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在路上

    “你演得越来越不像我的老师了。”女法师平淡地说，“吉斯林老师根本不会说出，这种饱含学术壁垒和学术歧视的话来。龙考派的没落是在于巨龙们与人类的互动越来越少，从而缺少第一手研究资料。但那并不意味着龙考派的研究，是没有价值或者投机性的。他们的角度不仅独特，而且往往能另辟蹊径地找到历史潜藏的脉络。你的观点，本身就是对全面历史研究观的否定。人类的历史，不过是这个世界、这个大陆历史的一部分。全面历史研究观的基础，是建立在考察影响整个世界的文明进程与文化差异上的。不但没有你那种人类至上的片面历史观，更不会忽略除人类以为的其他种族，包括他们的文明以及相关文化。”

    卡瑟琳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稍微有些历史知识，就该知道，东大陆和西大陆对于巨龙的称呼并不相同。在东大陆，人们习惯称呼巨龙的名字，而在西大陆则会使用巨龙们的称号。比如上古三大龙王，金龙王布莱德斯坦，其称号为‘耀眼星光’；黑龙王安德佛约尔，其称号为‘火焰尽头’；银龙王海默兹普莉，其称号为‘苍穹闪电’。上古三大龙王在西大陆的历史典籍中，只以称号的形式出现。‘红色怒火’显然也是称号，就是说这个记载方式是来自于西大陆，一条在西大陆活跃的巨龙。对于西大陆的巨龙，我们目前的了解极其稀少。我个人认为，东西大陆通航后，龙考派完全可以将已经难以推进的东大陆巨龙研究，转向西大陆区域。那里有一大片学术空白正等着他们去填补，说不定还能找到东大陆巨龙消声灭迹的相关线索。”

    “而且到目前为止，演出中出现的‘贝尔西’、‘刚托斯’、‘亚诸多山’、‘泽雾草原’等地名，都是真实存在于西大陆的地理记载中。那么‘龙域岩浆城’完全可能也是真实的。”女法师越说越兴奋，“想想看，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只存在三大龙城。现在却出现了第四座龙城，那可能意味着人类对于巨龙的认识，将进入崭新的篇章。”

    “够了够了。”魔王陛下挥舞着剧本，打断卡瑟琳的学术冲动，“学术问题有时间讨论，但肯定不是现在。你的小情人来了，按照剧本提示，我们要作出保护的姿势。”




120 屠龙的落幕
    大骑士卡夫骑着他的肉恶魔终于登上了山顶。肉恶魔在炙热的环境里显得极不适应，它不停地蠕动着，发出颤抖，似乎想缩回到地下去。但是大骑士显然没有为他的坐骑考虑，他跺着脚催促肉恶魔冲上前去。

    “爬虫！放弃你那可笑的念头吧。我，刚托斯的卡夫，风语者的庇护人，承诺他的安全。在你面前的，是横扫大陆的圣战团，贝尔西的王者之剑。它的锋芒盖过阿尔塞山上的万年寒冰，它的锐利斩得断地狱门上的黑云铁锁，它的渴望正是一头红龙燃烧的血。”大骑士举剑高呼，“无谓的勇士们，刺出你们的利剑，展现你们的勇气，战神与我们同在，杀——！”

    “快！”魔王拉了拉望着红龙的卡瑟琳，“台词，台词！”

    “战神与我们同在。杀——！”女法师连忙瞧了眼剧本，和魔王陛下一起大喊。

    大骑士驾驭着肉恶魔冲在了最前头，卡瑟琳也甩起扁锤链枷跟在后头。魔王有些无奈，他耸耸肩也冲了上去。唯有游吟诗人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即将展开的厮杀。他就像一个真正旁观者，在欣赏斗兽场里的表演。

    红色怒火嘶吼着，它从洞穴中的火焰里冲出来。这是一条真正的巨龙，个头比卡瑟琳见到过的黑龙赫迈斯，还要庞大出至少三分之一。如此硕大的身躯，能躲藏在那个狭小的洞穴里，完全出人意料。

