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谁知道呢”

    苏念熙每回说“谁知道呢”的时候，就是有点晕乎乎的时候，其实嘴里念叨，心里啥都想不清楚了。

    闭上眼睛，却逐渐浮现出小马过河的那枚玩偶，她到底会怎么过河呢。

    雨声里，不知何时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醒得很晚，双双也是。

    “我今天上午没课，要不然咱俩在家看个电影”

    苏念熙本来迷迷糊糊，忽然看见外头天亮了，仿佛才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开始穿衣服。

    “糟了，我今天的飞机回长青，东西还没收拾呢。”

    “大姐，你看看新闻，今天天气不行，飞机基本上都停飞了。”

    双双不紧不慢地扣好外套的纽扣，扔了手机给她看新闻。

    苏念熙接过手机一看，还真是，着急忙慌地又改签了电子票。

    改了半天也不满意。

    “怕啥，你在家多待几天又怎样，长青有人在等着你”

    双双促狭地说。

    苏念熙这半天已经被锻炼出了厚脸皮，装傻充愣地说“熊猫们在等我。”

    双双打开电视，随意调了个频道就去厨房了，不一会儿，滋滋的声响配合食物的香气就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来。

    苏念熙刷完牙，坐在客厅里慢慢地收拾东西，冷不防看见新闻里一个熟悉的名字。

    “阳光福利院”

    苏念熙听见这个名字，仿佛是存在于遥远的时空，她忍不住停了手里的活儿，只是看着屏幕里那个变得有点不认识的地方。

    “昨日暴雨，阳光福利院的几名出外玩耍的幼童被困山间，经过多方协助，目前已被救下。”

    然后是一段老师的采访。

    双双做好早餐，喊了好几声也没听见苏念熙应答，她匆匆忙忙拿着盘子出来，也看见这新闻。

    “这不是咱们高三做志愿者的那个福利院吗，出什么事啦”

    双双也问。

    “好像没什么，诶，反正今天也没事，咱们去看看”

    双双翻一个白眼“且不说雨能不能停，你这个大小姐工作时间自由，我下午可还是有课的呢。”

    像是为了响应苏念熙的计划，外头雨居然停了。

    苏念熙只好打算一个人去。

    她现在已经练出一副复杂地形开车的本领，干脆向老爸借了车，打算下午去福利院看看。

    福利院山水依旧，只是周围果然繁华许多。

    那时下场大雨就能被阻隔的山路也铺好了水泥，苏念熙开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

    走到门口，忽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她之前并没有打好招呼，万一人家不认识她，这可多尴尬。

    幸好，刚出教室的几个女孩之中有一个先是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兴奋叫嚷起来。

    “小熙姐姐”

    过去了十年，当年的阿绿如今也成了高中生，依稀正是她初来福利院的年纪。

    苏念熙忽然觉得时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个特别的，说不清楚的循环，让你能从别人身上看见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一聊之下，才知道阿绿能认出她，可不是靠着好几年前的那点记忆力，而还加上了最近她视频热火朝天的成果，福利院也有感兴趣的孩子看过，阿绿看了几篇，忽然觉得越看越熟悉，一打听才知道正是当年那个姐姐。

    在福利院玩了一会儿，要走时，有人开车进来。

    穿得一身制服，帅气逼人几个字形容也不为过，苏念熙有点愤愤不平的想，这些工作有制服穿的男生太占便宜了，简直自带外貌加成效果。

    “司文哥哥，你看，小熙姐姐回来了。”

    苏念熙和这个眼神有点冷漠的人对视，才发现这人正是当年那个总是闭着嘴不怎么说话的男孩。

    他也长大了。

    阳司文虽然还是话不多，倒是给苏念熙帮了个忙，他如今就在航空公司工作，改签什么的也更加了解情况。

    苏念熙谢了又谢，打算离开时，阿绿忽然问她“你和那个哥哥是结婚了吗”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

    “哪个哥哥”

    “就是视频里的那个摄影师哥哥啊，我看过他，是那时候来接我们的那个对不对。”

