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寻到北岸第九十三号段,遇上正跟几个属官一起商量要是水位再涨只能掘堤分水的石赞清。
在治河这件事上,吴廷栋不认为自个儿比石赞清高明,就这么站在比下面房顶还要的河堤上等了近两炷香功夫,才走上去问:“次臬,下面的百姓有没有差人去疏散?”
石赞清拱拱手,转身打发走一帮属官,陪着他一边接着巡视一边无奈地说:“已经差好几拨了,可还是有不少百姓不愿走。”
“不走怎么成,不走怎么分水?”吴廷栋停住脚步,看着越来越宽的河面问。
石赞清无奈地说:“那些百姓晓得这一走,我们便会掘堤分水,他们就得流离失所。就算河水退去,他们的那些田地今年也没法儿耕种。何况谁也不晓得河水什么时候能退,谁也不晓得河段会不会因此而改道。”
吴廷栋很想派衙役去把堤下的那些百姓撵走,但现而今不是康熙朝也不是雍正朝,那会儿两岸全是长满芦苇杂草的滩地,没几户人家,没几个百姓,想分水就分水,可以“无为而治”。
哪像现在两岸能开垦的几乎全被开垦了,连犄角旮旯都被百姓种上了庄稼。说到底是大清承平已久,人口激增,地却还是那么点地。
想到真要是用强把那些百姓赶走,不晓得会被骂成什么样,说不定会被那些见风就是雨的言官弹劾,吴廷栋凝重地说:“看样子只能死守,河神保佑,这水不能再涨了。”
提到河神,石赞清忍不住问:“吴大人,韩秀峰那边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不但没事,皇上还赏了他个巴图鲁勇号。”
“我不是说他有没有事,我是说他晓不晓得……”
“应该不晓得,我刚才他那边过来,他应该没察觉到。不过就算察觉到你我也托人弹劾过他,他又能怎样?”吴廷栋甩甩脚上的泥巴,接着道:“次臬,我知道你心存歉疚,其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我出此下策既是为了两岸百姓,也是为了朝廷,又不是为了自个儿,更不是要陷害他。”
“话虽这么说,可这么做终究……”
“终究什么,次臬,我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可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至少这么一来,我们今年便能省下万把两银子!”
想到夏汛比春汛更难熬,到时候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石赞清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刚把家人在村子里安顿下来的佟春,拿上钱袋跑到街口的一个小院儿,给永祥的弟弟塞了个门包,走进院子再次拜见永祥。
一大家子人挤在院子里,实在没法儿见客,永祥干脆领着他去都司署。
佟春一边跟着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不住衙署,您怎么让老太爷和嫂夫人他们住这儿?”
永祥晓得他有一肚子疑问,停住脚步笑道:“佟老弟,家眷只能租住在外面是韩老爷立的规矩。韩老爷说你我都是领兵的,衙署就是兵营,兵营就得有兵营的样儿,家人能不去就不用去,女眷更是不能去。”
佟春好不容易谋了个协办守备的缺,本以为到任之后能有自个儿的衙署,结果却要租低矮的民房住,越想越郁闷,禁不住问:“韩老爷立的规矩,韩老爷的规矩再大还能有朝廷的规矩大?”
“佟老弟,这儿是河营,不是西山健锐营!至于韩老爷立的规矩,皇上说不违制那就不违制。”
“皇上也晓得?”
“这是自然。”
永祥在京城时的家还没现在租的小院儿好,何况不管有什么事大可去都司署办,都司署的内宅依然空着,在家呆烦了想去歇息就去。更重要的是把河营带出新气象皇上一定很高兴,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他这个都司一分功劳。
想到这些,永祥接着道:“佟老弟,俗话说入乡随俗,有些事不习惯也得习惯。比如我们河营,其实跟河标差不多,接下来要设左、中、右三营,等兵勇招齐了操练好,能战之兵不比你们健锐营少。”
“可兵呢,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兵过几天就有了,”永祥笑了笑,边走边说道:“你既然来了,我估摸着韩老爷会让你统领一营兵,不过在这儿做营官跟在健锐营做营官不一样,你只要领着兵勇们操练,等兵练成了将来只要领着兵勇们上阵杀贼,钱粮也好,军需报销也罢,甚至连军纪都无需你操心。”
佟春楞住了,楞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问:“营官不管钱粮,谁管钱粮?”
