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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凉蝉
七叔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沈光明长得机灵,一副孜孜以求的模样。七叔道:“小骗子,你很了不得。江湖人为何聚集到辛家堡?哈,他们是为了去抢东西。”
“抢什么?”两个少年异口同声问。
“抢房子,抢地,抢人。”七叔沉声道,“他们要抢的,是整个辛家堡。”
辛家堡和少意盟一样踞于江畔,不仅是兵家重地,还掌握这一片极其辽阔的江面。郁澜江由西向东灌流入海,整个流域之中仅两处适合建立码头港口,一处是少意盟的地盘十方城,另一处便是庆安城。
辛家堡以前不叫辛家堡,那儿以前也是一片废墟,并无现在辛家堡的恢弘气势。辛大柱占据了这块地方,花了数年时间建立起一座堡垒,安放自己的家人与事业。但这堡垒越做越大,连续吞了郁澜江上的二十多个水帮,牢牢控制着这一段江面。眼看辛大柱名不正言不顺地挣了这许多的钱和名声,自然会有人眼红。当年由几位大侠牵头,众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男人。老者声称辛家堡那块土地是自己的,于是大侠们迅速组织起浩浩荡荡一拨人,出发前往辛家堡讨公道了。
“那些人里有道士有和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盗贼有捕快,人人都义愤填膺。”七叔冷笑道,“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喜欢呢?”
沈光明的心怦怦直跳:“火是他们放的吗?”
七叔摇摇头:“我不知道。”
两位少年都露出遗憾神情。
七叔将烟袋放在一边,神神秘秘地说:“辛暮云当时十几岁年纪,和小骗子你差不多大。他一个人说服了几百位江湖客,让他们放弃吞吃辛家堡的想法撤身离开,你猜猜他是怎么说的?”
沈光明一愣。
这件事情他曾听方大枣等人提过一些细枝末节,但从不放在心上。他认为既然辛暮云口舌这般厉害,自己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后来见到辛暮云本人,温雅如一位文士,沈光明也没再想起这回事来。
“怎么说的?”他急切地问。





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第29章 十年
辛家堡大火后的清晨,天上飘下了细雨。秋雨又冷又黏,寒意几乎能钻入骨缝。
细雨里,伶仃的少年身着朱色长袍,站在辛家堡与江湖人之间。长袍上尽是黑色的烧痕,平静脸庞上似乎还有灼伤的痕迹。他手持长剑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切开植物于地面下纠缠的根系。
“当时他身后还有辛家堡幸存的那些人。”七叔说,“人人年纪比他大,但都站在他身后,以他为尊。可江湖中人是讲资历的,辛暮云当时太年轻,在场的所有人并没有任何一个看得起他。眼前就是辛家堡被烧毁的废墟,中间是一个羸弱的少年,一把破剑,谁会怕呢?谁都不怕。”
最先站出来的是西北三英中的秃鹫,他的武器是双头流星锤,威力很大。秃鹫根本就没有想过跟辛暮云谈话,他走出两步,直接甩起流星锤,击向辛暮云。
“太过分了!”阿岁喊出声。
辛暮云虽然年轻,但轻功极佳,飞快跃起闪避;落地的时候他恰在秃鹫身后,长剑一挑,将流星锤的铁索利落割断。他露的这一手反应极快,轻功极快,剑也极快,在场的江湖人都惊了。
因为辛暮云手中的剑是辛家堡弟子入堡习武的佩剑,再普通不过。秃鹫的双头流星锤以精铁铸造,刻有锻造师姓名,算是江湖上排得上名的兵器。
七叔看这两位少年一脸神往,便问他们:“为什么辛暮云的剑能割断流星锤?”
沈光明立刻道:“快!”
阿岁紧接着补充:“力量!”