    苏念熙本没有想起来，听她说了半天才想起来，也是一个下雨天，陆离打着伞来接她和阿绿。

    “今天那几个小朋友也是司文哥哥找到的，他们都还不错。”

    阿绿现在也长大了，说话不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带着点高中少女特有的故作不在意。

    苏念熙哪里会不懂，刮一下她的鼻子，说“阿绿以后找个这样的呗。”

    又说“不过现在还是学习要紧。”

    “知道啦，在学校都听出耳朵茧子了。”

    得司文帮助，苏念熙很快乘上飞机，一路回了长青。

    陆离居然大发善心过来接她，但发现苏老板并没有给自己带什么家乡特产之后极度失望，甚至开始表示后悔大老远跑过来。

    “下个月我要去趟可可西里，先跟你请个假咯。”

    车快要到营地了，陆离忽然说。

    “不错啊，去拍照”

    “差不多，有个朋友在那儿做藏羚羊保护，一直想过去跟拍一点资料。”

    苏念熙看过陆离这朋友的照片，身高没有一米九也得一米八，又黑又壮，远看简直像尊铁塔一般。




二百七十六 苏老师讲座
    他们实打实地做着反盗猎的工作，经常一个电话就架起吉普在山边绕圈子，甚至武器也是有的，没办法，为了对付那些盗猎者的精良枪弹，队员也个个练得铜墙铁壁一般。

    “去吧去吧，正好我也要回桦城做讲座。”

    苏念熙很高兴，倒不只是因为讲座，魏魏也要结婚了，听说对方是个医生。

    这几年，魏魏自然也不再是那副假小子的模样，很奇怪，少年时代那些假小子同学经常在长大后蓄起长发，逐渐长成一个温良和悦的女人，仿佛成年人的世界，并不太有假小子的生活空间。

    魏魏的婚礼就在桦城，她做完讲座，正好可以去观礼，听说还是户外婚礼，苏念熙想想就觉得有趣。

    “魏魏啊，有点印象，是你们社团的”

    陆离居然还记得。

    “记忆力不错啊，不愧是学霸。”苏念熙斜他一眼。

    “是不是那次你穿熊猫玩偶服，后来拉着的那个女孩子。”

    苏念熙倒是惆怅地想起了大一穿着玩偶服在外头痴痴听着眼前这个人演奏小提琴的情景。

    “诶你现在不拉小提琴了”

    陆离可能没想到她思路如此迂回婉转，愣了一下才回答“没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可以拿过来呀，在森林里练琴一定很不错。”

    苏念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忽然有点脸红，又转了个话题“我还和双双玩了一晚上呢。”

    “她小时候就是个乖乖女，大了也循规蹈矩的，”陆离忽然语气变软，叹口气，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天色逐渐暗下来，晚风拂着竹林莎莎作响，还不时飘过来几缕竹子特有的清香，苏念熙隔了好几天没闻见这种朝夕相处的气味，如今乍一闻见，居然生出点似曾相识的惆怅来。

    苏念熙没来由地有了倾诉欲，仿佛是忽然间有好多好多的话堵在她的喉口，居然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诶，她们都要结婚了。”

    现在女生不结婚，或者晚结婚的倒也不少，这本来没什么，可若是突然有一个时间点，仿佛身边所有朋友都结的差不多了，心里难免有点没着没落的。

    陆离奇怪的看她一眼，戳穿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是谁说要奉献给野生动物事业不考虑婚嫁的”

    苏念熙还真说过这种话，她哼哼唧唧地说“那也是气话嘛，还不是有点失望什么的”

    说完发现自己好像是在撒娇，暗叫不好。

    陆离现在仿佛真的不把她当女生，直接说“你们这些人，一下子想这样，一下子想那样，如何为共和国事业做贡献”

    苏念熙已经懒得白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这趟蓉城之行也并非一点收获都没有，想想不管怎么说，还是得了一点对付陆离的绝招。

    她清了清嗓子，陆离都没转头看，只是说“干嘛”

