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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矮矮胖胖的从五品武官同昨晚见过的南岸守备张贵一道进来了,走进大堂也不跪拜,就这么笑看着端坐在堂上的韩秀峰拱手道:“协办守备阿精嘎见过韩老爷,敢问韩老爷急招我等来此有何事?”

    不等韩秀峰开口,永祥便瞪着眼呵斥道:“大胆阿精嘎,见着上官还不跪拜!”

    阿精嘎不认得永祥,甚至不晓得新任都司已经到了。加之永祥没穿官服,而是跟大头一样穿着一身盔甲,很直接地以为只是个千总甚至把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永祥厉声问:“你又是何人,爷跟韩老爷说话,哪轮得着你插话!”

    永祥之前在宫里当差虽然官俸不高但哪受过这气,就是王公大臣走到跟前也会喊他一声“老弟”,顿时怒火中烧,可想到来前荣禄的叮嘱,急忙躬身道:“阿精嘎目无上官,该如何处置,请韩老爷示下。”

    韩秀峰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说:“你是都司,你看着办。”

    “得令!”永祥再次拱手行了一礼,旋即走到公案前抬起腿就是一脚:“吃熊心豹子胆了你,竟敢出言不逊,目无上官!既然你不懂规矩,爷就让你长长记性……”

    阿精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喃喃地问:你……你是新任都司?”

    “正是,不过你冲撞我永祥也就罢了,竟敢目无上官冲撞韩老爷,按律杖五十!”

    阿精嘎早打听过新任都司的底细,早晓得永祥是宫里的侍卫,只是从未见过,顿时意识到麻烦大了,正准备爬起来请罪,站在一边的王千里已经给守在门外的陈虎等人使了个眼色。

    陈虎等人早瞧阿精嘎不顺眼,早想找个由头收拾几个刺儿头,帮韩老爷立立威,立马跨过门槛一拥而上,将阿精嘎死死摁住,脱掉阿精嘎的裤子,拿起靠在边上的水火棍,朝着阿精嘎白花花的屁股就是啪啪啪一顿大板。

    阿精嘎被打得鬼哭狼嚎,张贵听着他惨叫声,看着他那不一会儿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屁股吓得双腿瑟瑟发抖,韩秀峰却像没事人一般翻看起他的履历。打别人板子的机会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大头跃跃欲试,可韩秀峰不发话他不敢动,只能羡慕地看着陈虎打得一身劲。

    “韩老爷饶命,疼死我了……求求您别打了,永都司,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永祥回头看了一眼,见韩秀峰不为所动,冷冷地说:“现在晓得错了,早干什么去了?接着打,五十军棍一棍也不能少!”

    陈虎只杀过人,从来没做过皂隶也从没行过刑,光顾着打却忘了数究竟打了多少下,干脆不想那么多了,就这么挥舞着水火棍使劲往阿精嘎屁股上招呼,棍棍带风,直到打得阿精嘎不再嚎叫求饶了,才放下棍子气喘吁吁地说:“韩老爷,永都司,差不多五十了。”

    永祥蹲下来伸出手在阿精嘎鼻子下探了探,发现阿精嘎还有鼻息,起身道:“还没死,没死就抬出去吧,让他的家人赶紧找郎中帮着医治。”

    “遵命。”

    张贵这才意识到新任同知老爷和新任都司的厉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堂前,魂不守舍地说:“卑职张贵拜见韩老爷,拜见都司老爷。”

    “起来说话。”韩秀峰抬头道。

    “谢韩老爷,卑职还是跪着回话吧。”

    “韩老爷让你起来回话就赶紧起来,哪有这么多废话。”永祥厉声道。

    “遵命,”张贵忐忑不安地爬起身,但刚才是真被吓坏了,双腿还在抖,连站都站不稳。

    打了阿精嘎一顿板子,就把他吓成这样,永祥赫然发现韩老爷不用他们是有道理的,毕竟就他们这样的哪上得了阵打得了仗,正寻思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据实向皇上禀报,韩秀峰突然道:“张贵,下午就要查阅点验,你手下的兵勇都召集齐了没,刀枪棍棒等兵器都找着没?”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这些张贵更害怕了,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丧着求饶道:“韩老爷饶命,卑职无能,卑职到任时守备署就没几个兵,刀枪棍棒等兵器也早被前几任守备和那些兵勇给卖差不多了。”

    “河营的事本官知道一些,不会苛责于你,说老实话,真正在册的还剩几个兵?”

    “二十八个,算上卑职的家人,还有五十七个。”

    “兵器等军资呢?”

    张贵哪敢撒谎,吓得魂不守舍地说:“兵器等军资也不多了,就剩十二把刀,三十几杆长矛和两匹马。”

    “这么说你那些家人领了朝廷的粮饷?”

    “韩老爷恕罪,卑职这也是实属无奈,要是不让家人领钱粮,手下就更没几个兵了。”

    “他们既然领了朝廷的粮饷,便是朝廷的兵,本官就问一句,他们究竟能不能上阵杀贼?”

