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那当然，我记得，最长记录是有整整两年待在那山沟沟里面，然后回来几天，听说观测点发现了初生的幼崽，立马又赶了回去。”

    “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呀”

    一个女孩问道，她对于深山密林有种天然的恐惧。

    人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呆久了，仿佛生出某种自大的安全感。

    这里既不会有猛兽暴起伤人，也不会产生什么可怕的自然灾害。

    野外生活，不止需要小心动物，也得小心变化多端气候与复杂地形。

    若是夜宿河边，可能早上一起来，发现早被漫上来的河水冲走。

    即使是雨天常见的闪电，野外也可能一个刺啦炸在人身上。

    ……

    余吉安听见这句问话，好像勾起了什么深重的回忆。

    他又喝一口酒，说:“有啊，我研一，第一次野外报道那天，就有个学长转移时不小




一百六十七 博物馆散心
    “在干嘛呀。”

    “诶，刚刚上完课，正好回家路上。”

    “哦，我们晚上吃火锅去了，听说一个超级大八卦……”

    苏念熙便噼里啪啦把余吉安的故事说了一遍，以“我们学院一个老师”开头。

    陆离听罢，没有什么反应。

    苏念熙忙又说:“你说，他俩是不是很可惜呀。”

    陆离仍然沉默，等苏念熙快要失去耐心时，他才说:“我每天从早到晚都有英语课，下学期还得去考托福。”

    “你们就是在外头看看小动物，晚上吃火锅聊八卦。”

    “你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别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离平时对谁都很客气，连生气都极少见，苏念熙没想到他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你那么凶干嘛?”

    “我没有凶，到家了，我先不说了。”

    ……

    苏念熙只好挂了电话。

    却很不高兴。

    陆离这话好像说的没什么问题，在女朋友听来却句句扎人。

    他要考托福，便高人一等吗。

    我们做野外考察，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刚刚听完生态学的内容，苏念熙觉得这个学科实在太重要，并不只是理想家的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且，陆离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

    过了很久以后，苏念熙才知道。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她那天的一番话，在男生眼里或许有点无理取闹，无病呻吟。

    可女生最最需要自家男朋友，也是在这种莫名脆弱的时刻。

    女生是一种想得很多的生物，苏念熙彼时听了余吉安的事情，其实心里有有意无意，想到了自己。

    也可以说是杞人忧天吧。

    她总忍不住去想，自己以后或许也会这样呆在野外很长时间，陆离能否和她好好维持关系呢，或许有天，也像学姐一样，就这么厌倦了。

    当时的苏念熙只是一腔莫名其妙的愤怒，她这样的女生，对待自家男朋友总会有点莫名其妙的苛刻。

    她觉得自己有什么想与男朋友分享，可对方却无知无觉，更加没有兴致听下去，就算勉强听了，却并不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还对她语气那么差。

    如果是后来的苏念熙，她就会很明白，自己其实只是担心与陆离会像学姐那样完蛋。

    陆离母亲又是如此的看重出国这件事。

    她需要的只是陆离说一句。

    “放心，我们不一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可别说陆离那会儿脑子里塞满了晚上刚做的主题口语题，就算完完全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一定说得出口。

    男生有时很实际，尤其是并没有太多的女性相处经验之时，他们会觉得，既然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好好完成，发这么一个誓言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自觉不一定能完成，他还会拿出一诺千金的架势来，无论如何绝不答应。

    这样一来，女朋友自然不悦。

    苏念熙气呼呼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

    “你干嘛呢，摊煎饼啊?”

    纪华终于被她吵得睡不着觉，又说:“大小姐，我明天还得上工呢。”

    苏念熙倒是一个翻身起了床，说:“诶，明天带我去你们博物馆看看吧。”

    “我心情不好。”

    然后她就干干脆脆倒在床上。

    纪华和她混了一年，从她的气口就能听出来这家伙并不打算畅谈自己的烦恼，她也乐得睡觉，便一口答应，知道这大小姐是干脆把他们那儿当做了散心的地方。

    隔天早上，苏念熙只感觉是被人硬生生从床上拽起来的，她的身体被人拖着，半推半就地坐起身，斜倚在床边的墙上。

    然而身体起来了，灵魂却没有。

    她仿佛四肢无力地靠着墙，却低头看着仍然躺在被窝里的灵魂版苏念熙。

    “快起床



一百六十八 简牍
    是真的，铜版纸可不同于普通a4纸，否则那些杂志怎么会明明薄薄一本，却能重得吓人。

    苏念熙发现纪华这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估计是教授爸妈从小对她要求得面面俱到，虽然独立且有点早熟，却意外地有点不太愿意对人展露本性。

    又或者是压抑了本性，苏念熙暗自想，可怕，难道她心中积累的一点点小阴暗都得在我这儿爆发

    她就不信自己没法子治这小妞，苏念熙做作地扭头，然后撇嘴说:“哼，不看了，我要回家。”

    纪华非常配合地伸手拉住她胳膊，凑近一点，说:“别呀，简犊展览了解一下，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有兴趣吗，霸道志愿者在线讲解哟。”

    苏念熙下巴都快掉了，这还是原来那个纪华吗?

