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许绍城

    “还是能学到不少知识的，我和魏婷考察了很久才选的幼儿园，老师都很有经验。”她的话说得委婉，“离放学也没几个小时了，再等等吧。”

    提议被驳回，陆昀晔明显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坚持。他顺手拿起书桌上母子俩的合照，出神地盯着看了半天。

    “星星跟你长得真像。”他哑着嗓子，声音中掺着笑意，“你小的时候，应该就长他这样儿吧”

    他的食指隔着玻璃，久久地抚触着照片上星星的脸，“可惜，我一次都没有看见。”

    他出那一趟海是在沈玥出生之前。经历了巨大的风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的小家里，属于谢莺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他捏着她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发了疯一般地叫着她的名字。

    然而——杳无回音。

    沈玥的情绪被他调动，眼眶些微发红。

    他与她解释过几回，她早已知悉当年的真相。

    他没有不要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还在与死亡搏斗的时候，谢莺瞒着他做的。

    他找了她很多年，直到两人相认以，他仍在找她。

    沈玥心里对他的那点儿恨，早在他这几个月的悉心照料与关爱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心疼。

    他想要弥补她，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她又何尝不想弥补他，做一个令他骄傲的女儿

    “星星跟我小时候其实长得不太像。”沈玥上前一步，视线与他停留在相同的地方。

    星星的五官，大约是集合了她与许绍城的不出来是像谁。

    所以这么多年，她才没能把他与许绍城联系到一起。

    “我小时候长得丑，你没见着是件好事。”她安慰陆昀烨。

    陆昀烨侧头瞪她：“瞎说什么呢！你爸妈都长得好看，你怎么会丑”

    沈玥愣一下，随即笑出声来：“您可真不害臊！”

    陆晨给陆昀烨帮腔：“家里有叔叔年轻时候的照片，不输现在的一众小明星。”

    其实沈玥也能从陆昀烨现今的脸上看出当年的轮廓——事实上，以谢莺的虚荣程度，倘若陆昀烨没张好脸，哪怕再怎么走投无路，她也肯定不会嫁给一穷二白的他。

    她就是……没想到陆昀烨会这么自恋，颠覆了她以往对他的认知。

    “哦对。”陆昀烨想起来：“你小时候的相片……有吗”

    沈玥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没有。”

    她小的时候，照相馆已经满大街都是了，古早的傻瓜相机，沈鑫也买了好几部。

    但她一张相片都没有。

    谢莺骂她的时候，总爱说她的脸“看着就晦气”，脾气一涌上来，最爱的，也是往她的脸上扇巴掌。

    他们都不愿意见到她的脸，哪里又会自找烦恼地给她拍照

    陆昀烨想到她小时候的艰难处境，愧疚的情绪又多了几分。

    “玥玥，对不起。”他抓着她的手，嗓子堵得厉害。

    “这又不怪您。”沈玥反过来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对以前那些事情早就释怀了。”

    如今她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是各自朝着与从前相反的方向。

    她不禁去想，过往的种种大概都是上天给她的磨难。

    “如果没有那些，我可能也得不到今天的这些。”

    她说得云淡风轻，陆昀烨的内心却格外沉重。

    该惩罚的人他都惩罚了，这辈子他最大的心愿，只剩下她能过得幸福。

    而她的幸福，应该由她爱的人来给她。

    至于她爱的人——

    陆昀烨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的，更多的是危险。

    他需要找到一个最完美的人选，去取代她心中那个男人的位置。




367 谁是他爸爸
    陆昀晔急着见星星，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他就催着沈玥出了门。

    没有任何意外的，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幼儿园门口没有一个人。

    沈玥扶着额头坐在车里，看着陆昀晔与守门的保安交涉半天后沮丧地折回来。

    “这学校保安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家长进去看看孩子上课都不行！”他隔着车门向沈玥抱怨。

    “都是为了孩子的安全。”沈玥安慰他，“再等半小时就行了，很快的。”

