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露出惊讶疑惑的目光,陶月月却不忍心地捂住嘴,林冬雪皱着眉,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陈实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等着手铐的降临,“我就是宋朗!”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陈实有一种直面烈日的晕眩感,但是积压在心中许久的那股压力,瞬间消散了。
“不是吧!”
“陈哥怎么会是……”
警察们炸开了锅,陶月月抱着林冬雪哭了起来,这一幕的发生,比她这些天来经历的事情更令她痛苦。
没有人上前给陈实戴上手铐,老张难以置信地说:“你真的是宋队长!?宋队长,当年那案子,不少老队员都觉得是有人嫁祸,而你解释不清,才躲起来的。”
“是啊!”
“肯定是这样!”
不少人附和,相处日久,大家都知道陈实的人品,无论陈实还是宋朗,他们都不相信是杀人凶手。
陈实摇头苦笑,“老张,我不会说任何自我辩护的话,我现在只是一名犯罪嫌疑人,请你们去调查这案子吧,我把我的命交到你们手中。”
老张走到陈实面前,看着那双固执地伸出来的手,不忍心地说:“宋队长,手铐就不用戴了吧!”
“照章办事。”
老张叹息一声,看看众人,掏出手铐给他戴上。
坐上警车的时候,陈实冲陶月月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令她心碎不已……
第908章 看守所
下午的阳光照进看守所大院里,在押人员们穿着蓝色号衣,三三两两地散步放风,相互交谈的人不多,只能听见一片踩在砂土上的沙沙声,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和淡然。
周围荷枪实弹的巡逻武警,铁丝网高墙,墙上用石灰刷出的标语,他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这是陈实在看守所度过的第二十四天,他感慨人类适应能力的强大,刚来那几天他有一种巨大的心理落差,每天像钟表一样规律刻板的生活,和其它在押人员一起学习,寡淡无味的饭菜,他对这些都充满了抵触。
渐渐的,这一切不再讨厌和陌生,他已经形成了一套标准的生物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就会醒来,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会饿,甚至上厕所都非常准时。
当然,习惯不代表喜欢,这里的空气充斥着空虚乏味,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让人有种被小火慢煎的无力与痛苦,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思考,他在心中列了一张表,离开这里之后要做些什么,他期待和林冬雪、陶月月重逢的日子,正是这些对未来的期待支持着他的精神,让每一个清晨的到来都变得有意义。
几名在押人员正在踢自制的沙包,大呼小叫,开心得像小学生一样,这是看守所允许的运动,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招呼道:“陈哥,一起玩呀!”
“有点事。”陈实微笑着谢绝了同监室狱友的邀请,径直朝东南边的角落走过去。
不少人停下来朝他看去,发出惊讶的低语,那块区域平时很少有人敢靠近,因为那个人人畏惧的连环杀手独自坐在一沓旧轮胎上,他渐渐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住了眼睛,使他的神情越发阴沉,在一些在押人员下意识的想象中,周笑就连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带着毒的。
周笑和陈实是同一时间进来的,给新人来个下马威是看守所里传承已久的亚文化,他俩都在各自的监所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友好”欢迎。
陈实对那几个“热情好客”的室友施展了几次擒拿技之后,大家总算可以和平相处。
相比之下,周笑的回击要更加野蛮,他在进来的第二个晚上,咬掉了室友的一只耳朵。
三天的禁闭惩罚之后,他又赤手空拳把另一名室友的眼睛戳瞎,自那之后,这里再没有不开眼的家伙敢去招惹他,无论放风、集体学习、劳动、吃饭时间,他永远是一个人,像匹游离于人群之外的孤狼。
所以看见陈实朝他走过去,大家才莫名紧张起来。
听见脚步声,周笑从神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抬头,陈实停在他对面半米远处,既不打招呼也不靠近,两人相互对望。
周笑率先打破沉默,“干嘛,等我给你讲个笑话吗?”
陈实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抛给他,周笑接住,一脸狐疑,陈实说:“月月送进来的,她说答应给你买烟。”
“你见到她了?”
