垂眸,半晌忽然抬手摸了摸她漂亮的后脑勺,“匕首的事下回再说,你且收好了,”不等她开口,忽然转移话题,“我问你,你身上哪来这些银票?”
被劫走之前,她应该是去一瓯茶斋的路上,绝不可能放这么多银票在身。
这大概不是个好问题,她顿了顿,如实答,“偷的。”
偷韩敬已的,幸运的是他并未追究。
“不是不喜欢欠人情?为何拿他的?”
这能一样吗?刘玉洁脱口而出,“他又不是人。”
******
远在长安的刘玉冉也在面对一个非人类——杀人狂魔方晓恒。
方芳将她看上的花草一一点出,方晓恒点点头,示意下人一一搬上车,然后付了钱,刘玉冉方才魂归本体。
可是抬眸四顾,哪里还有方二郎的影子!
回去之后,她寝食难安,总梦见方二郎骑马冲进府里,对阿爹掏出一张借据,扬言她欠了他钱。阿爹震怒,恼她暗地里与方二郎有来往,便将她许给方二郎,眨眼就是洞房花烛,一身大红茧绸衣袍的方二郎推门而入,提着一把大刀。
她几乎要崩溃了,肚子忽然变大。
这,这怎么一进洞房就大了?!
方二郎问:“你怎么吃这么多?”
对对,她是吃撑得。
“不是撑得,是怀孕,四个月?”杀人狂魔两眼放光。
四个月,四个月!他曾杀了怀孕四个月的通房!
刘玉冉尖声哭叫,忽然被方二郎俯身吻住。
这离奇荒诞且无耻的噩梦在这一吻中惊醒,刘玉冉的耳朵是红色的,脸却苍白。
熬不住精神的折磨,她找到方芳,手忙脚乱将银票塞给她。仿佛这样就能跟方二郎一点关系也没有。
方芳很受伤,“花是我送给你的呀!”
“但钱不是你的,这个请转交令兄,而我早已收下你的心意……”
这个……方芳实在不知说啥好,忽然回头喊一嗓子,“方晓恒,有人还你钱!”
刘玉冉几乎要晕过去。方晓恒俊美的脸庞自游廊深处绕出,神情淡漠。
我给你就是要你转交的啊,你怎么能把他喊出来?此时此刻,刘玉冉跟方芳绝交的心都有。
“钱呢?”方晓恒问。
呐。方芳将银票递过去。
方晓恒扫了眼,揣进衣襟,又摸出两角银子丢给浑身僵硬的刘玉冉,“我没零钱,只有这些。”
刘玉冉闷头吱唔一句听不清的话,扶着梅妆刚要离开。
“你还欠我三个铜板。”
啊?
******
丰水刘氏的田庄占地两千亩,乃刘涉川的私人财产,一分为二,将来给冉娘和洁娘一人一半做嫁妆。而他的生母田氏也被安置在这里,对老人家而言,山清水秀的田园生活远比奢靡反复的长安要舒适的多。
那是沈肃第一次见到洁娘的祖母。
她荆钗布衣,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中等身材,普通长相,笑起来爽朗,有种乡下妇人特有的淳朴,但也因优渥的生活条件,使她看上去更为年轻干净。
年轻的勋国公刘义方为少有的美男子,家中略有几亩薄田,买童养媳田氏伺候一家老小吃喝,田氏十四岁便出落的窈窕又水灵,刘义方则正值血气方刚无处发泄的年纪,趁刘母不在家强行要了田氏,此后顺理成章成亲,然后他就参军,一路高升,终于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了真爱佟氏,美貌无双的佟氏让他对女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再看田氏,自然是越看越烦。
“佟氏罔顾礼义廉耻,未婚先孕,逼得祖父要娶她为平妻,呵呵,平妻,只有门风不讲究不怕人笑话的人家才干得出,”刘玉洁无视沈肃的惊讶,对他缓缓道来,“我祖母虽不识字,但亦知廉耻,怀胎五月之时与祖父和离。”
听说祖父当年还惺惺作态的挽留了祖母一次,第二天便当着族长的面写下和离书: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刘玉洁喃喃。当年沈肃也当着族长的面念下这几句话。
但终究是男子欢喜了,女人着实艰难了些,好在一切可以重来,她比祖母幸运。
沈肃十分聪明,并未因刘玉洁的说辞而置喙长辈之间的过失。
但他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
勋国公刘府,真的糟透了!