    然而令人有些好笑的是，看似威严巨大的红龙，却没有与它身躯匹配的龙翼。它的两只翅膀显得那样细小，仿佛两片粘在身上的树叶。不过女法师并没有笑出来，因为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两扇由魔焰组成的翅膀。漆黑的火焰在红龙两肋燃烧着，发出诡异混乱的气息。

    红龙和大骑士卡夫骑着的肉恶魔，“轰隆”一声撞在了一起。肉恶魔就像一只水袋一样，爆射开来。它体内的黑色半流质液体，仿佛泥浆似地汹涌而出。紧跟在后的卡瑟琳和魔王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卷进泥浆浪潮里去了。

    也不知道被冲出去多远，总之这是一段难以忍受的糟糕经历。女法师在臭烘烘的泥浆里翻滚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她全身上下裹在一层厚厚的粘状物里，黑得如同夜晚里的乌鸦。卡瑟琳现在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幸亏灵魂不需要呼吸，不然肯定已经憋死过去了。

    “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有人将女法师脸上的污垢抹开，“早说了要离这东西远些，你居然还一个劲地往前冲。”

    卡瑟琳睁开眼，瞧见魔王陛下干干净净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你怎么会没有事”女法师不解地问道。

    “哦，我亲爱的女弟子，先把你那身臭烘烘的链甲脱掉吧。”魔王也不等卡瑟琳答应，就动手从她的膝盖处将那副链甲向上掀去，“对付粪虫我可有的是经验，哈哈。”

    女法师浑身裹着肉恶魔的浆汁，对魔王的行为也无从抗拒。当链甲一离开身体，卡瑟琳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爽快。咦自己的身上立刻变得干净整洁，哪还有什么恶臭的粪浆

    “原来如此。”女法师点点头说。

    “我真的有很多对付肉恶魔的办法。”魔王陛下强调说，“只不过我发现了更容易的解决之道而已。”

    卡瑟琳并没有搭理魔王，举目看向远处。她发现原本在灵魂幻境那头的红日，竟然神奇地来到了亚诸多山的背后。时



121 魔王陛下在害怕
    “照理我们也应该会离开这里才对。”魔王陛下思考了一番，“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留下呢这个灵魂幻境如果是舞台布景，演出结束后就该关闭了。除非……”

    “除非演出没有结束。”女法师和魔王异口同声说得。

    “看一下剧本。”卡瑟琳瞧着魔王陛下，但那本金色小册子并不在他的手上，“剧本哪去了”

    魔王歉意地摊开手说:“粪虫爆炸后，我也被卷了进去，剧本当然也卷走了。”

    女法师的目光扫过整个亚诸多山的山顶，就在刚才红龙、大骑士和游吟诗人消失之际，满地的肉恶魔浆汁也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这偌大的山顶根本没有那本金色小册子的踪影。

    “好了，你不用找了。”魔王在卡瑟琳面前挥挥手，“我早就搜寻过了。那本金色小册子明显就是来自真实世界的东西。那可是剧本啊，不是什么诗集道具。不过我知道它在哪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卡瑟琳不太相信魔王的话，“说不定剧本已经和肉恶魔一起消失了。”

    “不会的。”魔王陛下非常肯定地说，“既然是来自真实世界的东西，怎么会在灵魂幻境里消失。看见没有，它就在那里面。”

    魔王手指前方。女法师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原来红龙的洞穴还矗立在那里，里面黑洞洞地什么都看不见。

    女法师说:“那你带路吧。”

    魔王陛下颇为不满地说:“哪有老师为弟子带路的，年轻人，还是你走在前头吧。”

    女法师说:“我带路就会去太阳，而不是进洞穴。”

    “你怎么能这样。”魔王陛下恨恨地说，“那个太阳就算有问题，没有剧本去到那也未必有用。”

    “所以你带路吧。”女法师很认真地重申。于是有些无奈的魔王只得走在前头，“这几步路，你到底在计较什么。”魔王边走便埋怨。

    红龙的洞穴是个很奇特的地方，站在它前面，只能看到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但走到洞穴的背后，却发现这仅仅是三块堆砌在一起的岩石。女法师甚至大模大样地从三块岩石组成的洞中穿过去，而站在洞穴前的魔王陛下还来不及察觉，卡瑟琳就像变戏法似地突然冒了出来。