    陆昀晔却不肯在这儿干等，让陆晨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座商场，半小时的工夫，买下来的玩具堆满了后备箱。

    沈玥阻止过，无果。

    他理直气壮：“我第一次见我外孙，总得留个好印象，让他喜欢我。”

    沈玥无奈：“您这样儿，迟早有一天得把他惯坏。”

    “等到了那一天再说。”陆昀晔油盐不进。

    沈玥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们再回到幼儿园，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门口多了很多进进出出的家长和孩子。

    沈玥怕挤着陆昀晔，本想让他待在车里，她去接星星出来，但他怎么都不肯，非要跟她一起去。

    一路上他都很紧张，不断地问沈玥问题：“你觉得星星会喜欢我吗”

    “他会不会喜欢那些玩具”

    “他不会害怕我吧”

    ……

    沈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一定会喜欢您。”

    沈玥来接星星的次数其实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魏婷过来，所以她找到星星所在的班级稍微费了点儿时间。

    跟她来的每一次一样，星星班里的小朋友已经走了大半，他仍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摆弄着面前的积木。

    星星班里的老师认识沈玥——星星第一天上幼儿园时，沈玥难得请假与魏婷一起送他，以至于老师把她和魏婷错认成了一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女士，好久不见！”老师热情地与沈玥打招呼，又转头叫星星：“noah，你妈妈来了！”

    英文里头没有“干妈”这个单词，当初入学时，魏婷干脆把自己也称作是星星的“妈妈”，因此不论是沈玥、魏婷两人里的谁去接星星，老师都会通知星星：“你妈妈来了。”

    星星的反应很平淡，有条不紊地把桌面上的玩具收拾好，去储物柜取了自己的小书包，才慢慢地踱到教室门口。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外头的沈玥，水灵灵的眼睛立刻瞪圆，下一秒，眼泪就落了下来。

    “妈妈！”他激动地扑上来，用力地抱住了沈玥的腰。他小小的脸埋在她的肚子上，将鹅黄色的羽绒服染成了深色。

    沈玥的眼眶微微发热，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大约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流满面了。

    老师呆怔了一瞬回神，摸了摸星星的脑袋，笑着说：“noah应该是太想念你了。沈女士，工作再忙，也要抽点时间陪陪孩子呀！”

    沈玥被老师教训得老脸一红，“嗯，我会的。”

    沈玥抱着星星走出去。

    大约是觉得害臊，星星始终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任她怎么劝都不肯抬头。

    陆昀烨跟在他们娘儿俩后头，一直盯着星星看，好几次想跟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上车以后，沈玥拍了拍星星的后背，“好了，抬头。”

    星星这才露出一双跟小兔子一样红红的眼，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包括坐在旁边的奇奇怪怪的老爷爷。

    “妈妈……”他戳了戳沈玥的手臂，小声地问：“这个爷爷是谁呀”

    突然被点到名，陆昀烨面上有些慌张。

    “我、我……”他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沈玥体贴地帮他把后面的话说完：“他是我的爸爸，也是你的外公。”

    星星很快就把信息消化完全，随即挽起一个笑，甜甜地冲陆昀烨叫了一声：“外公”

    陆昀烨身子一震，眼前逐渐聚集起了雾气。他抖着嘴唇，哑着嗓子应道：“哎！”

    除了与自己刚相认那一阵，沈玥从未见过陆昀烨如此失态。心尖颤了颤，她低下头与星星商量：“外公很喜欢你，你让外公抱抱好不好”

    星星并不认生。他看着陆昀烨，期待地点了点头：“好呀”

    陆昀烨的身子又是一震。

    他眨一眨眼，眼里的雾气凝成了水珠，粘在了他的睫毛上。

    星星惊呼：“妈妈！外公哭了！”他挣扎着从沈玥怀里爬过去，坐到陆昀烨的腿上，用软嫩的小手替他拂去眼泪。

    “外公，别哭啦！我给你买好吃的！我有好多零花钱呢！分一半给你好不好”星星细声细气地哄，陆昀烨眼底的雾气却越积越多。

    他挤出一个格外难看的笑，声音打着颤：“外公不要你的零花钱，外公只是见到我们星星，太高兴了。”