“祖母!”
呆板的小女孩仿佛瞬间换了个人,开心的扑向那名浅笑的妇人。
“囡囡,这次怎么没通知阿母一声,倘若提前知会,也就早些腌制你阿爹喜欢吃的咸鸭蛋,我昨天才从西塘挖来泥。”田氏絮絮叨叨,口音偏丰水以东,并不是长安的官话。
刘玉洁笑道,“突然想念祖母便来了,他们是我的朋友,过一晚便离开。”
她指着沈肃和孙潇潇。
“绿衣和绿染呢,林氏怎么也没跟着?”
“她们呀后天就到。”
田氏还想问什么,却被刘玉洁娇憨的抱着胳膊,一会问东,一会问西,问的笑意越来越深,合不拢嘴。
叶氏领着两名仆妇匆匆赶来,对田氏和刘玉洁施礼,听明原因,立刻安排人下去准备午膳和客房。
沈肃规规矩矩的向田氏行晚辈礼,孙潇潇也大大咧咧行礼,田氏十分开心,夸他们是好孩子,还让叶氏将今年新出的花生和果子拿出来给孩子们吃。
充满野趣的乡下生活方式令沈肃大开眼界,他并非没吃过苦的世家子弟,但还真的一天也没过过这样自在的日子,不觉生出留恋,可惜刘玉洁压根就没有留他多住一天的意思,倒是与孙潇潇无话不说。
其实是孙潇潇缠着她问东问西,高兴就笑,甚至大叫,喜怒哀乐完全写在脸上,可就是这样一个笨蛋,竟赢得了洁娘的好感。沈肃发现不止一次,她对孙氏微笑。
“哇哇,明年夏天我还要来这里,你们看啊,好大的鲤鱼!”孙潇潇手舞足蹈,拿着网兜在鱼塘附近乱晃。几名仆妇从旁指点哪里鱼多哪里鱼少以及多大的鱼才适合捕上来吃。
沈肃趁机接近刘玉洁,“她很无聊的,你不要跟她玩。”
哪有,这样多好!刘玉洁微微失神。
“哪里好?”沈肃不解。
“我曾经也这样……”大约察觉说漏了什么,她警惕的顿住,指着鱼塘道,“我祖母做的鱼好吃。”
前世她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开心的在丰水,无忧无虑。
那些欢笑啊,活泼啊,叛逆啊,以及该死的天真全都不见了。
如今,只有一身坚硬的盔甲与倒刺。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老槐树下的秋千,刘玉洁顿住脚,侧首视他,“其实……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也是。你先说。”
刘玉洁深深吸了口气,“当今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沈肃想过了一百种可能,唯独不料一个内宅女子竟会问这个!
他错愕,“……”
“回答我。”
“圣上便是圣上,还能是哪种人。”沈肃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她蹙眉红唇微启,却被他单手制止,“洁娘,我发誓我会保护你,但你总是让我做莫名其妙的事,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有时候你说的话包括对我的厌恶都让我想不通,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你把自己藏起来,却又要求我找到你,这真的很难。”
“所以……是要我敞开心扉?”她异常安静。
“是!”
那恐怕你会更莫名其妙。她收回视线,目光投向不知名的一点。
“如果觉得这里不合适,我们就去个没人的地方,你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接受。”
“说谎你也接受?”
“我有判断能力。”
刘玉洁嗤笑一声,脚步轻移,沈肃闻见了她发髻的馨甜香味,原来她已离得自己这样近,“洁娘……”唇间一软,被她的食指压住,且她不打算收回,就这样压着他的唇,仰首视他,美眸半晗,“那我考考你。”
“现在是大周十八年,四年后也就是大周二十二年,我阿爹因为水道贪污案将会被发配俱兰,死于发配途中。”
所以她那么关注永州水道。
“阿爹死后,继母自裁,我与姐姐也相继死去,刘氏小长房自此绝后。”
他瞪大眼睛,去抓她的手,但她坚持按住他的嘴,不允许他说话。
“至于你,可能也是个短命鬼,会被乱箭射死。”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看了一会,刘玉洁松开手,满含讥讽偏头审视他,等他斥责胡言乱语。
但谁又会拿一家人的性命来胡言乱语呢?