    “这让我想起了镜面猜想。”卡瑟琳犹豫着没有同意立刻进入洞穴，“它像是一个空间节点，走进去应该会进入另一个空间。”

    “镜面猜想”魔王稍微在脑海回忆了一下，“原来是那个地精大学者的空间理论啊。有点意思，他对空间的理解让我感到惊讶。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下，我亲爱的女弟子。虽然你很善于思考和联想，但这里是一个灵魂幻境。灵魂待的地方，并不是能用你在真实世界里学到的知识可以解释的。所以你与其在那瞎想，不如和我一起进去看看。”

    “我只是不想做无谓的冒险。”卡瑟琳自有她的理由。

    “冒险”魔王陛下笑起来，“哈呀，你可真是小心。但请你好好想想，如果这幻境的制造者要对付我们……”

    “嘭！”魔王将双手虚握举到面前，然后突然一齐张开，“我们的灵魂早就破碎了。相信我，我的直觉告诉我，幻境的制造者正在里面等着我们呢。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招唤我俩。如果不进去，我们永远别想拿到那本剧本。”…

    卡瑟琳皱起眉头思索了几秒钟，最后点头表示同意。她抬脚便向洞穴中走去，谁知魔王陛下一把拉



122 统治者席朗格阿
    “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魔王陛下摇摇头，“世界的漏斗就在眼前，我也没亲眼见过它。我以前所听说的任何东西，和真实的世界漏斗比起来都是苍白无力的。”

    女法师觉得这位魔王陛下明显心不在焉，言辞闪烁。不过魔王既然不愿意多说，她也无法强求。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本金色小册子又在哪里呢”卡瑟琳干脆换了个话题。

    “等待。”魔王的回答很模糊。

    “等待。”卡瑟琳重复了一遍魔王的话，眼下似乎除了等待真的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巨大的漩涡下默默地等待。卡瑟琳并不缺乏耐心，或者说以理智女士为主导的她，并没有受到太多情感的支配。她并不会显得诸如不耐烦、焦虑、害怕等等。这些负面情绪即使产生了，也会被立刻限制、消除。

    不过魔王陛下可就不一样了，自从他看到世界的漏斗后。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奇怪，甚至反常。魔王变得异常沉默，长时间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们好像越来越靠近那个漩涡了。”终于女法师首先打破了宁静，“我观察了很久，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我们的世界会从这个漏斗里漏下去，所以离它越来越近是正常的情形。”魔王的解释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信息。

    “很有趣，你知道的东西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博瑟托伊菲尔。”漩涡猛地停止了旋转，从它的深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奇怪的“嘶嘶”声。

    魔王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了望，随后将卡瑟琳的左手从自己的臂弯里拿出来。

    “看来是该我去见见这位幻境制造者的时候了。”魔王松开卡瑟琳的手，“不管我能不能回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拿到那本金色的剧本，并离开这里。”

    “对不对尊敬的席朗格阿。”魔王昂起头对着漩涡大声问道。

    “你连我是谁都已经知晓了吗”那个声音有点惊讶，“我无意为难那个弱小的意志，我现在就可以放她离去。”

    从漩涡的深处忽然飘来一个金色的亮点。亮点慢慢下降，最后落到了女法师的面前。不正是那本金色小册子吗

    “拿上剧本，你就能离开这里。”魔王示意卡瑟琳接过那本金色小册子，“这个幻境里的太阳确实有问题，你可以从那里找到离开幻境的路。”

    魔王的话如同在交待后事，但卡瑟琳却没有马上行动。

    “你有可能回不来是什么意思。”女法师的表情充满疑惑，“你不是宣称，你是不可能从我的身体里驱逐出去的。”