    苏念熙一字一顿地说“陆老师，听说你是自己非要来长青的，是不是对我余情未了”

    她下飞机后太热，喝了一罐冰啤酒，苏念熙觉得自己的酒量练得很不错了，没想到怎么就有点说话没谱起来。

    陆离似乎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说“是啊，但我是因为挺欣赏你的执着，这很专业，不希望你有什么误会。”

    “是吗。”

    女生很复杂，却也很简单，只要你明明确确的拒绝过她，她会自动相信这些话，把之前那些纠缠不清的东西全部划归臆测，她不愿意做一个自作多情的人，更不愿令人这样猜度她。

    之后两个人各自离了长青，关系仿佛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在苏念熙心里，仿佛出了那么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存着这点自己都没想清楚的心思，苏念熙就到了桦城。

    时隔一年，桦城的风景自然日新月异，可青渊还是老样子。

    她去了生物楼的办公室，看着又有新人在此亦步亦趋地跟着学长学姐探寻未知的世界，不是没有感慨的。

    可人的一生，好像总是要换那么几个地方，他们在这个点回望从前所站立过的那片区域，一定会生发出些不同的想法，可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感慨过去太多了，仿佛有点固步自封的意思。

    “讲座就在小礼堂，你还记得那儿”

    何老师笑眯眯地问，这么些年，老师好像一直是那副样子，好像永远不会衰老似的，苏念熙想了这些，却又暗暗嘲笑自己，不过是一年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久别重逢一般。

    “小礼堂，当然记得，那时候还是我去邀请您讲座呢。”

    苏念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自己独立做学生工作的第一次。

    “想不到吧，现在你也是要去做讲座的苏老师了。”

    苏念熙不好意思地笑笑。

    次日如约到了礼堂，看见外头还有张设计简洁的讲座宣传，写着她的个人介绍与讲座标题。

    “苏念熙，青渊大学博士，曾前往非洲古道尔中心，甘孜，云塔地区进行科学研究，著有相关论文如下目前长驻长青进行野生大熊猫观察工作。”

    苏念熙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看见人家这么煞有介事地介绍自己，不禁有点脸红。

    幸好没人看见。

    讲座举办得很成功，苏念熙看见好几个孩子脸上都有种什么东西被点燃的神色，她很熟悉这种神情，当年在图书馆的那场小讲座，她听着余吉安描述在森林里蹲守鸮的情景时，她仿佛也是这样。

    讲座之后照例观众提问。

    “苏老师，请问您考察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现在研究条件变好了，防范措施牢靠多了，我们遇见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危险，有时遇见山洪爆发会比较担心吧。”

    “那老师，您说野生动物不是我们的朋友，那它们应该是什么呢”

    有个女孩疑惑地问。

    “说不是朋友，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范围与我们不同，不可能如家养宠物那般共存，你尽可以把他当做生活环境里的一个邻居，没有那么亲热但也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就行了。”



二百七十七 魏魏的婚礼
    苏念熙答完，发现手心居然有点出汗。

    这时，讲座的主持人，一个扎着马尾的微胖女孩，听说也是现在野生动物同好会的会长，十分周到地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苏老师还有事情要忙，这样吧，大家提最后一个问题，好吗”

    学生都很知趣，听了这句话，谁都不举手了，只是低头在本子上莎莎地抄写下苏念熙打在最后一张t上面的联系方式。

    苏念熙想着电话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干脆也学着教授们的写了一个常用的邮件地址。

    她见底下有人说话，可好像没有打算提问的同学了，便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放在台上的手提电脑。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台下忽然有人大喊。

    满座的学生其实已经起身开始离场，听见这人叫得声音巨大，有几个忍不住回头。

    苏念熙简直要怀疑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可等她看见来人是谁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魏，你有病啊。”

    魏魏却走下来，理直气壮，居然还捧着个主持人给她的话筒。

    “苏博士，你还没答应来参加我婚礼呢。”

    苏念熙简直想昏死在台上，太丢人了。

    她双手乱摆，说“我这不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