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实在看不下去,从阴影里走出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没见文老爷是从我家过来的,不知道文老爷是我的贵客?”
侍卫一愣,急忙收起刀上前道:“四爷,卑职……卑职以为他是从那边翻墙过来的。”
“志行,究竟怎么回事?”文祥挣扎着问。
“建川兄,别急,没事的。”韩秀峰一边示意刚缓过神的大头赶紧帮着松绑,一边跟两个侍卫道:“文老爷是我请来的客人,今晚的事我自会上折子向皇上请罪,你们就别管了。庆贤兄,庆远,你们也都回屋歇息吧。”
“四爷,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这事不怨你,都散了吧。”
打发走众人,韩秀峰俯身将刚松绑的文祥扶起,看着他无奈地苦笑道:“建川兄,对不住了,今儿晚上只能委屈你住这儿,嫂夫人那边我会差人去说,衙门那边我也会差人明儿一早去帮你告假。”
文祥揉着被绳子勒得生疼的手腕,忐忑不安地问:“志行,究竟怎么回事。”
“说起来怪我,没招待好你,让您误闯了不该来的地方,不过也不会有啥大事,更不会影响你这次京察的考语,等奏明皇上就没事了。”
想到刚才有人看着面熟,再想到韩秀峰刚才好像提起庆贤,而庆贤本应该被圈禁在宗人府的大牢,文祥惊诧地问:“志行,你是说这儿……”
“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别问,既来之则安之,我先差人帮你找间干净的屋住下。”
“志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没想过要来这儿。”
“我知道,相信我,只是一场误会,不会有事的。”
“那一切就拜托了。”
“拜啥子托,你我啥交情。大头,扶文老爷去歇息,文老爷刚吃过酒,记得泡一壶浓茶。”
“哦,”大头反应过来,急忙扶着文祥道:“文老爷这边请,文老爷,您放一百个心,我四哥说没事儿就不会有事。”
户部尚书文庆觉得“厚谊堂”很重要,跟皇上进言加强守卫,皇上不但增派了四个侍卫,还让恩俊照着宫里的规矩拟了个章程,不管是谁只要是未经允许闯进“厚谊堂”就得拿下。
韩秀峰身为大掌柜不能带头坏规矩,只能回去将刚躺下歇息的费二爷叫醒,连夜草拟奏折。
至于喝得迷迷糊糊的荣禄,先让小山东和冯小鞭将他送回家,顺便去同在内城的文祥家报个信,免得文祥的家人担忧。
第二天一早,将连夜草拟的关于工部员外郎文祥逛书肆时误入“厚谊堂”的奏折,交给刚从家赶过来的恩俊,让恩俊代为上奏。
等到下午,终于有信儿了。
皇上看完奏折,发现误入“厚谊堂”的文祥不只是满人中为数不多的进士,而且做上了工部员外郎依然那么好学,不然也不会在闲暇之余逛书肆,觉得文祥将来可勘大用,果然没打算怎么发落,只御批了“朕知道了”四个字。
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跟恩俊一起来到书肆后院儿,正打算叮嘱一番让文祥回衙门接着当差,没想到文祥竟坐在展厅里看书,并且看的是《海国图志》,边看还边抬头瞧瞧手边的地球仪、架子上的炮船模形和悬挂在墙上的地图海图,似乎是在验证什么。
韩秀峰干咳了一声,站在门边笑道:“建川兄,看样子你似乎喜欢上这地方,似乎不打算走了?”
“志行,你来得正好。”文祥缓过神,站起身兴奋不已地说:“我依稀猜出这是什么地方了,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
“要不是误入这地方,愚兄真不知道天下之大!”
韩秀峰倍感意外,下意识问:“建川兄,这么说魏源的这套《海国图志》你看完了?”
“看完了,大开眼界,只是还有好多地方看不大明白,”文祥放下书,又指着架子上的那些展品好奇地问:“志行,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些究竟是什么,究竟作何之用?”
“建川兄,你真想知道?”
“志行,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西夷的炮船都到大沽口了,我等深受皇恩,理应报效朝廷,可不能再对西夷一无所知。跟我说说,求求你了。”
屋里的这些器物全是之前没见过啥世面,到了上海开了眼界就变得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要的王乃增差人送回来的,韩秀峰甚至怀疑王乃增是不是把旗昌洋行里头的样品和摆件全搬来了。
再想到像王乃增和文祥这样的正统读书人实属凤毛麟角,不禁笑道:“建川兄,我可以安排个人给你讲解,甚至可以让你知道更多西夷的事。但这些事尤其这里的一切你只能放在心里,绝不能跟外人说,连荣禄都不能告诉。”
文祥这才想起他好像是阶下囚,一脸尴尬地说:“我知道,我懂。”
“知道就好,这也是皇上的意思,”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吃中饭,昨儿晚上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几口菜,更别说吃饭了。”
“吃饭不急,我不饿,先找个人来跟我说说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物。”
“先吃饭吧,吃饭又耽误不了多大功夫。”
“吃什么饭,志行,人贵在自知之明,我知道这儿不是我文祥能来的地方,只要走出那道门儿就别指望能再进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还是赶紧找个人跟我说说吧!”
