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问仙

    两人缓步走在山林间，沿着山径，片刻就到一座倒塌半边的庙宇，大殿正中的神像早不翼而飞，满地皆是碎石，只有后侧偏殿却有灯火亮起。

    萧清看着当头只剩下下半部“月”字的牌匾，对绛雪道“青帝庙都破损得如此模样，你这后人修还是不修”

    绛雪抬眼斜瞥他一眼，冷哼道“你我同来，难道要我出力不成”

    说话间，四周涌起一片夜雾，好像突如其来般，一眨眼就将山头全数笼罩，常人只能看出数尺外。最为玄异之处，就是雾气一到殿宇前，就不敢再上前，好像此间有什么禁忌般。

    绛雪面色微微一寒，冷声道“这些草木之灵，害人甚多。只是此间乃青帝庙宇，才不敢放肆。其实早不供奉东天久矣。还将此间视为眼中钉，假借人力将庙宇毁去，就可以为所欲为。”

    萧清摇头道“此地乃乙木之所，故此草木之灵，最易修成。但得之太易，为祸尘世乃是常有之事。却不知道此地神庙一毁，此地灵气就全数泻去。我们进去看看，艾真人所留仙缘，究竟是何物。”

    从殿后转了过去，来到那间仅剩下的偏殿所在。见屋内布置甚是简朴，一几，一琴，一蒲团，一云床罢了。陋室空空，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

    在墙壁边，还摆放着一块石碑，上绘一幅山水长卷，正是此山容貌，水花翻腾，游鱼若活，刚好三十六条，形状各异，出没在江河溪流间。

    绛雪一见，越发多出几分明悟。这石碑的画卷，分明是仙人所绘，水花山石，飞鸟游鱼，皆是道家玄门的功夫。比起白阳图解更为高明，将水流山石的画笔汇合在一起，就是玄门上乘的太乙降魔真诀。

    只是此图卷繁复异常，心智稍有不够，就悟不出玄门真传。此时落在两人眼中，固然粗浅，但也是货真价实的玄门正宗嫡传，和广成天书副卷有异曲同工之妙。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中年文士用一片蕉叶，托着一大捧桑葚和几个浆果进来，见屋中二人，不禁一愣，转眼展颜一笑道“嘉客远来，不亦说乎。只是荒居已惯，连一个座椅都拿不出，还请见谅，只好以石为凳。”

    将蕉叶放在小几上，转身出外，转眼就拎起两块条石走了进来，示意二人坐下，才举手为礼道“小弟陶川，字随云。还未请教两位公子高姓大名”

    萧清抢先道“我姓萧，单名一个清字，这是我至友秦冰。见外面碑文书法飘逸，画风清秀，起了好奇心，才四处寻访。不料人生地不熟，迷失了道路，见此地灯火，才过来问路。”

    陶川朗声笑道“此时正值中元节，山中阴气大盛，一到晚间就弥漫全山，很难走出去。故此外间传闻甚多。只是我辈中人素养浩然正气，一身正气，自然百邪不侵，怎么会迷失在山径内两位既来，就请品尝此山几样野果，略饱肚子，我再送你们二人下山。”

    萧清瞟了绛雪一眼，才知道她方才戏弄女鬼的言语出处何在明明自己法力为高，却受乙木真气所阻，神通法力难以施展。而绛雪却是如鱼得水，故此处处占先，还可以顺手收拾自家。

    当下举手还礼道“原来先生是当世真儒，并非那些卖弄斯文的酸丁。小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陶先生见谅。先生相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取过蕉叶上递过的桑葚，放入口中。才咬一口，就愁眉苦脸地看了过去。

    陶川失笑道“此乃山中苦葚，初入口难以下咽，转眼回甜，才是人间美味。”

    绛雪就不取食野果，指着石碑道“这碑上所绘好像是山中地貌，为什么与我们二人所见略有不同”

    陶川悠悠都“大概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故罢了。不过此地传闻甚多，少有游人逗留在此，尤其是夜间更无游人，两位却何故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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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八章 为虎作伥
    萧清笑着道“方才秦兄在山亭见一姑娘，惊为天人，才留在此间作画为记。不料恰遇那姑娘回来，怄气了几句，就留了下来。想法倒是和陶先生一般无二，欲以身中浩然正气，以身犯险。不料大话一吹完，就害怕起来，才按照那姑娘指教，行了过来。”

