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祭酒
“莫要再瞎扯,咱们开门见山。”
他皱着眉头。
“孙丐头若应下此事。”
“城北的赌档,城南的鸡坊,城东的几家邸店、茶楼,庙前长街的商铺,这些盘子尽数渡让于你。”
张少楠口中的盘子,当然不是他自个儿的产业,而是他两兄弟收保护费的地盘。李长安虽不晓得这些地盘油水如何,但看周围人的神情,大抵收益不菲。
孙团头也是点了点头。
“不行。”
这话出来,张少楠神情一僵,周遭的乞丐们更是哄堂大笑。
丐头身后侍立的吊梢眼阴阳怪气:“张大都死球了,那些个肥水,区区一个张二能守住”
旁边有人捧哏:“伸手就能抢来的东西,还需着去换”
七嘴八舌,越来越难听。
那孙丐头听够了,才心满意足拍了拍手,让众乞丐安静下来。
“说什么胡话。”
轻飘飘训斥了一声,对张少楠拱了拱手。
“二郎莫要误会。”
“你给出的条件,身为丐头我是极其满意,可……”
他话锋一转。
“公归公,私归私。”
他扒开眼罩,露出个乌黑凹陷的眼眶。
“这只眼睛,二年前,你两兄弟打瞎的。如今,还时不时痛得我夜不能寐。你且说说,咱们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乞丐们的目光彷如箭镞,齐刷刷投射过来,一片急促的呼吸中,隐隐听得刀剑出鞘的声响。
张少楠却面不改色,只把手探向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扔到丐头脚下。
丐头示意手下,拾起打开。
里头赫然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
“这是”
“我大哥的招子。”
凝重里响起几声低呼。
丐头沉默了片刻,却是呵呵一笑:
“却拿死人的眼珠子糊弄我。”
张少楠摇了摇头。
“我的也一并给你,只是还得用来报仇,暂且赊着。待此事了结,我若死了,你自派人来取;若我活着,我亲手挖给你!”
这话在人堆里勾起了更多的波澜。
第四十七章 软饭
日头高照。
天光正好。
小阿梅虚起眼睛,瞅着大隗树枝叶间漏下的点点阳光。
“多好的天儿啊。”
她忽的抛下手里绣成鸭子的鸳鸯,从院子边角的藤萝丛里扒拉出一支木剑,再胡乱抓了个糕点塞进嘴里,便猫着腰悄悄地溜出门去。
大门半掩着。
她侧着身子,像一只水做的猫儿,无声无息挤出门缝。
可刚探头,一坨人影就结结实实堵在了跟前。
吓!
她“嗖”一下又缩了回去,带得门扉嘎吱两声。
好半响。
才探出个小脑袋,瞧见门外的,原来是个短发的道人。
“原来是李道长。”
小丫头抱怨着,熟门熟路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好端端的天儿,怎么堵在门口吓唬人。”
“原来是小阿梅。”李长安眉眼带笑,“好端端的天儿,又要溜出去偷玩儿么”
“嘘!小声些。”
小丫头急忙扭头朝门里瞧了瞧,瞧见没有动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又好奇地打量起道士。
“道长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长安这段时间为了方便,一直借宿在水月观。
“莫不是为了……”
小丫头指着对面。
街市那头,往日里豪客满门、纸醉金迷的狸儿楼,如今却是大门紧闭,门前空落落的,颇有萧条之感。
“你也晓得”
“当然!昨夜里谁没听着动静”小姑娘叉着腰,“三更里突然闹腾起来,今儿早更是没开张。街坊们都传开了,说是楼里的狐狸精和男人打架,没打赢,便露出原形,把人给吃咯!”
小姑娘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但显然没弄清楚此“打架”非彼“打架”,反是又巴巴凑上来,眼珠子溜溜转,带着一分的紧张、两分的好奇与七分的跃跃欲试。
“你说说,这城里真的有妖怪么”
“当然有。”
旁边突兀插进个声音,却是薄子瑜挎着腰刀,大摇大摆走了近来。
“专吃尿床的小女娃哩。”
“呸!”小姑娘鼻子一皱,“你才尿床。”
话声刚落,门里头。
“阿梅”
“这死妮子,又跑出去疯了”
听得小家伙脖子一缩,顾不得和捕快拌嘴,赶紧撒丫子就跑远了。
李长安看得好笑,回头瞅着捕快。
“你咋来了”
这厮说今儿休沐,正好去探望还在养伤的邢捕头。
“被撵出来了呗。”
“怎么说”
“我那舅母说了,如今城内妖疫肆虐,男儿当思忠心体国,要我尽心做事,不要拖了道长您的后腿,切莫败了衙门的脸面。门儿都没进着,就把我给挡了回来。”
他像个被家长打了屁(和谐)股的熊孩子,一脸的委屈与愤愤不平。
“道长你说说,我这几日来何曾有半分懈怠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呀……”
这厮一张嘴就似大河绝了堤,滔滔不绝。道士又不爱听别人的家长里短,只敷衍着点头,好在薄子瑜嘟嚷了一阵,就问起了正事。
“这番又是个什么状况”
“今儿上午,有人到观里烧香,说是家里闹了妖怪。”
“那人呢”
道士努了努嘴。
薄子瑜顺势瞧去,见着狸儿楼边角不起眼的地方,开了扇小门,一个绿襦裙的小丫鬟探出了半个身子,冲两人直招手。
…………
“何必这般鬼祟”
两人才进门,丫鬟就迅速把房门关了个严实,领着两人在黑洞洞的廊道里一通乱撞。
薄子瑜一时不慎,就撞了脚丫子,眼下正颠着脚直抱怨。
可那小丫鬟也不是个好相与。
“啥叫鬼祟”一点也不客气,“城里谁不晓得您两位爷到哪儿,哪儿就出妖怪。要是被旁人瞧见了,咱们楼里还怎么做生意”
“还做什么生意”薄子瑜“嘿嘿”直笑,“不若演个狐狸精打架。”
小丫鬟直翻白眼。
“什么狐狸精什么打架胡言乱语。这位差爷是妖怪撞多了,中邪了吧!道长,你可得给他治治。”
“放心。”道士施施然,“他这病不咬人。”
小丫鬟掩嘴娇笑。
而前头廊道走尽,终于见着了天光。
迎面是一处宽敞的庭院。
里头植满了花树,黄、绿、黑、白、红、蓝杂陈辉映,却独独少一昧潇水最常见的紫色。院子正中央,有一口引入活水的大池塘,隐隐见得鲤鱼游动,搅乱水波,掀起淡淡的酒香。
小丫鬟提着襦裙,快步踩过花(和谐)径,催促着:
“快些!快些!”