“你们说得都对。”七叔道,“快和力量,都可以通过练习获得。但唯有一点,也是辛暮云卓然于众人的一点,是练不出来的。一把普通的铁剑能切断精铁的锁链?不可能。但他用速度、力量来弥补了这个缺陷。除了这两个之外,他还能在瞬息之间发现流星锤上真气流动的缝隙,辛暮云斩的,就是那个缝隙。”
和江湖上绝大多数成名的人一样,辛暮云在练武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这一手震惊了所有人,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贸然上前。他们来辛家堡是为了求财,是为了夺得这座堡垒,若是白白丢了性命,就太不划算了。
随后辛暮云对着众人,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辛家堡不是辛大柱的,也不是辛家的,甚至不可能属于在场任何一个江湖人。辛家堡的这块地是庆安城管理的,同时它也是庆安城防的一部分。辛大柱只是受托管理,从无霸占之事。
第二件,那被簇拥着过来的老者所说的都是假话。辛暮云说出他生于何年何月,居于何镇何村,族谱上又如何如何写。他八十多年来从未离开过家乡,也绝不可能和辛家堡有半点关系。
第三件,辛大柱与少林、武当有深厚情谊,他们已在赶来的路上,若是此时江湖人对辛家堡发起攻击,惹恼的是当今武林最资深也最难缠的两个大帮派。
他这些话一说完,江湖人面面相觑,顿时犹豫起来。
辛大柱闯荡江湖的时候,曾出手救过被叛僧挟持的少林僧人,化解少林寺一场大危机。而其妻子与武当的风雷子有赠饭之恩。少女救了濒死的风雷子一命,风雷子以武当名声起誓,只要自己仍在世,将永葆她与家人平安。夫妇俩并不把这些背景挂在嘴上,因而许多江湖人也忘记了,辛暮云提起,他们方才醒悟。
沈光明听在耳里,忍不住感叹辛暮云的聪慧。
他先以武艺震慑众人,三件事先说什么后说什么,更是条条有理。
江湖与朝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在庆安城周围,这种形势却一直有微妙变化:作为郁澜江上的枢纽,庆安城的管理比一般的城镇更为严格,因而庆安城周围的江湖势力大多势弱。辛暮云敢说出辛大柱是受托管理,这事情和朝廷相关,又是在庆安城附近,他说的必定是真话,只要一求证便知。求财者往往最终关心自身安全,若是没命了,如何享受富贵荣华?辛暮云先抛出这个重要讯息,便震住了蠢蠢欲动的人们。
第一件事是提醒江湖人外部的威胁,第二件事便是打乱内部。老者是江湖人前来“讨公道”的最重要原因,若老者本身不可靠,这原因也就不成立了。数以千计的江湖人中,心怀鬼胎、捏造证据者肯定有,但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详情。辛暮云没有空口白牙地咬,他说得极其详细,一方面动摇了不知内情的人,一方面也再给心有叵测者一记重击。
内外条件都不成立,辛暮云最后才说出少林和武当的势力。
江湖中人纵然对这两个帮派有微词,但他们势力强大,不可不忌惮。现在辛大柱夫妻已死,极有可能已经激怒了少林武当,若是他们再贸然进入辛家堡,杀了辛家堡剩余的人,只怕这那么大一块地方永没机会再吃一口。
沈光明不能打,但懂说。他越想越心惊:当时情况何其危急,辛暮云竟能迅速想到这三个理由,令他深深佩服。
只是在佩服中,沈光明又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这时阿岁开口问了:“辛堡主怎么知道那老人住哪里,又怎么知道那老人从未离开过家?”
七叔微笑道:“是啊,他怎么知道的?你想想?”
沈光明脑中灵光一闪,忙道:“是辛大柱告诉他的!”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方才那不对劲的地方便立刻一点点找到了脉络理清楚了:辛暮云当时仍是辛家堡的少爷,已经跟着辛大柱一起管理堡内事务。辛大柱建立辛家堡,不可能不知道江湖中的人对他充满嫉妒与怨恨。只怕是那些人筹谋着对付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各种方法知道了。
那老者自然也早被探听清楚。辛大柱一直沉默,应该是想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记重拳:正因为如此,辛暮云才会说少林、武当已在“来的路上”。江湖人的行踪辛大柱早就了然于心,早就传书给少林武当,要给来访的江湖人一个下马威。
七叔点了点头:“没错。辛大柱在世的时候,辛家堡的情报网是很厉害的。”
阿岁张了张口,像是想问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沈光明仍在疯狂地思考,他想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一个怪异的问题。
“七叔。”他轻声问,“那火不是江湖人烧的。辛大柱知道江湖人的打算,可是他没有防范这个,说明那些人的计划里,没有纵火。”
七叔的笑容仍在脸上,却不见显于眼底:“小骗子,那你觉得,是什么人烧的?”