    “原来两位得罪了云姑娘，怪不得会在此地吃点苦头。云姑娘脾气颇有几分古怪，还请两位见谅。”

    话刚说完，就见一道经天白虹，从夜空中飞泻而下，一下落在庭院中，现出三位身如火猴，身材矮小的精瘦道人。

    中间一老道人更是满面红光，面如婴儿，一双火目射出两道红芒，长声喝道“穷酸，你贪念美色，你包庇女鬼，打伤我门下弟子。我袁公一脉，岂与你善罢甘休，还不出来受死！若是识相，说出女鬼下落，我可饶你一命！”

    “女……鬼……，仙人在上，我兄弟二人知晓女鬼所在。”

    萧清吓得一下将手中的桑葚丢在一边，跑了出去，将队友卖得一干二净。

    那老道人面色微微一喜，道“究竟在何处，带我们过去！”

    萧清一指前面，大声道“就在前面山亭，我和秦兄两次都在那里无意看到，多半那里就是老巢所在。”

    老道人大袖一展，满空皆是白光，连带三人，一起被他的缩地术送到了前山石亭所在。

    “果然是九阴之地，我五火真人岂容你为祸世间！两位师弟，五雷天心正诀，与我结三阳烈火阵，将此地阴气消弭一空。”

    老道面色一沉，衣袖一挥，就飞出三面寸许大小，通体朱红的灵旗，虚悬空中。人影一闪，三个道人就按照三阳方位站定，各自将手一招，将灵旗收在手中。一手捏出五雷天心雷法，念念有词，神态甚是肃穆。

    “你们……罢了罢了！云娘快走！”陶璟死死瞪了一眼萧清，猛然一跺脚，一个箭步，就窜至石亭中。右手一捏太清诀印，左手朝脖颈上的一块玉佩按去。

    不料手才伸出，就吃五火真人飞出手中拂尘，千万道银丝过去，将他缠了个结实，一下扯在了石亭外。

    萧清站在绛雪身边，传音道“你们东天乙木，还真和猴儿有缘分。过来找麻烦的居然是袁公传入，正好峨眉也有一只火猴子，袁公三剑也都在峨眉。这几个道人虽火气大了一点，但却不失公心，等下还请手下留情。”

    绛雪冷眼看了过去，就见三面灵旗同时飞出三团火焰，将石亭罩住。三道齐齐将手一指，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带着数丈金光烈火，重重击在了石亭中。

    只见雷火飞溅，石亭轰然倒塌，地上陷落出一个数丈深的大坑，露出无数纠结如蟒的根藤，其中隆起一处，露出半截石棺和几根残骨。好像与根藤融为一体，一根黝黑的根须上，好像冒起少许血水，越发阴气冲天，骇人听闻。

    “怪不得阴气如此之盛，原来是为虎作伥，替树妖充当耳目！今日就让你们这些妖树妖藤，尝尝三阳真火的厉害！”五火真人面色越发凝重，手中五雷天心雷诀一下化为三阳真火诀印，朝手中灵旗指去。

    萧清连忙对绛雪道“你暗中制住先天乙木真气，容我助他们一臂之力。不然他们这等法力的真火，岂能将这些古木一网打尽。”

    绛雪面色冰冷，摇头道“无需你动手，我替东天清理门户，当然是用诸天真火。”

    左手大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扣，飞出一点针尖大小的火光，随三面灵旗中飞出的三阳真火，一下击在了下面的树根上。

    只听轰的一声，三阳真火一下化为十余丈方圆，熊熊燃烧起来，云光中陡然出现一道绿气，现出一道惨碧色的光影，厉喝道“几个小辈胆敢伤我生根灵木，我与你们拼了！”

    光影中喷出一股绿莹莹的云气，立刻将三阳真火荡开大半，正要乙木真气要发威的瞬间。突然见绿云中一下现出一点金红色的光星，一下就将满空的乙木真气全数引燃。化为一团紫色怪火，连惨碧色的光影也一道裹在里面，全数燃烧起来。