“娘子在楼上等着哩。”
……
两人随着丫鬟上了阁楼。
楼上宽敞,摆设雅致,第一眼却没见着那位三娘子,只有满地的猫儿乱走。
或坐或卧或嬉戏打闹,脖颈上的铃铛清脆作响,交织在一起煞是好听。
其中,一只圆滚滚的胖橘最是可爱。
薄子瑜见猎心喜,伸出了咸猪手,那猫儿却轻巧一躲,跃到了李长安的鞋面上,用尾巴缠他的裤脚。
道士嗅了嗅。
这猫儿没有一般散养猫咪的臭味,反而透着一股子香气,想来是常年接触某种名贵香料沾染上的吧。
李长安把胖橘抱在怀里,从耳朵尖儿一路鲁到尾巴尖儿。
抚得猫儿呼噜噜翻开了肚皮。
阁楼一道帘子后响起声轻笑。
“原来李道长也是爱猫之人。”
帘幕拉开。
后头一张软塌,三娘子便半卧在榻上,身子上盖着一条薄被。她那银月盘一样的脸上不着粉黛,少了一分的风情,可眉拢愁云、面带病容,又添了三分的娇弱。
“道长、班头见谅。”
“小女子身子染恙,不能亲自登门拜访,反倒劳烦两位上门,实在惭愧得很。”
说着,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被子也慢慢从身上滑落。此时此刻,她是身子也柔,眸光也柔,难免使人想起那句“侍儿扶起娇无力”来。
可惜。
对面俩男的,一个性如烈火,一个心如镜石。
谁都不解风情,薄子瑜更是大咧咧单刀直入。
“闲话无需多说。”
“娘子只需告诉我俩,你那丫鬟说这楼里闹妖怪,是怎么个意思”
这态度实在有些唐突佳人,三娘子还没什么表示,旁边的小丫鬟倒是先炸了毛。好在三娘子拍了拍她的小手,她便如道士怀里被鲁翻了肚皮的猫咪,收起了尖牙利嘴。
当然,也没忘记狠狠瞪薄子瑜一眼。
可薄班头全没瞧见,只一个劲儿地催促,三娘子并不气恼,娓娓道来:
“城内流言汹涌,说有许多妖怪化身为人,潜藏在城内各处,伺机食人。我原本也不如何相信,这清平世道,哪儿来的许多妖物”
“但一来,小女子在酒神祭上见识过道长的本事;二来么,我等经商之人,总有些未雨绸缪的心思。所以,就在衙门买了些辟妖丸(冯翀制作的解药),在夜里休息后,暗中散给楼中众人,谁想……”
三娘子眼中透出惊恐之色,忍不住拍了拍胸膛,颤巍巍勾起波涛。
薄子瑜只是性子鲁,又不是太监,当即看直了眼。李长安也很是从心地欣赏了两眼风景,好歹没忘正事。
“然后呢”
“之后,我身边一个平素亲近的侍女,居然在吞下药丸之后,当即变成了妖怪。”她显然余悸未消,话语在这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好在我有一个朋友正在楼中暂住,他武艺高强,出手制伏了妖魔。”
说着,三娘子的眸光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某处。
“若非他在,我狸儿楼上下恐怕尽为妖魔食粮。”
罢了。
她敲响了一面床头的小锣。
便听得沉重的脚步与木制楼梯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一并响起。
道士怀中的胖橘瘫软的身子也蓦然一僵。
不多久。
便见两个大汉抬着个铁笼子上了楼来,笼子上裹着一张厚实的黑布,瞧不清里头究竟是何物,只知铁笼沉重,放在地板上,轰然作声。
而三娘子也不卖关子,这边点头示意,那边的汉子便一把扯掉布幔。
“喵!”
胖橘忽的炸了毛,猛地从道士怀里窜了出去。
再听得,猫儿的厉嚎声此起彼伏,“叮铃铃”铃铛乱响。不消片刻,满地的猫儿逃窜一空,只余几瘫骚臭的猫尿。
李长安两人却顾不得猫咪,只定定看着笼中之物。
那是个兽首人身的妖怪。
头颅似犬,弯曲而尖锐的牙齿乱糟糟探出长吻。神色萎靡,冷不丁暴(和谐)露在光照下,还发出了几声类似猫头鹰的低嚎。
身躯宛如寻常女子,裹着一席破烂肮脏的襦裙,四肢都被砍去,露出发黄的不见血色的脂肪、肌肉和平整的骨头断面,可见下手之人手艺不赖。
“什么妖怪”
薄子瑜悄声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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