    张贵很清楚这一关没那么好过,只能硬着头皮道:“能!”

    “好,过去的事本官既往不咎,但接下来就得看你自个儿的,想不被究办就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开拔,去静海效力。”

    “韩老爷,您昨晚不是说就在衙署操练吗?”

    “在衙署操练的是新招的兵,你手下的那些全是老兵,古人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用你们这些老将老兵的时候。”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本官不会就这么让你们出征,当兵吃粮,打仗拿饷,下午查阅点验时本官会亲自给你们发开拔的钱。”

    “卑职……卑职也要去吗?”张贵如丧考妣地问。

    “你说呢?”韩秀峰反问了一句,随即抬起胳膊指指他身后的王千里和陈虎等人:“不过领兵的不是你张贵,而是钦赐正七品顶带王千里王老爷。王老爷曾跟本官一道坚守过万福桥,跟长毛交过手,虽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是位知兵的,到静海之后只要听王老爷号令,保住性命应该不难,甚至能建功立业。”

    张贵大吃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向王千里。想到韩老爷让亲信领兵去静海,张贵实在不好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起身领命,然后恭恭敬敬地告退。

    石赞清一样没想到韩秀峰竟会派王千里领兵去静海,张贵一走便忍不住问:“志行,你真打算让王老弟领兵去静海?”

    不等韩秀峰开口,王千里便拱手笑道:“这还能有假,石老爷,实不相瞒这差事是晚生求了韩老爷一晚上才求到的。”

    “王老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石叔,说句心里话,让千里去我一样舍不得,不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而且我身边本就没几个人,他这么一走很多事真忙不过来。”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可让千里去有让千里去的好处,一是没上过阵见过血的兵,不管我们怎么操练也不堪大用。所以我一直在琢磨能否派河营的官兵轮着去,哪怕只在阵前呆一个月,也比就这么在固安操练强。”

    “这倒是,毕竟兵是练出来的,更是杀出来的。”石赞清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其二呢?”

    “二是我等初来乍到,肩负的又是拱卫京畿之责,不能对京畿重地的地形一无所知,不然将来真有战事连去哪儿阻截都不晓得,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到时候一定会延误战机。所以我打算借这个机会让各营守备、千总、把总等武官轮流实地走走,让大家伙儿心里都有个数。”

    想到自个儿上任前也沿着永定河走了一个多月,实地勘察过一遍,石赞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想到人一去静海就得听胜保的,又问道:“志行,你让千里他们去容易,千里他们到时候想回来怎么办?”

    “我打算上折子奏请皇上,让我河营选派文武官员和兵勇轮流去静海效力,每批以一个半月为限,在静海的这一个半月归胜保大人节制,粮饷也由胜保大人那边支应。等效力期满,等第二批文武官员和兵勇到了再回来。这样既不会耽误静海那边的战事,又能练出一支上过阵见过血的精兵!”

    “好一个沙场练兵,赶紧拟折子吧,我估摸着皇上一定会恩准的!”




第四百八十章 老弱妇孺
    阿精嘎被打得半死不活抬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守备署。他的婆娘和小妾哭得死去活来,家人吓得赶紧去村里找郎中;徐四奎被新任同知老爷和新任都司关在河厅二堂,就等着他的家人凑银子来赎,张贵从里头出来时也像丢了三魂六魄……

    一直守住外面等消息的南北岸几个千总、把总和匆匆赶到的石景山千总、浚船把总,不约而同围着张贵打听,得知现而今就只剩掏银子捐个恩典然后告病回乡,或随新任同知的那个姓王的幕友去静海效力两条路可走,一个个顿时傻眼了。

    在陈公庵看来天底下没有不喜欢银子的官,见众人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自以为是地说:“诸位老爷,韩老爷也好,新来的那位都司永祥也罢,说到底还是要银子。小的以为这事不难办,只要是用银子能办成的事,就跟做买卖一样大可讨价还价。天底下哪有只许他们漫天要价,不许您几位坐地还钱的道理。”

    “你说得倒轻巧!”浚船把总指指左边第二间配房,紧张地说:“阿精嘎为何挨板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一言不合就军棍伺候,还讨价还价,你真以为这是做买卖?”

    “酷吏!”

    “小声点,你是不是也想挨板子?”

    “六哥,人家都把刀架咱哥儿几个头上了,你说怎么办?”

    “陈掌柜的话有些道理,要不这样,咱先不急着递履历求见,先去找韩老爷的家人探探口风。”

    “然后呢?”北岸千总急切地问。

    石景山千总沉吟道:“哥儿几个能谋到现而今这缺不易,要是就这么捐个恩典告病回乡,将来想再起复那就难了。总之,这银子一定是要花的,静海也一定是不能去的,只要能保住现而今这差事,现在就算花点银子早晚也能赚回来。”

    “韩老爷和那个刚来的永祥能答应吗?”

    “不问问哪晓得。”

    “要是他们不答应呢?”