“所以你在马车上哭着让我小心,提醒我是吗?”沈肃平静道,“谢谢。”
嗯?刘玉洁神情一凛。
谢谢是什么意思?
是相信她的疯言疯语,还是讽刺她的疯言疯语?
沈肃背过身,沉默了片刻,在此期间她也是沉默的,沉默的盯视他背影。“洁娘,”他转回身,“所以你真的在阜南道生活过?”
刘玉洁骤然双目圆睁。
“烟霞湖,很美,只有去过阜南道凝霞谷的人才知道它的名字,凝霞谷是恭亲王的私人马场又兼军事要地,除非他的家人和朋友,谁也进不去。洁娘,你却在梦呓时清清楚楚的说烟霞湖,会飞的银鱼还有奔驰的骏马,吹口哨儿,骏马就会排成排。”
恐怕即便是宫中的皇后也不会知晓的这般详细吧?
洁娘,你到底是什么?
“那么……你又是如何知晓?”她唇色苍白,语气镇定。
“我曾在阜南道的骑兵营训练,做的工作同……你的朋友九安差不多。”沈肃淡声道。
真相已然接近,女孩乌黑的瞳仁不断晃动。
“虽然不可思议,但我要你亲口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
“怪物。”
他摇头。
“一个重新活了一次的人。”
他顿住,似乎在判断,温热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相信她?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丝毫的置喙、讶异乃至惶恐?就这样相信了三天三夜也解释不清的事情!他真不觉得怪力乱神?刘玉洁攥紧手心。
“那么现在告诉我,你为何流落阜南道?因为刘大人的过世,小长房坍塌?”
阜南道,仿佛能吸光她的血,他每说一次,她的脸色就白几分,但他却不得不重复,如此才能一点一点的去挖掘,挖掘深藏她星湖眼眸里的秘密。
她几乎不能自已。
“你这样厌憎我,我们曾经发生了什么?”他缜密的推理能力以及一个又一个精准的问题将她砸的溃不成军。
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她的答案,“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不管多么不可思议。这个也许很难解释,但我理解一些奇妙的东西,比如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莫名的熟悉,虽然想不起曾经在哪见过你。”
刘玉洁落荒而逃。
遇劫 第042章
桑下鱼塘边有不少下人,沈肃可以很容易抓到她,但也很容易引来无数道探究的目光。
他难掩心中激荡,一瞬不瞬的目送刘玉洁远去的身影。
那之后,直至晚膳结束,她都未曾出现,连孙潇潇也不见。
田庄的下人悉心准备热水,整理床铺,非常周全的尽到待客之道,虽说乡下并不讲究,但也可从细节看出田氏非常有涵养。
按理说白天他与洁娘发声争执那一幕,早就被人传了话,田氏却并未出面斥责他,反而容忍他住一晚。
孙潇潇倒是极有眼色的不敢招惹沈肃,他凝重的脸上几乎要滴出水。
毕竟惹急他,肯定没好果子吃,说不定还便宜了周明,别以为她不知他们之间的龌龊勾当!
她吃好喝好便歇下,想着哪天找准机会告诉刘姑娘沈肃有多变态有多惨无人道。
******
烧水的婆子将热水与冷水兑好,倒进宽敞的青石槽,槽内有渠口以数根手腕粗的空心竹筒连接到对面的净房。
水汽缭绕的净房,刘玉洁光/溜溜的坐在黄杨大木桶里,“祖母,水有点烫。”
田氏拿柔软又吸水的棉布巾子擦擦她小脸上的水渍,“烫一点才管用啊,你不是嫌胸口疼。”
洁娘粉面酡红。
胸口鼓鼓的一小团似乎着急长大,有时候会有点疼。她觉得害羞,便悄悄告诉祖母,祖母命人熬了一堆草药给她泡澡,还说这个土方子很管用。
祖母跟她这么大的时候也疼过,隔壁的王婆婆便告诉她这办法。王婆婆是个稳婆,很懂女人的小毛病。田氏对王婆婆有很深的感情,那时候她很小什么也不懂,刘义方又年轻气盛,折腾的她受了伤,也是王婆婆给治好的,还将刘义方骂了顿,自那以后刘义方再也不敢胡来,对她也渐渐温柔,但男人的温柔并不会只对一个女人,遇见佟氏后,他对佟氏也很温柔。冷静的田氏当即作出判断,以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绝不会有好下场,说不定他在心里也嫌弃她丢人,又见那佟氏一张蜜嘴绵里藏针的锋利……为了孩子,田氏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包括丈夫,所以她选择离开,这将是她所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刘涉川平安的长大了。
而那些没有离开的女人,在佟氏的阴影下非死即伤,除了半死不活的柳氏生下老三,家里哪还有其他女人的一儿半女。
雾气很快凝成水珠,沿着少女白釉似的的身体滚动,烛火昏黄,映着这样光泽动人的肌肤,水雾中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鸦翅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如此美好,仿佛生来就该被人疼爱娇宠,而前世的命运真像一场讽刺。
“这头发也不知像谁,湿了水好似田垄的卷毛羊似的。”田氏絮絮叨叨。
“祖母!”
