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跟你说，上回我在家里，端着杯水绊了一跤，我妈过来居然先问水有没有破湿他的地毯！”阳扬正在分享他的糗事。

    “哈哈哈，果然是亲生的。”陆双双笑道。

    念熙也跟着阳扬所讲的话一笑，突然觉得自己虽然今时今刻就身处此地，可虚空中仿佛生出另一个自己，正俯瞰着这群同学少年，一副很是怀念的样子。

    还没到教室门前，楼梯口缓缓走下来两个人，苏念熙本在安抚陆双双，忽然一瞥见是陆离，跟着一位打扮很是精致的中年女性。其实她长得很年轻，只是穿着看得出成熟且价值不菲。剪一个利落的男式短发，碎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耳后，更显得她下颌美丽精巧，尤其是那个尖尖的下巴，与相遇的这帮稚气未脱，脸颊还余着婴儿肥的女孩子形成鲜明对比。

    是陆离的母亲吗苏念熙之前听他说家里人非要塞把伞给他，脑补了一个微微胖又有点啰嗦的母亲形象，谁知道居然是这种干练的女性高管风，还暗自咋舌，只觉得自己就算到了二十五那会儿，也一点也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迹象，或许就是本身的性格阻滞了吧。

    他母亲面沉似水，苏念熙暗自回忆，印象中陆离这次月考也没有掉什么名次啊。她去老师办公室帮忙写成绩册的时候，也“顺便”瞄了一眼年级总排名。自己美其名曰看一下陆离周末复习有没有被她坑到，万一人家少看了几页书，少刷了几套题，又或者那天晚上回去感冒了什么的，好像都是她的罪过了。

    可他考得不错啊，难道他们家属于那种“没考第一就算考砸”的吗

    边想边挪着步子，苏念熙也与陆离错了肩，不说那几个平常也打篮球的男生，就是陆双双，也总是认识陆离的。她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陆离，阿姨好！”

    苏念熙干脆跟着也朝他微笑一下，却摄于人家母亲那个气场不敢再多话。果然，陆离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叫了一下双双表示回应，却完全没有理会苏念熙。

    苏念熙有点受挫，上回图书馆还挺熟路的，怎么这次就……她等着二人走过去，做出副八卦的样子问双双:“哇，他们学霸考那么好家长也会不高兴吗”

    “我也和他爸妈见得不多，”陆双双眼神也还停留在陆离身上，继续说:“只觉得阿姨对陆离挺严厉的。”

    “怎么会见得不多”苏念熙奇道，虽说是远方亲戚，不过若是两家子女都在同学校一个年级，似乎总该多些来往啊，尤其是陆离在父辈眼中总该是“优秀”的代名词，难道双双父母不会想取取经之类的

    “诶，他们家气氛总是怪怪的，我说不好……”双双说了两句，不知道是觉得不好背后议论，还是真的形容不出来，最终闭了口。

    这下可好，苏念熙就为着这句“怪怪的”，简直要脑补一场大戏，甚至把《连城决》里的昏暗剧情都想结合进来。幸好迎面撞见自己老妈笑眯眯和老师谈完出了门，看见她，立马收了笑容，不过笑意还是从她的口中话语溢出来。

    “老师说你还有努力的空间啊，以后也要加油。




三十六 家长会，无处可去
    苏念熙呵呵干笑两声，“卷子估计都还没送到老师手上呢……我哪儿能知道。”随后马上开始洗脑宣传:“登高望远，登西山而小天下，有助于提升身体素质，净化心灵……”

    后头的阳同学马上接话:“这么好玩带我一个呗。”

    “不带。”苏念熙干脆利落拒绝了他，看着阳扬做出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陆双双十分悲壮地拉住她的手，说道:“熙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看周末，母后开完家长会回去心情如何，才知道能不能出门。”

    对哦，家长会，苏念熙都快忘了期中的这项大型活动了。

    从前上学的时候，家长会就仿佛是一道清清楚楚的分割线，预示半个学区的结束。而这四分之一学年的功过，似乎都须得那一纸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来评判。

    苏念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等着求职考试结束出成绩，工作里出了纰漏等着挨训，等着上个月的信用卡催款账单，恋爱几个月惨遭莫名其妙的分手，得知同龄人如何赚钱养家生活富足。成年人世界的苦难说起来没有哪件不是大事，与之相比，一次月考成绩真的不算啥。

    可在那个阶段，心中记挂的事件，严重程度却完全不会输给丢工作，经济困难，找不到对象之类。小学时会觉得忘记了某项作业是大事，中学时觉得成绩退步是了不得的事情，大学觉得失恋就是世界末日，当下的自己也值得好好抚慰，其实就说二十五岁的苏念熙，若是再过二十年回头看，那些买房买车，工作升职的问题，也可能都不再是问题了，人们又会被新的烦恼所充满。