    一团酒杯大小的青光好像见势不佳，正欲腾空飞起，就见紫焰越发奇光万道，金光四射，烈焰滔天，火光所至，连山石泥土，也一并化为熔浆。

    紫焰微微一轮转，就陡然一收，无影无踪，原本三丈方圆的大坑，一下化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上下左右皆四通八达，只留下少许劫灰。

    五火真人一下做声不得，呆在当地。方才树妖飞出元神来拼命，就知道不敌，正欲舍弃两甲子修为，将本命内丹震破，化为三阳烈火，和这先天乙木之精拼命。不料一转眼三阳真火大盛，不仅将树妖元神全数消灭，连生根的枝叶藤蔓，也一起烧得干干净净，此等法力神通，也只有日月谷圣地中的太阳神君寥寥几人能施展出来。

    知道定然有其他利害仙人在旁边暗助，也不多愿意在几个凡人面前弱了名头，当下灵机一动，收起灵气和捆住那儒生的拂尘，各自化为一道白虹，朝云空中飞起，一下无踪。

    山中的雾气，也一下间烟消云散。

    “云娘！”

    陶川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一下跪在地上，两行泪水涌了出来。

    “随云，我在这里！”

    幽光一闪，一条俏丽的青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正好上前搀扶，突然觉得四周有异，后面陷落的大坑和化为乌有的山亭，正以惊人的高速恢复原状，目光中只见一点黄光闪了一闪，地面就完好如初。

    跟着空中飞起无数的碎屑乱石，朝山亭所在飞了回去，原封原样地拼凑在一起，只是现出千百道裂痕缝隙，形如蛛网。

    耳中随听那傲气冲天的声音道“毛弟这下真是丢人现眼，虽能返本，却未能将山石复原，可见功行还差得甚远，不能度他，只能度己。怪不得要发出戊土真气，生出后天泥土，修补山石泥土，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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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九章 正邪之别
    另外一个熟悉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让我一试法力高下的是你，开口取笑的也是你。早知道刚才就说好不许嘲笑，现在让我老人家在两个后辈面前大失颜面。你倒笑得开心，哪里有一丝东天嫡传的气度风范。”

    陶川和云娘慌忙抬眼看去，见方才那两个年轻少年文士，正在后面款款而谈，互相斗嘴。见就在两人说话间，四周花木，正各自生出无数花萼，繁茂如珠，挂满枝头，一个个含苞欲放，色分五彩，异香扑鼻。

    “够了够了，尔等可知花开有时，天意难为。非要夺天地之造化，违背四时之令，一样要被砍头的。每棵桃树，就开放一两朵花应应景就是，老木头那边，我去替你们说情。”

    萧清见四周无数桃木争着含珠吐蕊，讨好主人，开口阻止道。更清楚这山中桃木，不少皆是两晋时就移植过来，少则千年修为，多则几千年，多有灵性。现在为恶的那棵万年樟木被绛雪一团真火给烧死，余下木精自然欢欣如狂，纷纷过来讨好。

    墨光一闪，前面山崖的一棵枯梅，突然枯木逢春，现出一片墨绿光华，从几人怀抱的大木桩上，生出一片嫩叶，渐渐长大，发枝抽条，一瞬间四周生出数十根四五尺长的枝条，苍翠欲滴，绿叶如玉，四下招展。

    萧清和绛雪一见，各自对望一眼，缓步走了过去。见两人才一走到，数十根的枝条，就一下凋零，只有指向正东的一根，晃眼间就生出三尺长短的横枝，绿叶一下化为花萼，内裹着一朵金墨色的花骨朵，约有拳头大小，也不开放，但满空皆是幽香。

    “善哉善哉，老梅成精多年，却不与樟木同流合污，最后落得身死神亡，只剩本身少许灵性，在这山崖间苟延残喘，只有一道侧根盘踞在石头缝隙间，吸附山雨露，一灵不昧，历时数百年。此时东天郡主降临，才现身相贺，不料连开花的力气都没有。”

    萧清伸出手掌在古树上一摸，一下知晓就里，忍不住赞叹道。

    “梅姨！真的是你”

    那素衣女鬼一下跪倒在树下，颤声道，正欲哭泣，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萧清和绛雪跪倒，磕头道“小女苏云娘，数百年来一直受梅姨照拂，才在山中修炼成灵，未受其他精怪侵扰。不过四百多年前梅姨身遭雷劫，本身皆被天雷所毁，身死树亡，还请仙人开恩，救我梅姨一救。”