辛家堡有一个厉害的情报网,这个情报网必定是对外的。但外部没有传回让辛大柱防范纵火的讯息,也就是说,这场火极有可能是辛家堡里的人烧起来的。
阿岁诧异地看着自己师父和沈光明,一头雾水。
沈光明不敢出声了。
他想起坊间提起辛暮云时,往往在一片称赞声之后,会冒出几个阴森的词句。
杀父夺堡,是个恶人。
沈光明心事重重,一个人慢慢在少意盟里走。
七叔说的那些事情令他更加迷惑了。
在这迷惑之中,他又隐隐感觉不安。辛暮云是唐鸥的好友,他对唐鸥是真心的吗?唐鸥和林少意又是挚友,辛暮云是否知道这件事?
然而最关键的是,当年辛家堡的那场火,到底是不是辛暮云烧的。
正走着,眼前突然一花,一身春衣的柳舒舒从树上跳下来,递给沈光明一个桃。
“……柳姑姑,你又偷隔壁的桃子。”沈光明无言地接过来,“别偷了,被发现是少意盟里的人干的,不太好。”
柳舒舒拍拍手上的桃毛:“你这小东西怎么说话的?桃子在你手里,怎么是我偷的了?”
沈光明:“……”
他只好将桃搓搓干净,打算拿去给唐鸥。到时候桃不在他手里,也不能算是他偷的了。
柳舒舒见他神情低落,悄悄凑上来贴着他耳朵说话:“小光明,我刚刚可听到你和那乞丐的话了。那乞丐说得不对,他故意骗你来着。”
沈光明躲开她,诧异问:“骗了我?”
“不尽不实。”柳舒舒嘻嘻地笑了,眼神却有些冰冷,“十年前,老娘也在辛家堡。辛暮云说的不是三件事,是四件。”
柳舒舒告诉沈光明,当日她正与新结识的勇壮水手在船上亲热。辛家堡大火已经熄灭,那船正缓缓驶过郁澜江的江面。
经过辛家堡地界的时候,柳舒舒突然听到一声极为清脆的兵器撞击声。
随后一个流星锤从岸上远远飞出,差点落在船上,激起极高的浪。
柳舒舒一见有热闹可瞧,立刻拢了衣衫,跃上岸去。岸边杂树甚多,她便躲在树丛中,正好瞧见那秃鹫灰溜溜转回,辛暮云跟众人说话。
“辛暮云确实说了前面的三件事,但是他还说了第四件事。”柳舒舒笑得神秘,“你当日若是见到暮云公子脸上的神情,你将永远不会相信,他是个善人。”
“第四件事是什么?”沈光明急问。
“他说,我父亲早已知道诸位的计划,我自然也知道诸位早在昨天白天已经抵达辛家堡,但一直隐藏在周围矮山上不露面。然后,然后这位暮云公子就咬了咬牙。”柳舒舒惟妙惟肖地学习着辛暮云的声音,低沉可怖,沉痛难抑,“他说,今日我会将诸位的面貌一一记在心里,此生永不会忘记。昨夜堡中大火,请问诸位是否看到?昨夜堡中妇孺啼哭,诸位是否听到?堡中有人有物,一一都在火中烧尽,诸位又知不知道?”
沈光明心里一凉,失声道:“他们都看到?!”
“当然看得到。”柳舒舒冷笑道,“不仅看到,还看得津津有味。你让辛暮云如何不恨?那些人,活活看着辛家堡数百条人命一夕之间化作乌有。这是不折不扣的谋杀。”




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第30章 十年(2)
辛暮云一番话说出来,四围俱静。
柳舒舒跟沈光明描述当日情形:“太静了,我甚至听得到雨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沈光明只觉心潮起伏不停。他仿佛看到当日孤身一人站在无数目光里的辛暮云,亲人丧生,家族凋零,唯有他仍在支撑着。
那数以千计的人之中,真的没有一个人生起救助的慈悯之心么?沈光明知道,肯定不会。只是纵使当时产生过下山援助辛家堡的想法,但最终没有一个人行动。
他想起伶仃的辛暮云,又想起如今面目温和的他,仿佛认识了两个人。
见他一脸惆怅,柳舒舒笑着说:“你同情辛暮云呀?小傻瓜,暮云公子不用你同情。他能将辛家堡支撑十年之久,又在这十年间重振辛家堡名声,他有什么可值得同情的?”