“你大概不知道,庭审开始之前是不能见家属的。”
周笑听懂了陈实隐晦的讽刺,笑了,他对着香烟深深地嗅闻了一下,放进口袋,“宋朗,你可别指望用一包烟从我嘴里套出话来。”
“放心吧,我对一个不可救药的人没有任何想法。”
“宋朗,你不得不承认,是我们成就了你,没有我们这些罪犯,哪来的警界传奇。”
“我承认,但我宁愿没有警界传奇,这些虚名都比不上被你们害死的生命重要。”
“嘴上这样说,抓到罪犯,戴上奖章的时候,心里还是爽得很吧?你们警察不就希望像我这样的人多一点吗?”周笑讽刺道,作为刚才的回击,“我们相辅相成,就像光和影一样。”
“周笑,你知道自己栽在哪吗?”
“你对陶月月的良好教育?”周笑咧嘴一笑,阴阳怪气地说。
“你栽在你自己身上,你杀了顾忧,还臭显摆地把这件事告诉月月,你想象不到这件事对她有多大打击,是你逼她下定决心要逮捕你,一条生命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你漠视生命,你的下场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周笑微微点头,显得无动于衷,他说:“假如我的生命能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这样的生活,这是我的本性,啥也改变不了。”
陈实不想再深入地聊下去,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没有说理的必要,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放风结束,一名武警喊了陈实的编号,这串数字他现在敏感得就像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一样,于是出列,武警说:“你的律师来见你了。”
来到接见室,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中年胖子坐在桌旁冲陈实点头致意,笑道:“我到现在都拿不准,该管你叫‘陈先生’还是‘宋先生’。”
“还是‘陈先生’吧。”陈实也笑道。
“陈先生,你的案子还要等一个月才能开庭,希望你能有点耐心。”
“我很有耐心。”陈实说,“周笑那案子呢?”
“他的案子,在外界引起了巨大轰动,估计会排在你前面开庭,说到这件事情,这段时间一直有媒体想采访你的被监控人,林警官以‘需要征得监护人同意’为由全部推掉了,这次来也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可不希望她天天被媒体包围,全部推掉吧,除非她自己有向公众倾诉的冲动,但我觉得以她的性格是不会的。”
律师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来,他说:“你的案子,最关键的证据是周笑的口供,但他在预审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彭队长提到的四年前的枪伤,法医在周笑身上确实找到了,但这仍然只是孤证,很难证明你的清白。”
陈实的心沉了下去,直到听见律师说了句“但是”。
“但是,警方在调查烈国枭案件的时候,一个名叫王希的人提供了一些很有力的证据,烈国枭曾雇佣周笑团伙杀害韩警官和李警官,因为他俩当时掌握了烈国枭的一些犯罪证据,同一个人不可能被杀两次,而你也没收过烈国枭的钱,所以只要我能证明是周笑杀害了韩警官和李警官,你就有无罪释放的希望,而且这个希望很大,因为外面很多人都在帮你,包括一些你不认识的人。”
“什么!?”陈实一惊,“周笑当年的目标是韩洛希。”
“是的。”
陈实的内心感到刺痛的同时,也感到些许释然,原来嫁祸只是顺水推舟,他俩是为了和罪犯斗争而殉职的。
往事的追忆变成一声叹息从陈实口中呼出。
“她俩怎么样?”陈实问。
律师知道他指的是谁,说:“这段时间林警官一直带着月月住在你家,林警官对案件进展很关心,平均每三天就要来我事务所一趟,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们的问题,对了,她们又带了一些东西给你,我交给看守所的管理人员了,他们检查完会送到你手上。”
“我也写了信给月月,之后他们会交给你。”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
“说吧!”
“有位老人问你,等官司打完之后要不要回来当警察。”
陈实乐了,“我现在生死未卜,最坏的结果是我和周笑一起被枪毙。”
“陈先生,你别质疑我的业务能力好吧?”
“好吧好吧,你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八字还没一撇呢,等官司打完我再答复他吧!”
“那位老先生希望我今天就带回答复。”
陈实用手抚摸着桌子,“我可以以顾问的身份继续协助警方吗?对了,小林醒了吗?”