    萧清面色一寒，喝道“若是要你魂飞魄散，粉身碎骨，你是否也愿意”

    苏云娘将目光看了旁边的陶川一眼，俏脸一整，正色道“若是能救梅姨回生，小女就算魂魄尽忘，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没有梅姨照拂，小女子三魂七魄，早就被钟山君所啖，连鬼都做不成了。”

    萧清将手一指，对着枯梅道“要救它也十分简单，就是将你三魂七魄全数化为先天本命灵光，与这枝梅花合为一体。你魂消魄散的那一刻，老梅自然借着你灵气，重新苏醒过来。”

    绛雪点头道“我虽东天郡主，能救天下花木，但却不能救已经消逝的林木元神。但天下间就你一人可救她。毕竟你尸骨本在梅树旁，根须将你包裹，你借老梅元气修成灵鬼，三魂七魄皆和老梅同出一源，才能与此梅身上仅存的一点高洁灵气相汇。不然就是我东天乙木真气送去，它都不受，立刻自行枯萎，再无人可救它。”

    苏云娘扭转头来，对身边的陶川泣声道“小女与君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蒙君二十年诗书相伴，才知‘天地有正气，浩然沛天地’，才明正邪，有了今日地步。此时相别，就将方才听到的两句诗文相赠，‘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话一说完，就化为一团白光云气，投入到那棵梅枝上。

    “云娘！”

    陶川一下瘫倒在地，心头懊悔不已，知道是他害死了面前的玉人。若非他整日经天纬地，那云娘岂能明白舍生取义的大义

    只见白色云气一投入梅枝，枝头间越发多了几分苍翠娇嫩，但花萼上却涌起了一丝墨绿光华，朝枝头间的绿意逼来，好像有几分抗拒的样子。但方一交织，就好像认出对方，一下墨绿光华大盛，反朝枝头间的绿意用来，眨眼汇为一体。

    就在枝头绿意大盛间，整个梅枝却生气全无，全身上下发出干裂碎裂的声音，噼噼啪啪响彻一片，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

    “一是傲雪凌霜，一是冰心玉洁，皆想成全对方，此等心意如一，全心全意相托，已上体天心，无愧天地。更为难得的是，心性为人，如出一辙。却不知你二人本是一体，梅以女成形，女因梅化魂，此时劫难已满，还不返本归元，重凝法身！”

    萧清头顶陡然涌起一圈佛光，约有两尺方圆，射出万道祥辉，罩在那根梅枝上，一脸庄严宝相，左手微微朝前一伸，手捏法印，从中指射出一清濛濛的光芒，射入前面的金墨花萼上。

    绛雪在旁，手指一片青霞，端容道“尔来历最为奇异，本乃晋时一孤魂野鬼，避难躲入桃花源内，却因伤势太重，死于梅树下。世人将你葬于梅树下，却一魄出窍，与梅树相合，渐成元胎，化为树精，却忘记本来来历。今日魂魄重聚，我就以一颗九天仙梅之种相赠，还不以籽为丹，凝成本命内丹，出来见我”

    指尖微微一弹，就见一点乌金色的云光，一下透入到含苞欲放的花瓣内。只见花萼上芳华越盛，异香漫天。眨眼间，那朵乌墨色的的梅花，就冉冉开放，正中红蕊上射出一片青霞，上立着一位米粒高下的小人。

    才一现出，人影就暴涨尺许，盘膝趺坐，手捏乙木诀印，双目微闭，一脸庄严宝相。装束也换上了一身紫云罗衣，腰系墨绿色丝绦，云鬓霞披，容貌正与云娘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一股清丽绝尘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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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章 南华说剑
    陶川大喜过望，就那么呆呆看着面前玉人，连面前的两位仙人都忘记叩谢行礼了。才一注目，才发现玉人身上云烟笼罩，和昔日鬼身有几分相似，连容貌都有几分看不清楚。倒是一身仙衣，却纹理可见，精致无比。

    萧清与绛雪对望一眼，皆看出心头喜色，见这女鬼树妖才一魂魄凝聚，立将那颗九天仙种与本身灵气相合，化为内丹。并无半点障碍，知道生性高洁，才有此遇合，不需三十六年凝聚元丹法体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