“粮官,”千里做官只为财,永祥岂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说:“粮官姓陈,叫陈崇砥,是吴大人派来的。河营原来的那些书办,现而今全归陈崇砥管。往来公文、钱粮账册和军需报销这些事,一概不用你我操心。
佟春哭笑不得地说:“吴大人管得也太宽了吧!”
永祥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你想想,不用管那些烦心事,你我便可一心一意练兵。”
“韩老爷呢,韩老爷住哪儿?”
“规矩是韩老爷立的,韩老爷自然要以身作则。”永祥抬起胳膊指指离村口不远的一个院子,微笑着解释道:“韩老爷现在虽住河厅,但过几天也会搬出来。听说家眷要来,那院子就为了跟家人团聚的。”
“那韩老爷管不管钱粮?”
“韩老爷自然要管,不过韩老爷也只会管粮饷军需能不能支应得上,只会管陈崇砥和陈崇砥手下的那帮书办有没有贪,其它事应该不会过问。”
“姓陈的要是把钱粮贪了怎么办?”
“姓陈的真要是敢贪没钱粮,韩老爷自然会去找吴大人理论,吴大人要是不给个说法,韩老爷可以具折参奏,奏请皇上治他们的罪。”在宫里当差不晓得吃了多少苦的永祥,早看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从五品协办守备的佟春不顺眼,想想又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老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么多人盯着呢,借陈崇砥几个胆也不敢贪没粮饷。”
佟春怎么也没想到借那么多银子去打点,结果竟谋了这么个一点油水也没有的差事,再想到债主是跟着一道上任的,这会儿正在那个低矮的院子里等消息,急切地问:“永祥哥,吴大人和韩老爷不让我们管钱粮,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就靠那点官俸怎么活?”
永祥暗笑他终究年轻,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回头道:“韩老爷体恤下属,不会看着你的妻儿老小跟着挨饿的,我估摸着会让陈崇砥给你支百十两心红纸张银。”
“百十两够做什么?”
“百十两已经不少了,佟老弟,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我至少还能领百十两贴补贴补,韩老爷从江苏带来的那些千总、把总,还是上过阵杀过贼的千总、把总,却连一两心红纸张银也没有!”
“没银子做什么官?”
“想要银子也容易,上阵杀贼搏军功,”永祥紧盯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河营原来的那些守备、千总、把总已经跟韩老爷的幕友王先生去静海了,不过只要在静海效力一个半月。再过一个月,韩老爷就要选派第二批人去替换。佟老弟,富贵险中求,你敢不敢接这差事?”
佟春能有今天全靠姐姐嫁得好,全靠姐夫提携的,虽说在西山健锐营混了近十年,哪里敢上阵杀贼,一时间竟吓懵了。
永祥早就看出他不是个能上阵杀贼的,见他居然怕成这样,再想想王千里和陈虎等汉人出征时的气势,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二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刚走到村口校场,同样刚安顿好的杨德彪和关鹏程追了上来,也跟佟春一样打听起兵在哪儿和钱粮之类的事。
永祥被问得不厌其烦,正琢磨着怎么打发他们,吉二从河厅里跑了出来,躬身道:“永老爷,佟老爷、杨老爷、关老爷,您几位来得正好,陈老爷和崔先生都回来了,韩老爷请您几位一起去河厅议事。”
“崔先生从京城回来?”