“别动,小心皂角沫飞眼睛里。”田氏斥责了声,神情却聚满暖暖的慈爱,一双略有点粗糙的手缓缓按摩洁娘的头皮。女孩儿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要精心爱护,她的儿有福气,生的女儿也有福气,每回只要想到这些,就打心眼里高兴,感觉前半生的所有苦难都值得。
她很想儿子,也很想儿子的孩子,但她从不说。此时此刻,望着洁娘抽条似的小身子,忽然想起这孩子小时候,就比别的小孩乖顺,洗头发不哭也不闹,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小猫,你越挠她,她越敞开肚皮开心,后来有了林氏,这些活便不再需要她干。她又想到川郎小时候,光着小脚丫坐在木盆里,川郎不如洁娘懂事,一洗头就哭,她就趁种地的时候摘两颗野果,哭的时候给颗野果,傻川郎见了吃的便眯着眼睛让她洗头发,边洗边喊阿娘。
那时候,一颗野果就是川郎整个童年最美味的回忆。
田氏眼睛微微濡湿,许是被净房的水雾蒸腾。
刘玉洁微微闭上眼,任由祖母舀起一瓢水冲洗发顶,最好洗去她所有的回忆。
“祖母,我遇到一个人,他说吃鱼眼肉不傻。”她想起晚膳时祖母夹起那块肉丢给猫,凭良心说她想吃。“其实我觉得挺好吃……”她小声咕哝。
田氏嗯了声,挑了点茉莉膏缓缓揉着她乌黑的发梢,“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吃的人傻,夹给你的人才傻。”
这样啊。刘玉洁心情愉快。“那祖母每次都夹给猫,会不会变傻啊?”
“你这丫头,吃的是猫又不是人,祖母怎么会傻。”
也对哦。她眼睛笑弯。
“是那个叫沈肃的孩子吧,他是什么人,你喜欢他么?”田氏忽然问。
夹鱼眼肉给你的就是他吧?她这么大年纪,怎会看不出那种既压抑又忍不住热烈的少年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洁娘,不敢多看,但每看一眼就有藏不住的缠绵漾溢。
刘玉洁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祖母误会。“祖母,喜欢他的不是我,是阿爹。”
原来他便是川郎看好的那个孩子。田氏笑了笑,“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呢?”刘玉洁不解。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田氏,她答不出。刘玉洁趁机转移话题,娘俩在这祥和的秋夜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打开话匣子的田氏还讲了刘涉川小时候的糗事,听得刘玉洁哈哈大笑。她不知自己那双满含薄薄忧郁的眼眸,波光潋滟,当她笑时,那忧郁仿佛也笑,这发光的矛盾令她看上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绮艳,田氏微微蹙眉,但又想不通,便不再想。
夜深人静,她立在窗前的案边,一笔一划写着。
小、心、元、德、帝。
韩敬已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但也有可能故意骗她,这一点有待考证。
但有一点可以看出,元德帝于水道上十分倚重阿爹,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要外放永州,阿爹绝对是不二人选,站在元德帝的立场,兴修水利乃治国安邦大计,刘玉洁觉得自己也会这么做。然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想让阿爹死的那个人真是元德帝……刘玉洁不敢再想下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届时她将如何面对?
前世贪墨案爆发,三皇子与太子之位彻底无缘。咬着人就不撒口的御史大夫终于找到事做,每天都有十几封弹劾三皇子的奏折雪花一般飞进金銮殿。真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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