    眼下这个家长会，苏念熙发现还是精精的指导和之前的学习积累给了她信心，就算稍稍差一点，她也有自信能爬起来再战。反正当年父母也没有对她的成绩显示出多么夸张的关心，她知道他们是关心的，只是不愿意显示出来给她压力。想一想，要是自己还是如第一次月考那般鬼混着，说不定也无颜见江东父母，人或许还是看站在哪个屋檐下，如今的苏念熙虽然站在十七岁的天空下，恐怕还是得为了成绩排名低一低头。

    她有点理解陆双双的感受了，担心成绩不符合预期，却又有点茫然，独自于旷野中摸索出路，那种感觉恐怕真的很难受。苏念熙庆幸自己有了精精这个好老师，总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有了某种引导，一个人总是能走得从容一点。

    高三的考试多，同学晚上又基本上都在教室自习，并没有像平常大考之前那样把课桌收拾归类，并且把一半放在教室后门。如此一来，似乎更加没有了考试的那种感觉，不过，月月考，周周考，人都已经麻木了，也不在意这些。

    零碎时间帮老师登记成绩，苏念熙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次月考她还算是符合自己的期望，周五下午，全年级统一开家长会，学生其实按理说也就放假了，可没什么人想离校。往常一说起下午不用上课，各自就想着出去玩耍，可今天是家长会，还是月考后的家长会，老爸老妈回来后的脸色还不定怎样，连那几个喜欢逃课出去的男生也没提要去打游戏的事情。

    若是不回家，好像也不知道该呆哪里，教室里已经被家长们占领，偌大一个校园，竟然没有这帮人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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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本学期已过半
    坚持了一段时间，苏念熙已经越来越喜欢慢跑的感觉。好像不管之前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只要站在在那红色塑胶跑道上面，随随意意跑起来，不需要很快的速度，一切都会被抛诸脑后。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苏念熙慢慢地在操场上走着，现在跑步有一点不好，冰冷的风直直地涌进她的胸腔。就算是现在停下来，仍然可以感受到，冷空气需要她的五脏六腑许久才可以捂热。

    “我看，下周开始，要不然换成室内锻炼吧。”精精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在她耳边说道:“往后走，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室外跑步，我怕你这身体素质太勉强了。”

    “也行。”苏念熙想起自家还有个跑步机，可以想办法搬到如今住的租住房里使用。家中买健身器材似乎总是只能抵御一段时间的兴致，约莫用几个月，也就慢慢闲置了。

    别说健身器材，苏念熙想到自己那些同事朋友，一时之间想健身了，办张卡，去个几次也就打入冷宫。人或许都有种积极追求的倾向，可是要把这种倾向变为长期，可持续的行动，却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让苏念熙来说，她觉得总该是一种目标，兴趣和毅力的综合结果。

    就拿健身这件事来说，每个人喜欢的运动各不相同，不需要一味地去模仿他人的成功模式，就好像她喜欢跑步，时间不算太充裕，目前的节奏就是最适合自己的。给自己定一个诸如坚持一整年的目标，好好完成即可。

    她觉得自己总结得不错，喝了一口刚买的水才发现身旁的精精好像沉默了许久。

    精精发现苏念熙在看自己，终于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和陆离一起回来的”

    念熙一怔，奇怪，怎么忽然有种小时候和男生一起有说有笑走回来，被父母在窗台发现，而后质问的感觉。

    不过她都老大不小了，在她这个年龄，老妈可是巴不得自己天天有男生给送回来，于是回敬:“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不要着急炸毛好么，除非你心里有鬼。”精精也急了，苏念熙可不是真的高中生，他觉得自己提一提也就算了。

    “你放心，我才没有旁的想法，谈恋爱这种事情，太麻烦了。”苏念熙无所谓地说:“何况，我也不至于去和一个高中生浪费时间吧。”

    精精倒是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到了他所处的那个年代，女生对于婚姻的无所谓态度愈发明显，经济能力强但又喜欢小孩的，甚至就自己生一个独自抚养。

    不过，实验中心的约束倒也不是方方面面都管，基本上只要不是真的影响到实验结果的重要变量，他们协助者都不需要去管。那他是怎么回事，这种不舒坦的感觉仿佛一棵小苗缓缓地生长，慢慢地擦着他的心里某处，并不太喜欢的麻痒感觉。

    “行了，走吧，请你吃一口蛋奶酥”苏念熙倒是没怎么在意，她是真的没这方面打算，难得穿越一次，好好学习就行，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重塑，总是要上心一些。何况，她觉得陆离待她虽然好，却也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过是原本性格所致吧。

    ……

    按照陆离推荐书目上的介绍，苏念熙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能爆发提分，至少不会如平常考试作文那样就算写完了，心里也没个定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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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冬夜一杯关东煮
    大学时班上有个同学，比谁都努力，可考试成绩一出来，前头名次永远没有她。可她从不气馁，依旧努力，如今在美国读博士，虽然没有什么惊人事迹，却也混的不差。他们上学那会儿，平日里也会嘲笑那个努力却成绩总不见好的同学.