韩秀峰没想到他的求知欲如此之强,干脆答应道:“行,我让庆贤和吉禄跟你说说,陪你转转。”
“谢了。”
“这有啥好谢的,你先忙。”
走出书肆,回到自个儿家后花园,韩秀峰停住脚步对跟过来的恩俊道:“咱们‘厚谊堂’不缺圣眷,也不缺人,更不缺银子,缺的是朋友,尤其缺志同道合的朋友!”
恩俊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四爷说得是,要是那些个进士都跟文老爷这么开明,咱们就不用像现在这么担心被钦天监、国子监甚至翰林院万一晓得了,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所以说今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得多交些不迂腐的进士翰林朋友,万事开头难,就从文祥这儿开始!”
“卑职明白,卑职明儿一早就去内务府帮文老爷刻制腰牌,只要他能守密,咱们‘厚谊堂’的大门就为他敞开着,他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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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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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六天过去了,领着腰牌的文祥真叫个求知若渴,刚开始两天是下午散班后过来,后来晚上干脆不回家了,就住在书肆里。
林庆远和王阿贵等人每天都在翻译,可翻译的再快也赶不上他看。许多看过却看不懂的地方,就列出清单拜托恩俊和大头呈交给韩秀峰,想请韩秀峰发给专事打探夷情的那些人去问。没东西可看就捣鼓展厅里的那些西洋器物,尤其喜欢拆卸西夷铸造的手铳和自来火鸟枪。
韩秀峰每次看到他让大头送来的清单就头疼,毕竟林庆远和王阿贵等人全是半路出家的“二把刀”翻译,简单翻译翻译洋人的报纸还行,指望他们翻译藏书阁里堆积如山的西夷书籍,尤其翻译那些关于算学和格物之理的书籍,无异于让大头去考状元。
想到不能总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韩秀峰干脆让庆贤把文祥列出的清单翻译成密语,再让恩俊送两大票号发给“厚谊堂”派驻在各地的分号,让王乃增、云启俊、姜正薪、顾谨言和富贵等人赶紧想办法。
文祥很清楚做这件事甚至比乾隆朝时编纂《四库全书》都难,深知欲速则不达,干脆将西夷的算学、天文地理和格外之理先放下,跟刚从理藩院俄罗斯馆来“厚谊堂行走”的一个主事一起专攻起英、咪、佛、俄、荷等国的历史。
韩秀峰乐见其成,不想打扰他们,刚从书肆回到自个儿家内院,正准备把书房收拾一下回内宅早点洗脚歇息,余有福拿着一名帖跑来禀报说有人求见。
谁会在大晚上求见?
韩秀峰觉得很奇怪,接过名帖凑到蜡烛下一看,不禁抬头笑道:“有请,请客人来书房说话。”
“来这儿?”余有福下意识问。
“不是外人,就在这儿见。”
等了不大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儒生跟着余有福走了进来,一见着韩秀峰就躬身道:“学生拜见韩老爷,深夜惊扰,还请韩老爷恕罪。”
“黄先生无需多礼,”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一边笑问:“黄先生,上海一别已经有一年了吧,你家东翁可好?”
吴健彰的幕友黄师爷急忙拱手道:“托韩老爷福,我家东翁还算安好。”
“你在上海呆好好的,咋跑京城来了?”
“这是到年底了吗,我家东翁命我进京代他给您拜个早年。”黄师爷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奉上,又躬身道:“再就是我家东翁知道您喜欢西洋的物件儿,王先生走后又搜罗了一些,命我一道给韩老爷您送来。”
韩秀峰拿起银票看了看,估摸着有五六千两,沉吟道:“一出手就是这么多,看来你家老爷今年在福建的茶叶买卖做得不错。”
黄师爷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没想到我家东翁的那点小买卖韩老爷您也知道。”
“十几万担,整整装了五十五船,武夷山今年的茶叶大半被你家东翁收走了,搞这么大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韩老爷,这可是正经买卖,该交的税一文也没少交。”
“税是没少交,但原本经营武夷山茶叶的广东行帮和那些靠把武夷山茶叶运往广东的脚夫可就没饭吃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明可以就近收购为何要舍近求远,明明可以底价收购为何要花那个冤枉钱。”
“韩老爷说得是,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想赚点钱是真不容易。”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下你家东翁上海失陷的事还没完,今后做事得谨慎着点,万万不可张扬。”
“谢韩老爷提点。”
“对了,你是晚上刚到的?”