“刚回来的。”
“有没有申领到钱粮?”永祥急切地问。
想到崔浩去京城前,眼前这位都司还帮着给工部的一个老爷写过信,吉二咧嘴笑道:“禀永老爷,崔先生有没有申领到钱粮小的不晓得,只晓得崔先生从京城运回十尊劈死炮,全是新铸的,刚运进对面守备署。”
“能申领要十尊炮也行,这趟至少没白跑。”永祥拍拍吉二肩膀,随即回头道:“三位,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拜见韩老爷。”
第四百八十五章 共商营务
召集文武官员商议营务,韩秀峰身为营官当仁不让地端坐在大堂上。
苏觉明搬来了几把椅子,请永祥、佟春、大头、杨德彪和关鹏程坐在右侧,刚把最后一个弃用的衙署变价发卖掉的回来的陈崇砥,以及刚京城回来的崔浩坐在左侧。
等相互介绍完,韩秀峰脸色一正:“诸位,德忠兄从京城带回两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皇上开恩,命工部从宝源局新铸的钱中支六千贯协济我河营,二是命工部将新铸的十尊劈山炮拨给我河营。亦香兄,钱是日升昌代为办理的,钱票在德忠身上。炮德忠雇人运回来了,劳烦你待会儿查验入库。”
“陈老爷,这是钱票,日升昌的伙计说,他们在固安虽没设分号,但拿着这钱票去城内的几大钱庄都能支取。”崔浩从怀里取出钱票,恭恭敬敬呈给陈崇砥。
陈崇砥接过钱票看了看,又板着脸把钱票交还给了他:“德忠兄,口说无凭,钱票你先收着,还是等把钱支取出来,陈某再清点入库的好。”
“也行,不过晚生这一趟的去京城的花销和雇民夫运炮的脚钱,到时候还得劳烦陈老爷报销。”
“份内之事,谈不上劳烦,只要没虚报,陈某定会帮你实报实销。”
姓陈的当着韩老爷都摆出副死人脸,都如此不好说话,佟春终于意识到永祥所言非虚,终于相信姓陈的是吴廷栋派来卡河营粮饷的。正暗骂吴廷栋和陈崇砥不是东西,陈崇砥竟拱手道:“韩老爷,坏消息呢?”
“前几天传闻泸州失陷,署理安徽巡抚江忠源殉国,没曾想这不是传闻,l庐州的确失陷了,江大人确实殉国了,年仅四十三岁,皇上痛心不已,下旨追赠总督,谥忠烈。”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再就是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剿匪不力,革职。皇上命江苏布政使吉尔杭阿署理江苏巡抚,统领官兵攻剿上海乱党。”
佟春没想到韩老爷说得竟是这两个坏消息,毕竟庐州也好,上海也罢,离京城太远。在他看来无论殉国的安徽巡抚江忠源还是被革职的江苏巡抚许乃钊,都跟他这个协办守备关系不大。
永祥却习以为常,一是在宫里当差时,尤其这两年,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听到谁又殉国了谁又被革职的消息。二是前些天跟着韩秀峰拜访士绅时,每次出门前韩秀峰都会看最新京报,都会跟他说湖广、两江和静海那边的战事。
杨德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现而今这千总是积功做上的,觉得这些国家大事不是他一个行伍出身的粗人该担心的,依然紧盯着死死卡住河营钱粮的陈崇砥,琢磨着怎么才能弄点银子。
冒籍考上武举人的关鹏程虽是武官,但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听韩秀峰这一说顿时肃然起敬,暗想也只有像韩老爷这样心系天下的人才能统领河营。
韩秀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把苏觉明奉上的茶轻轻端到一边,接着道:“湖广吃紧,两江吃紧,静海那边的战事迟迟没进展。皇上心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为皇上分忧,筹饷和练兵之事刻不容缓,所以请诸位来一起商议商议。”
吉云飞虽是人人羡慕的翰林老爷,却从未主过政或领过兵,很想知道韩四是怎么做官的。考虑到抛头露面不合适,就这么坐在屏风后面,一边喝茶一边静听。
不听不晓得,一听还真大有收获。
比如坐下来先说国家大事,先说皇上,这气势、这格局和威仪自然就有了,谁敢小视,谁又敢对皇上不敬!再想到这就是扯虎皮当大旗,吉云飞嘴角边又勾起了一丝笑意。
正暗想将来有一天外放,也可以试着像韩四这么升堂,只听见陈崇砥说道:“禀韩老爷,变价发卖弃用之衙署兵营和兵田之事下官已办妥,石景山千总署、北岸守备署及辖下各汛衙署兵营,计变价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三两七钱,这是相应账目和契约,请韩老爷过目。”
“本官这会儿没功夫看,劳烦亦香兄誊抄两份,一份留档,一份呈报道署。”
“禀韩老爷,下官早誊抄好了,包括钱粮账册都是一式三份。”
“好,先搁这儿吧。”韩秀峰微微点点头,又问道:“顺天府应协济我河营的钱粮可有消息?”