    “这次考试还是没进前三十，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坚持下来”

    “可能学习方法不对吧，或者基础差比较吃力。”

    可在苏念熙们讲着风凉话的时候，那姑娘已经默默背着出门了，远看好像一只默默前行的蜗牛。

    苏念熙有时就会想，若是我努力了，却没有成果，岂不是很丢脸。

    现今在高三生里面拼杀，总觉得有精精保驾护航，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可她也不敢保证能考上青白那样的名校，因而从不对人言及自己理想。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恩，现在明白还不算晚。

    其实冬夜的雨淅淅沥沥，配着室内的暖气很容易营造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不过苏念熙每回抬头看一眼陆离的背影，就能清醒许多。她是个有点爱面子的人，心想若是打瞌睡或者散漫了，让陆离正好发现，岂不是太丢人

    加成器也在给她源源不断的动力，陆离似乎挺会挑店子的，买的那家茄子硬生生炒出了肉的味道，却又不会太油。好吃的东西是可以带给人愉悦感的，苏念熙就沉醉在这样欢愉的海洋学习着。

    晚上她的大计划是计时做完一套英语试卷并且自己对答案分析，这种整块儿的任务完成起来很容易就不会注意时间。直到她终于扔下笔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陆离正在看一本不知道什么书。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好像是一本金庸的小说《连城诀》，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学神就是厉害，居然还有时间看武侠小说，她可不行，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苏念熙虽然知道同一个中学的学生智商差别不至于太大，却也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做得，不代表她也可以。

    虽说一些经典小说，读了也可以在作文中用作辅证，可毕竟她需要补足的各科内容实在太多，怕是费不起那个时间。何况，高三压力大生活又单调，很容易会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一本小说，可能让你一头栽进去，半天也就过去了。

    陆离居然也没有入了迷，一下子就发觉她站旁边，立马笑笑，开始收书。

    念熙看他东西似乎早已经收拾好，只是在等她，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这人真是礼貌又客气。

    出了自习室，雨仍未停，苏念熙早上出门大大咧咧，根本没想着拿伞的事情。还是陆离说他过来时，母亲说是要下雨，非得让他带了把伞。

    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只好共伞了。

    苏念熙本来不觉得男女共伞是什么尴尬的事情，可惜她平常无比活跃的语言中枢这下好像歇菜了一般，只是看着陆离撑着那把黑伞的边缘，水细细落下，浇湿了他的左肩，这个年龄的男生，居然也学会了几分绅士风度。

    她不说话，陆离也没有开口。苏念熙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简直堕了她活泼开朗的威名，只好没话找话。

    “真佩服，高三还能，我就不敢。”

    “哦，都是我熟读过好多次的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1984，还有几本武侠，平常偶尔拿出来翻个几分钟而已。”

    难怪他不担心自己沉醉其中，苏念熙就是个只喜欢读新书的人，典型的囫囵吞枣，快速读完，绝不再看第二遍。

    “刚才看你在读《连城诀》啊”

    “嗯，金庸小说里气质很特别的一本。”

    苏念熙看过，大约记得一点点情节，她明白“特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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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取乎其上
    两个人坐定，苏念熙才发现陆离果然坐得离她很远，约莫只能看见对方一个背影，连动作都看不清楚。

    但男生的背影很好看，陆离属于坐姿比较端正的那种类型，只有头部微微垂下，露出后颈一片白色，看起来有点瘦却并不弱气的样子。苏念熙看着有点发愣，陆离忽然回头朝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忙低头找书，想着得找个借口掩饰花痴的行径。

    深呼吸，戴上加成器，苏念熙发现不坐在一起是有好处的，一个下午过去，她才如梦初醒。

    把老师布置的材料作文写完，她长舒一口气，正打算翻翻陆离推荐的参考书，一抬头才发现陆离居然不在他原先的位置上了。

    是去书架那里了

    借着休息眼睛的由头，苏念熙在借书区晃悠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窗外暮色更浓，凑过去一看，可似乎不止是因为时间将近傍晚，好像就是比往日阴沉得多。

    没有找到陆离，苏念熙也估摸着到了晚饭时间，回到桌前收拾东西，才发现左上角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

    “看你认真没敢打扰，我去买饭了，十分钟之内不联系我，就给你随便买一份。”

    十分钟

    苏念熙也不知道这字条放了多久，只好出去拿手机打电话给陆离。

    “喂。”

    陆离这个电话似乎接的十分艰难，隐约能听见哗哗和衣服摩擦的声音，似乎是把手机夹在耳朵边上接的。

    “你……你去哪了”苏念熙问。

    “马上回来啦，给你买了鱼香茄子盖饭，可以吗”

    这么贴心苏念熙闻言一愣，而且茄子正是她最喜欢的菜品之一。

    电话里噼里啪啦几声，随后苏念熙就看见陆离晃晃悠悠出现在大门口，左手打着一把伞，右手拎着两个饭盒，侧着脸夹着一个手机，还要强撑着给她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