“可他家人都没了。”沈光明说,“堡中只剩那么一些人,实在很令人难过。”
“我曾与你说过,辛家堡没有老仆。”柳舒舒凛声道,“辛家堡当日剩的那些人,他们的模样,我可一个个都记得。那时混进辛家堡,我却怎么也没找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沈光明,方大枣教你骗人,却没教你识人心?当夜辛家堡发生了什么事也全都在那场火里毁了,只有辛暮云才知底细。你以为那些有功有劳的老仆这样平白不见,真的和辛暮云无关?若是有关,他又因为什么而驱赶老仆,或是杀了他们?”
“姑姑,你别说了。”沈光明慌忙打断柳舒舒的话,“你让我想想。”
沉默片刻,柳舒舒叹气道:“沈光明,方大枣太爱你了。他无子无嗣,疼你怜你,却没有把他所有的本事都教会你。”
沈光明欲辩驳,但想了想,将话全都吞了下去。
“我出门玩儿了。”柳舒舒捏捏他耳朵,“我与你打个赌,少意盟这次送信到辛家堡,是收不到回信的。”
她话说完也不停留,攀着树三两下就翻过了围墙。沈光明只听墙外脚步声杂乱,应是引起了兵丁的注意。他不担心柳舒舒,信步往前走,思考着柳舒舒的话。
那位“辛大柱”冲丐帮的人下手,目的是挑起丐帮与少意盟的矛盾。为了立刻达到这个目的,他不会随意选人,一定挑有影响的人下手。这次死的两个乞丐都是普通的弟子,但他们跟着的人是七叔。
沈光明顿时明白了柳舒舒的推论。
凶手处心积虑向丐帮出手,本以为万无一失,但却出现了柳舒舒这个突发情况,凶手更在匆忙间留下了虎爪的伤痕。
少意盟不会不知道七叔对虎爪非常熟悉。一旦认出虎爪,也就会立刻将嫌疑锁定在辛家堡。
“辛大柱”看似是想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误打误撞暴露了出来。虎爪这个证据太过有力,辛家堡根本无从辩驳。少意盟送信询问情况是礼节,但辛家堡已经没有回信否认的必要了。
沈光明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好不容易等到唐鸥回来,连忙跟他说了七叔和柳舒舒的话,顺手将桃递过去。
唐鸥与辛暮云相交多年,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却因为辛家堡的人从不会主动提起,而子蕴峰上客人不多,他没有详细知悉这个往事的机会。他吃着桃,认真听沈光明把这些事一一说完。
“你怎么办?”沈光明问他。
唐鸥坦然说不知道。
他无法选择任何一方站队,也无法对两位挚友出剑。可他现在身在少意盟,不可能独善其身。唐鸥叹了口气,将沈光明拉到自己身边,齐齐在树下坐了。
沈光明一下紧张起来。
唐鸥揽着他肩膀,大咧咧地盘腿坐着:“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光明:“不不不不不知道。”
唐鸥:“做选择太难了。”
沈光明:“确确确确确实。”
“辛家堡杀人是真,但江湖人,恩仇分明,辛大哥若是要报仇,我也无话可说。”
沈光明一时忘记了唐鸥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转头问:“报什么仇?”
唐鸥也讶然转头:“七叔和你柳姑姑没说?当日围着辛家堡的人之中,也有少意盟和丐帮的人……”
他话音刚落,便见沈光明从自己手臂里钻了出去。
唐鸥:“……跑什么?”
沈光明:“没跑!你、你的脸靠我太近了,不热吗!”
唐鸥:“不热,过来,当我垫子。”
沈光明挪到石凳上坐了,坚决不回到唐鸥身边。唐鸥拿他没办法,只好又拿起自己的佩剑擦拭。沈光明呆看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剑刃上方滑动,默默地琢磨唐鸥刚刚说的话。
“丐帮和少意盟的人去做什么?”他问,“他们不会也想抢辛家堡的地盘吧?”
“丐帮我不知道,但少意盟为何不想?”唐鸥平静道,“少意盟也想的。郁澜江上两处重要城池,一个是少意盟的势力范围,一个是辛家堡的势力范围。少意盟日渐扩大,难道不想将庆安城那头的码头港口也吸收进来么?”