黄师爷终于松下口气,急忙道:“禀韩老爷,晚生是昨天中午到的,今天才打听到您住这儿,想着这些天各衙门正在京察,没敢白天来拜见。”
“你倒是谨慎,不过我跟别人不一样,既然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就按例不参加通政司衙门的京察。”
“韩老爷官运亨通,我家东翁也跟着沾光。”黄师爷连忙拱手道。
“不说这些了,你家东翁让你送来的东西呢?”
“全在城外客栈,一共一十二箱,此外还给您带来了四十杆自来火鸟枪,全是火帽打火的那种。”
从看到“厚谊堂”福建分号的急报,韩秀峰才意识到“卖鸡爽”都已经被革职了为何还不安生,为何还非要捐个官身,甚至直至今日还在上海帮吉尔杭阿跟洋人周旋。因为他仍在做日进斗金的买卖,有个官身这买卖做起来要方便得多。
正因为如此,韩秀峰大大方方收下银票,端起茶杯道:“那十二箱西洋物件儿我待会儿差人跟你去取,至于那四十杆自来火鸟枪,还得劳烦你帮我送涿州去。”
“敢问韩老爷,学生要把那些枪送到涿州什么地方?”
“涿州州判衙门,交给现任涿州州判王千里王老爷。”
“遵命,学生明天一早就办。”见韩秀峰端茶送客,黄师爷很识趣地起身准备告退。
韩秀峰没急着让他走,而是让他先跟余有福去门房稍候,让小山东赶紧去找冯小鞭、冯小宝兄弟。然后又去了一趟书肆,让大头叫上两个今晚当值的侍卫,等冯家兄弟赶着车到了,让众人跟黄师爷一起去把东西连夜运回书肆。
一切安排妥当回到内宅,小家伙已经睡着了,琴儿正在蜡烛下纳鞋底儿。
“咋还不歇息?”韩秀峰笑问道。
“这不是等你嘛,”琴儿急忙放下针线,起身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先往洗脸盆里倒了一些,随即放下水壶去端洗脚用的木盆。
“你有身孕,可不能动了胎气,这些事我来。”
“没事的,又不重。”琴儿放下木盆,一边催促他去洗脸,一边笑道:“四哥,翠花下午又问了,啥时候帮娃取个名儿。说闺女是不如小子,但也不能连个名儿也没有。”
“她家娃要取名,为何问你?”
“她嫌大头取的名儿不好听,想请你这伯父帮着取个。”
“她不是有两个翰林哥哥吗,再说她那两位嫂子又不是没来过。”
琴儿笑道:“她原本倒是想请两位敖老爷帮娃取的,结果听她那两个嫂子说敖老爷他们要京察,这段日子天天要去翰林院。她不想因为这点事劳烦她那两位哥哥,所以就跟我说了。”
“大头的娃,还是让大头自个儿取好。”
“四哥,你就帮娃取个呗,女娃的闺名又不是男娃的大名,随便帮着取个就行了。”
“随便取个?”
“嗯,她房里还亮着灯,还在等着呢!”
“好吧,那就随便取个。”韩秀峰坐到椅子上,一边脱鞋一边沉吟道:“她叫翠花,她们老家到处是汊港,到处是河塘,河塘里长了好多荷花,她娃就叫荷花吧。”
琴儿啼笑皆非,禁不住摇晃着他胳膊道:“荷花这也太随便了吧,再说荷花我们老家一样有!四哥,你认真点,帮着取个文气的,一听就晓得是官家小姐的那种。”
“那就莲花吧,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说得就是莲花,够文气了吧?”韩秀峰回头笑问道。
琴儿想了想,一脸不解地问:“四哥,莲花跟荷花不一回事吗?”
“目不识丁的百姓见着叫荷花,读书人见着叫莲花,她不是要文气吗,莲花多文气!”
“翠花莲花,莲花翠花,听着一点也不文气,还不如叫莲儿呢。”
“叫莲儿也行,莲儿听着是比荷花文气。”
“我先去问问,她要说行就行,对了,刚才那个啥子染啥子妖咋说得,再说一遍,我好跟她说。”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对对对,就这两句,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记住了,我这就去跟她说!”
琴儿兴高采烈地拉开门去找翠花,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洗完脚,把洗脚水泼到院子里,放好洗脚桶,脱下衣裳钻进被窝,搂着睡得正香的儿子亲了亲,想起炉子还没封,正准备起身去把炉子封上,琴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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