    “你舍不得我离开你吗我亲爱的女弟子。”魔王陛下笑起来。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又在耍花招。”卡瑟琳的回答很冷酷，“如果你真的被驱除出我的身体，那是会令我非常高兴。”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耍花招”魔王摇摇头，“那你就自己去摸索灵魂世界的奥妙吧。再见。”

    说完魔王陛下抓起女法师的手，一把按在那边漂浮在空中的金色小册子上。卡瑟琳人影一闪，便不知所踪了。

    魔王送走了女法师，再次看向世界漏斗的深处，“尊敬的席朗格阿，您的宽容让我印象深刻。”

    席朗格阿没有回应。

    魔王陛下不以为意，他脚下“嗞”地冒出黑色的火焰，一点点沿着他的下肢向上燃烧。很快火焰吞噬了魔王的全身，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魔焰火球。火球在原地打了一个转，“砰”地爆碎开来。从里面诞生出一条只有巴掌大的黑龙。这条黑龙看起来和凶龙赫迈斯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小了许多，如同一个袖珍版。…

    小黑龙发出“呜”的一声龙吟——虽然听起来像是小猫在嘶叫，朝着头顶上那个巨大的漩涡里飞去。

    黑龙的速度非常快，仿佛一条穿梭在空中的闪电。它用了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飞进了漩涡的深处。

    世界漏斗的深处混沌不明，到处都是蠕动着的气团。这些气团或大或小，颜色各异，但大致都是暗色调的。黑龙穿行在气团之间，小心地避让着。这里粗看起来宛如一个走不到头的狭长空间



123 无序之界的叛逃者
    “博瑟托伊菲尔，你找到这里似乎花了很长时间。”

    魔王正绕着木筏飞行，听到有人喊他，连忙拍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

    “尊敬的席朗格阿，您的灵魂世界是如此广大，我几乎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所以不得不来得晚些。”魔王恭敬地回答。

    “噢原来你已经看出这是我的灵魂世界。很不错。那么你有资格受到我的邀请，上来吧。”

    只见木筏的中间，不知何时树立起一根细长的桅杆。桅杆的顶端绑着一根横杆。横杆的一头立着一只怪鹰。它看起来和魔王所变的黑龙差不多大小，长着黄色的脚爪，黑色的羽毛；它的脖子又细又长，上面有一颗银色的蛇首，不停吞吐着一条分三叉的红色信子。

    魔王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扑棱棱”地飞上桅杆，站在了鹰身蛇首的席朗格阿对面。横杆另一头的席朗格阿将他的绿色蛇眼朝魔王看过来。魔王一对上这位无序之界统治者的目光，忽然觉得席朗格阿的身形发疯似地生长起来，仅仅一瞬间里便长大到如同巍峨的高山那般巨大。

    “博瑟托伊菲尔，我没想到会这里见到戎边军的统帅。”席朗格阿的说话声仿佛在打雷，话语中夹杂着令人烦躁的“嘶嘶”声，差点没把魔王从桅杆上震落下去。

    “我也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能见到伟大的席朗格阿。而且还是在地下世界的另一个神秘之地中。”在席朗格阿一系列威慑下，魔王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畏惧。

    “神秘之地嘶嘶。”席朗格阿用古怪的声调笑起来，“除了无序之界外，地下世界还有哪里能称得上神秘呢”

    “囚禁之所和永生的坟墓，尊敬的席朗格阿。”魔王将另两处神秘之地的名字报了出来，“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囚禁之所。”

    席朗格阿盘起细长的脖子，蛇首摞在中间，似乎在思考。他沉默了一会才说:“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你既然叫它囚禁之所，那你知道这里囚禁了什么”

    魔王摇摇头，“如果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容易被知晓，也就不能称之为神秘之地了。”

    “不为人知你在取笑我吗知道这里人不比我的羽毛少。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作不为人知的秘密。”席朗格阿的蛇首伸过来，仿佛大象看蚂蚁那样看着魔王，“比如你带着戎边军叛逃以后，阿德勒席十分震怒。他发誓要在三天之内，将你抓回去。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

    “三天那真是令尊敬的阿德勒席失望了。”魔王有些自傲地说，“戎边军离开无序之界何止三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