“禀韩老爷,顺天府那边是德忠办理的,还是请德忠跟您禀报吧。”
“德忠兄,顺天府那边咋说?”
“禀韩老爷,晚生先后去黄村拜见两次南路厅同知黄老爷,黄老爷也收到了顺天府命其协济我河营钱粮的公文,只是南路厅辖下各州县刚给僧王和胜保大人那边解运了一批钱粮,一时半会儿间很难再筹钱粮协济我河营。”
不等韩秀峰开口,陈崇砥就冷冷地问:“德忠兄,南路厅拿不出钱粮,你为何不去找顺天府?”
“晚生去过,也见着了顺天府丞。”
“顺天府丞怎么说?”
“府丞大人说已将此事向贾大人禀报过,贾大人命刚设的牙厘局办理协济事宜,回来时晚生专程去过一趟牙厘局,牙厘局总办徐老爷已移文固安分局,让固安分局每月协济我河营八百两。”
韩秀峰一样没想到陈崇砥竟如此强势,真把崔浩当作他的部下了,不过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毕竟粮官不是那么好做的,没个像陈崇砥这样的人还真不行。
韩秀峰摸摸嘴角,抬头道:“亦香兄,这么说就剩直隶藩司和粮道那边的钱粮了。”
“韩老爷,下官以为藩司那边的军饷和粮道那边的粮不大好要。”
“为何不好要?”
“据下官所知,直隶藩司和粮道已拖欠各镇三个多月钱粮。要不是设卡抽厘,僧王和胜保大人那边的粮饷都支应不上。”
“既然藩司能用厘金支应静海那边,一样能用厘金支应我河营,毕竟相比静海那边,我河营一年才多少粮饷。”
“遵命,等下官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去保定求见藩台粮台。”
“也是,再过三天第一批兵勇就要入营,砍刀长矛没有,号帽号褂没有,现而今是要啥没啥,接下来几天有你忙的。”
韩秀峰示意陈崇砥坐下,随即转过身去紧盯着永祥等人道:“诸位也听到了,有亦香和德忠在,粮饷和军资无需你我操心,但练兵却是你我份内之事。要是既不缺粮又不缺饷,兵却练不好,我等既对不起为筹粮筹饷到处奔波的亦香和德忠,更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
“这兵该怎么练,请韩老爷示下!”永祥立马起身道。
“永祥听令,头一批兵入营之后,本官命你统揽操练事宜。再过一个月就要选派三百兵去静海接替正在胜保大人麾下效力的兄弟,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不用习练马步射,只要习练刀法、枪法,习练如何放鸟枪。”
“得令!”
“别急,等本官说完。”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营规要教授,个个都得倒背如流,不然何严军纪。如果来得及,最好合练几次阵法。到时候吉大吉二等吴大人刚校拔的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会帮同你等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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