    星星不太明白：“高兴怎么会哭呢”

    但没有人能给他解释这个问题。

    好在陆昀烨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抱着星星，跟他聊起了天。

    他们俩的话题多围绕着星星，哪怕再幼稚的事情、再无聊的笑话，陆昀烨都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眼睛从头到尾都眯成弯月的形状。

    沈玥完全插不进这爷孙俩中间。

    明明是三个人的后座，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地将她与他们俩隔开。

    她心头微酸，却又感到欣慰。

    真好，她想。

    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和睦的、幸福的、温暖的家么

    陆晨上下跑了几趟，才把后备箱里的玩具全都搬进了屋。

    星星欢呼着在玩具间来回跑圈，又跑到陆昀烨身旁，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好几个口水印。

    陆昀烨喜滋滋地笑，皱纹又多了好几道。

    “都拆开来看看喜不喜欢。”他说。

    星星却没照他吩咐的做。

    “这些玩具……”他直勾勾地盯着，分明眼馋得紧，但始终没有上手去拆，“我想等爸爸来了，和他一起玩。”

    此言一出，客厅里的几个人全都愣住了。

    “爸爸”陆昀烨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他转过头质问沈玥：“谁是他爸爸”



368 根本想象不到
    沈玥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心脏骤然一缩——

    “他——”

    因为慌乱，她脑子里的线缠成了解不开的一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仓促间只发出了这么一个音就戛然而止。

    星星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替她回答陆昀晔：“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啦！”他的小脑袋沮丧地低下去，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看不出半点刚才的兴奋劲儿，“是我最喜欢的许叔叔，他知道我没有爸爸，所以同意我叫他‘爸爸’。”

    “许叔叔”陆昀晔很快反应过来，“许绍城”

    “对，就是许绍城叔叔。”星星点点头，与许绍城相似的薄唇紧抿着，眼底透着落寞。

    沈玥的心猛地被刺痛，那杆早就不准的秤悄悄地往许绍城的方向又偏了偏。

    陆昀烨的脸青了又白，尽量用不吓到星星的轻柔语气问：“你想让许叔叔当你爸爸”

    星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小心地拿眼偷觑沈玥，观察着她的表情。

    陆昀烨几乎是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

    “没关系，你先玩吧！”陆昀烨勉强挤出一个不那么阴沉的微笑，“你许叔叔下一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后面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

    专业“拆弹”的陆晨连忙挺身而出，截住了这个话题：“星星，你要不要试一下钢铁侠的这套盔甲胸口的灯可以亮的哦！”

    星星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好啊好啊！好帅哦！”

    陆晨悄悄抹掉额上沁出的冷汗，松了一口气。

    陆晨带星星回房间去换衣服，陆昀晔与沈玥坐在客厅里，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陆昀晔探沈玥口风：“星星喊许绍城‘爸爸’，你不反对”

    “反对过，没有效果，后来就由他去了。”沈玥心虚地握紧了手里的马克杯，垂下眼皮，遮住飘散的视线。

    “这种事怎么能任由孩子胡来呢”陆昀烨皱紧了眉，“你和许绍城又没什么关系，星星一直这么叫，容易被人误会。”

    他对许绍城的排斥是摆在明面上的，向来不遮掩。

    沈玥只能暂时安抚他：“我会跟星星再谈一谈。”

    “对了，我跟陆晨商量过了。”陆昀烨抿一口茶，坐姿放松了一些，“你进公司，先从我的助理做起，跟着陆晨学习一段时间，熟悉我平时的工作。等时机成熟了，我再给你安排更有实权的职位。”

    沈玥虽然在管理上很有经验，但毕竟是两个不同领域的公司，工作内容上多少有些出入。陆昀烨已经与陆晨制定好了计划，打算一步一步推进，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