    真是惊了。

    她歪头细想，身体被纪华拉了回来，嘴上却说:“不对啊，为师可没有教过你这种推销句式啊，快招，是跟谁学的。”

    纪华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说:“有回秦添拉人进篮球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哦。”

    苏念熙冷眼旁观她说这话时，一副粉面含春的模样。

    不对，苏念熙狠狠地想，应该是喜气洋洋，喜上眉梢，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模样。

    “我跟你说，简犊，这种上头有字的文物，是最有价值的了。”

    苏念熙想起来，自己大学前的那个暑假，被老爸扔去的实习，那里仿佛也有人教过她这句话。

    说话间，她俩已经进了博物馆大门。

    纪华天天来，又是志愿讲解员，自然有个小小的工作牌，穿上个蓝绳子，挂在脖子上，配上她今天穿着的一件短袖白底橘色花的小衬衫，底下一条a字长裙，倒是有几分上班族白领的气质。

    自从上回苏念熙对她进行改造之后，不知是那次尝到了甜头，觉得捯饬一番的自己还不错，抑或是随着年岁渐长，慢慢地开了窍，也知道该注意一下子外表的修饰，反正纪华的审美还是在苏念熙的反馈中在往上走。

    苏念熙作为临时参观人员，自然只好乖乖地跑去门侧边的传达室登记身份证进入。

    反正又不收钱，登记就登记一下呗。

    抠门鬼苏念熙一进大门，就发现这里超乎想象的漂亮。

    门口是一大片绿茵草地，夏天的晨风吹得人心头痒兮兮的，好像有什么愉悦即将喷薄而出。

    穿过草地，就是个回廊一般的建筑，两侧具是浅浅的水，从中走过，廊上缠绕的藤蔓将不太热烈的朝阳割裂，星星点点洒在水里，洒在石质的台阶上。

    主楼是一栋方方正正的建筑，大理石外墙，灰色，干净，透出一股孤芳自赏的优雅气质。

    “哇，这里修得好漂亮。”

    苏念熙忍不住夸一句。

    纪华说:“那是当然，馆长前几年好不容易拿出这个方案，那时还着急要开馆，全部人员一起加了几个月的班才弄出来。”

    “别的不说，你不觉得，其实一个博物馆的装修和建筑设计很容易在参观者心中定下个基调吗?”

    苏念熙点头，她所在的城市，五年后也将一个大型博物馆翻了新，建筑漂亮，设计巧妙而独具心思。

    “其实，做博物馆也有点像做生意，如今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一家博物馆可不能因为觉得自己有那么几件文物宝贝，就可以随便划拉个房子一展了事。”

    “是的，外部设计和内部布展都非常重要。”苏念熙说。

    “所以啊，还有得学呢。”纪华拉伸一下胳膊，带着苏念熙进入内厅。

    迎面就遇上个熟人，不过苏念熙一点一点一点也不惊讶。

    “秦添学长。”

    她打招呼，然后看着纪华。

    &



一百六十九 日日思君不见君
    苏念熙这人浅薄，听见纪华这番话，她很不争气地想起来，她们那个时代，很流行的某种视频播主交流。

    今天，你来我的直播间一起录个视频。

    明天，我去你的vlog里串个场。

    后天，我们一起做个综艺。

    ……

    苏念熙严重怀疑，这种互相吸引粉丝的行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三楼似乎是市里博物馆的一个小型展览。

    苏念熙最喜欢一组编铙。

    这东西和编钟看起来很像，声音倒是略微清脆一点。

    最棒的部分是，纪华作为讲解员，每一轮解说都有个固定节目，就是上去敲一首曲子，然后让观众猜是哪首歌。

    苏念熙看着纪华拉开红色的警戒线钻进去，又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小小的金属锤子。

    “啊啊啊，让我来让我来。”

    苏念熙简直羡慕得要疯了。

    “不行，虽然这只是一组复制品，可也不便宜，决不能损坏。”纪华遥指对面一组被关在对面玻璃展柜里的编铙，仿佛是它们的老一辈，形状大小均相同，却古旧许多。

    “哟，”苏念熙此刻才注意到那些文物，说真的，她一度以为纪华敲的就是原物。

    她靠在玻璃上，仔细盯着里头那几个来自遥远时空的乐器。

    就听见纪华敲响了第一声。

    青铜乐器，最最特别的就是它的余韵悠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纪华每每敲击一下，都要等个三四秒钟，等到那种嗡嗡的余音逐渐飘散在空气中，然后再敲击下一个音节。

    这种乐器仿佛有种独特的声波，或者说音浪，苏念熙站在它的原物祖先面前，真真觉得空气之中有股看不清楚的波纹朝她声势滔天地席卷过来。

    好像第一次去海边冲浪，让人猝不及防。

    音浪虽然没有形态，苏念熙却觉得它所到之处，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连带着景观也在变化。

    “这是……东方红?”

    苏念熙却极为艰难地猜出了曲调。

    “还可以嘛，馆里最近都是演奏这首曲子，如果你上个季度过来，约莫会是一曲《茉莉花》。”

    “哦。”

    苏念熙看她敲得兴奋，其实说真的，心里倒有一点点嫉妒，面对着古老的乐器，谁不想亲手一试?

    这样洪亮悠远的乐声，越过千年传送到自己的面前，仿佛还带着点泥土里埋藏而生的铁锈潮气。

    此时，苏念熙觉得连带着橱窗里的原物，那上头的铜锈都是绿得极美的。

    “你再来看看这个，”纪华又带她来到另一个展区。

    “这个，不就是陶瓷瓶子嘛。”

    苏念熙胃口被西周时期的编铙吊得高高的，根本看不上这个什么宋代的灰白灰白的陶瓷瓶子。

    “又不好看，至少也得给我看一个唐三彩什么的吧。”

    “你仔细看，上面有字儿。”

    纪华拉她走到侧边，看着那瓶身。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苏念熙忽然愣住了，这首熟得不能再熟的诗，忽然从一个破损斑斑的陶瓶上显出来，居然莫名其妙击中了她。

    说实话，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余吉安。

    情侣分隔两地，这种恋情有个专有名词，异地恋。

    当然，苏念熙不相信什么恋情最终败给距离这种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