    石景山千总权衡了一番,紧攥着拳头道:“他们要是一点也不通融,那哥儿几个就照他们说得去静海。”

    “老三,你真打算去?”北岸千总惊诧地问。

    “行军打仗会死人的,我跟你一样上有老下有小,你以为我不怕,可现而今还有别的路的吗?”石景山千总顿了顿,接着道:“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他们不通融不等于别的上官不通融。在固安,在河道衙门,他们是说了算。可要是到了静海,你我自然用不着再担心他们了,只要把静海那边的上官伺候好,想谋个调任应该不难。”

    “可要是去了静海就得打仗!”

    “姓韩的和那个永祥就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去,既然他们不给哥儿几个活路,那哥儿几个就豁出去了!”

    “三哥说得对,富贵险中求,爷豁出去了,爷别说没那么多银子,就算有银子也不会给他们!”

    “老五,话不能说死,还是刚才那句话,先找他的那些家人探探口风,要是能花点银子留任最好,毕竟平乱可不是开玩笑的,静海能不去还是别去。”

    “行,我先去问问。”

    北岸千总不敢耽误,自告奋勇地跑到河厅找守门的吉大吉二打听,吉大吉二不敢乱说话,干脆把王千里请了出来。

    王千里问清他的来意,不假思索地说:“余老弟,不是王某不帮你们,而是韩老爷和永祥老爷已经发了话,想留任、想不被究办很容易,甚至一两银子也不用你们出,只要明天一早跟王某去静海效力。”

    “王老爷,这么说一点也不能通融?”

    “这可是军务,军务能通融吗?”

    “好吧,卑职先回去想想。”

    “赶紧想想吧,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过一个时辰韩老爷和永祥老爷就要出来查阅点验。”

    “谢王老爷提点,卑职这就去准备。”

    王千里不在乎他能出几两银子,一样不在乎他明天一早能不能跟着一道去静海,把他打发走之后没急着回衙,而是去人满为患的校场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察看了一番他们召集来的手下,才紧锁着眉头回到河厅大堂。

    “千里,咋了?”韩秀峰好奇地问。

    “四爷,外头人来了不少,兵勇却没几个。”

    “来了不少,究竟有多少?”

    “少说也有三四千,一个个拖家带口,年纪最大的估计有五六十,最小的还在吃奶。”王千里回头看了看石赞清,又苦着脸道:“您二位出去看看就晓得了,哪里是兵,简直像是一帮叫花子。”

    韩秀峰并不觉得奇怪,放下茶杯道:“意料之中的事,别说绿营,八旗估计也好不了多少。据说西山健锐营可战之兵没几个,上不了阵打不了仗的老兵和家眷竟有上万人。”

    “四爷,西山健锐营的老弱妇孺再多也用不着咱们管,但河营的这些老弱妇孺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全带静海去吧。”

    “问的好,其实我和石叔刚才正商量这事呢。”

    “您晓得了?”

    “你以为呢,”韩秀峰笑了笑,转身道:“石叔,南岸一百三十六号至二百五十一号间的淤地河滩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全部用作安置外头的那些老弱妇孺。”

    “志行,那些河滩淤地我可以做主用来安置外头的那些老弱妇孺,但只能按例租给他们种。再就是他们租了地就不再是你河营的人,得登记造册,落户入籍。”

    “落户就落户,这些都好说,我估摸着他们是求之不得。”

    石赞清抬头看看依然站在一边的永祥,轻叹道:“其实落不落户,入不入籍,没什么两样,反倒会给地方上添麻烦。可要是不给他们落户入籍,你河营就成屯田了。”

    “这个道理我懂,总之,一切劳烦石叔,要不是您帮着善后,这屁股我都不晓得怎么擦。”

    “谈不上劳烦,谁让我这个北岸同知要兼辖你南岸的地方政务呢。”

    最头疼的问题解决了,韩秀峰再次拱手致谢,谢完之后不禁叹道:“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您现在帮我安置外头的那些老弱妇孺,将来河营兵勇多了,一个个都要娶妻生子,到时候谁能再帮着安置那些兵勇的家眷?”

    石赞清没想到韩秀峰会说这些,想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兵制不改,积重难返!不过你还好,把外头那些老弱妇孺先安置了,把原来的那些丘八打发去静海,另起炉灶重新招募编练,怎么也能维持三五年。”

    “三五年之后呢?”

    “到时候再说,或许到时候你已经高升了,不用再为此头疼。”

    “不行,就算到时候我不再是营官,也不能把麻烦留给继任的营员,更不能把麻烦留给朝廷。”

    “难不成你有解决之道?”

    “我能有什么解决之道,不过我倒是想试试能不能在招募时跟那些青壮说清楚,来我河营效力粮饷不会克扣,今后发饷我不但要在场,而且要把银钱亲手交到兵勇手里。千总、把总和外委、额外外委等武官,今后只管操练,只管打仗,不再经手钱粮。”

    韩秀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再就是在河营效力是有期限的,效力满五年便可解甲归田。效力期间可娶妻生子,但妻儿不得随军入营。总之,不能再跟现在这样像滚雪球似的,把营内的人越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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