“他已经醒了,他也很想见你。”
陈实摇头苦笑,“压力好大,突然想在这里多呆一阵子。”
第909章 最后答复
“下面宣布庭审结果,被告人谋杀罪名成立,判处死刑!”
法官公布的结果让整个法庭瞬间炸开了锅,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高呼:“法官大人我冤枉啊!”
“看什么呢?”陈实问坐在电视前的陶月月。
陶月月指着电视中的男主角,“瞧,平行世界的你。”
“哈哈,我有这么挫吗?”陈实摸摸陶月月的脑袋,“准备吃饭。”
9月11日,庭审结束后的第三天,三人才有时间聚到一起好好庆祝一番,当庭宣布陈实无罪的瞬间,林冬雪、陶月月都激动得流下热泪,漫长的担忧总算化作了喜悦。
“好香啊!”
林冬雪穿着围裙、戴着隔热手套,从厨房端来一个大铁盘,她尝试了一下自己在家烤鱼,经过几次失败的试验之后,这一次的成果看上去还不赖。
陈实闻了一下烤得焦脆的鲈鱼,虽然卖相上和店里的还有些差距,但仍然值得称赞一句,“厨艺见涨啊!”
“那当然!”林冬雪脸上洋溢着红光,自豪地说,“月月的嘴可太刁了,我做什么都嫌难吃,还振振有辞地和我说,‘批评是为了你更好的进步’。”
“林姐姐,你记错了,我说的那句话是‘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陶月月一本正经地纠正。
“呃,反正意思是一样的,来尝尝呗!”林冬雪递过筷子。
陶月月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尝了一下,林冬雪忐忑不安地期待她的评价,品评半晌,陶月月说:“满分是100分的话,这条鱼可以打90分。”
“太棒了!”林冬雪激动不已。
“你别误会,我是说这条鱼可以打90分,你这道菜只能打73分。”
“你意思是,我辱没了食材?”
“也还可以啦!”陶月月觉得自己太过严苛,又改了口。
林冬雪受打击的心情没有恢复,说:“做菜果然不是我的特长,你想叫外卖就叫外卖吧。”
陈实打着圆场说:“一条鱼确实不够三个人吃的,我随便叫点菜吧!”
“今天庆祝你无罪释放,结果就吃外卖和这条烤鱼?”林冬雪觉得有点不够尽兴,“要不我们出去吃海底捞?”
“用不着,在一起吃饭就很开心了。”
今天林冬雪请了假,下午不用上班,她打开啤酒和饮料,三人把杯子倒满,林冬雪举起杯子,“庆祝……虽然你有两个名字,但我仍然叫你老陈,庆祝老陈无罪释放!”
三人共同举杯,一瞬间陶月月感觉很幸福,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够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就像一家人似的。
一边吃饭一边闲聊,陈实瞅了下手机,说:“送餐员迷路了,我去接一下。”
“业务能力真差,打个电话就是了。”林冬雪说。
“一会儿就回来!”
陈实来到外面,其实他刚刚接到的不是送餐员的短信,他径直来到小区外面,那里停着一辆车,他坐进副驾驶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把一个小盒子交给他,“我自己买的,算是祝贺你无罪释放的礼物。”
陈实打开瞧了一眼,是一块古朴耐用的机械表,笑道:“您老的品位真是停留在上上个世纪。”
“臭小子,不喜欢自己拿到店里退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陈实戴上试了试,“来都来了,不到我家坐坐?”
老人摆手,“你们年轻人聚吧,我就不凑热闹了,和你说两句话就走。”
陈实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但还是耐心听着。
“小林刚刚出院,虽然他还想呆在一线,但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准备把他调去政治部呆一阵子。”
“去作内务也好,他这个人很细致爱较真,我怕打击他一直没说,他的天份真的不太适合一线。”
“是。”老人微笑,“他是笨鸟先飞,只是不知道那只又聪明又飞得快的鸟愿不愿意回来。”
“局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不是宋朗了,我现在是又世故又保守的陈实,现在的生活我过得挺舒坦,我不想再当警察了,我有一点心理阴影。”
“你在浪费自己的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