沈光明呆了。
唐鸥抬头看他,眼神有力。
“趁火打劫,虽然我不齿,但在势力扩张的时候,这种举动又叫抓住时机。”他缓缓道,“辛家堡的想法,和当年的少意盟是一样。所以它现在做的事情,和当年的少意盟想做的没什么区别。”
沈光明还是头一次看到唐鸥这样认真地跟自己讨论。平时那喜欢揪着他说废话、揉他脑袋的男人不见了。此刻坐在树下拭剑的,分明是一位胸有渊壑的青年侠客。
是他最为喜爱的那一类人。
唐鸥擦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见沈光明从石凳上溜下来,蹲在自己身边。“又怎么了?饿了就去找你的厨娘。”他说。
“教我武功吧,唐鸥。”沈光明认真道,“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想变成你这样的人。”
他也是鲜有的真挚,一时让唐鸥愣了。唐鸥忍不住看着他笑,停了一会儿又低头,仍旧笑得肩膀都发抖。
沈光明窘道:“不行吗?你应承过的。”
“可以,现在就可以。”唐鸥停了笑,也认真道,“多少年都好,我一定教会你。”
沈光明心里一亮,又一宽。那令他惆怅、令他快活的气体疯狂膨胀开来,将他的骨头、血肉、心脏都裹在里面,有一种他说不明白但非常喜欢的舒坦。
方寸掌的口诀只有十六个字:天地方圆,吞于一心;宜深宜浅,以浊试清。
沈光明:“……”
他看着唐鸥给他写的纸条,上面的字都认不全。唐鸥一个个教他念了,忍不住说:“除了教你武功,我是不是还得教你看书认字?”
沈光明:“好好好,那很好。”
唐鸥好不容易将十六个字都教会他了,沈光明也会念了,却又生出新的问题:“这是什么意思?”
“方寸掌以大吕功为基础,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唐鸥道,“你虽然还不合适练拳,但这是师叔留的口诀,参一参,对你有好处。”
沈光明便一人坐在床上,闭眼“参”起来。
他尝试运起大吕功,丹田处那极为熟悉的、切割般的疼痛也随之生起。日日被唐鸥监督着练功,现在这种痛楚已经大大减轻——或是我已经适应了——沈光明心想。原先如薄刃切入*一般锐利尖刻的痛感,现在已成为钝刀摩擦的粗糙感觉。虽仍然是疼,但这种疼痛会随着大吕功的运转而渐渐消失。让沈光明心中深感可惜的是,他听的戏文和别人讲的故事里,练内功之后丹田就有热力发出,让人精力充沛;而自己这邪门功夫练得越久,丹田越冷,从不见有温暖的时候。
不知道张子蕴是怎么练成的。沈光明心想,虽然青阳心法和大吕功都有驻颜奇效,但若是大吕功练成后自己也会变成张子蕴那般枯瘦干瘪的模样,即使驻颜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这么一想,体内真气顿时走岔,丹田一寒,开始颤抖。
眼皮睁不开也说不出话,沈光明身子一歪,被一直站在旁边的唐鸥扶住了。唐鸥对这个情况已经十分熟悉,立刻运起青阳心法,把暖热的真气传入沈光明体内。沈光明一下子舒坦下来,心想自这次也不用喝血……
他心头竟有些遗憾:不喝也行……但至少应该……
这念头刚起,真气又岔了。
“沈光明!”唐鸥怒道,“定气凝神!你在想什么?”
沈光明连忙摒去脑中杂念,默默顺着青阳心法收拢乱窜的大吕真气。
两种真气虽然性质不同,但由于同为青阳祖师所创,因而分外亲密粘稠,纠纠缠缠间,并未给沈光明带来多少痛苦便顺利敛入丹田。
唐鸥给他抹了额上的汗,有些生气:“怎么又岔了?你脑袋里想什么?”
话未讲完便被沈光明一把攥住手腕:“唐鸥!我知道了!我知道前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唐鸥连忙问。
“就是把真气聚拢在丹田里的意思。”沈光明很得意。
唐鸥:“……就这样?”
他哭笑不得:“聚拢真气不是最基本的功夫么?你还是没学会……”
沈光明连忙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练习方寸掌的时候,先要将体内真气全聚入丹田,这是所谓的吞于一心。方寸掌是讲力量和技巧的武功,能在方寸间夺人性命。口诀的前八个字说的就是,在给敌人致命一击之前,先要聚气。”
唐鸥认真起来:“然后呢?聚气之后又该如何?”
沈光明:“这就不知道了。后八个字我还没琢磨出来。”
他看着唐鸥表情,尴尬地笑了。唐鸥拉拉他袖口:“行吧,你慢慢想。出来,我教你秋霜剑的起手式。”
这一天晚餐的时候,少意盟外的人突来通报:有信使赶到了。
众人全都弃了碗筷等候。那信使正是几日前送信到辛家堡的人,他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辛堡主没有见属下,更没有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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