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快快快，快放这儿，余老师怎么让个女生北这么多东西。”

    “哈哈，没事，是我想着没问题就都带上了。”

    后来，苏念熙才知道，人家保护站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客气两句。

    因为他们那儿的女孩子，比苏念熙还能打。

    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做个草原动物的汇编，突然一下子没人管了，苏念熙感觉自己在大草原上如被放飞的风筝，呼啦啦地于空中胡乱舞动。

    说起来，也就是给她几个星期，但需要把记录里有的动物都观测一下，再拍照记录，确认它们的存在。

    这任务在他们项目组，算是个休闲了。

    可正因为没人管，也没人期待，苏念熙倒是憋着一口气，非得做好不可。

    她每天早出晚归，选定地点，便架好相机，静静等候。

    每天清心寡欲，仿佛老僧入了定。

    有时会路过几个牧民或者游客，见她这一套装备，还以为是什么职业摄影师。

    苏念熙虽然这么些年，也拍出过几张好看的照片，但也只是能在朋友圈晒晒获得不少点赞的程度，不敢自诩什么摄影师。

    她现在看得多了，觉得真正好的摄影师，照出来的野生动物仿佛具有某种灵魂。

    她能够看见那灵魂，却无法在照相时抓住它们。

    苏念熙见过查干湖畔翩跹起舞的蓑羽鹤。

    捕捉过达乌尔鼠兔，一种长得像大耳朵图图的小动物仰头侦查周围的可爱瞬间。

    她看过鹅喉羚成群结队在湖边喝水，甚至记录下梦原羚，俗称“黄羊”的惊鸿一瞥。

    这种曾经多到有点泛滥的生物，却在和家养畜牧的竞争里败下阵来，又被栅栏所阻，居然成了草原上的稀罕物。

    苏念熙有天晚上大发感慨，写了一条“我看过那些美好的事情，唯独没看过你。”

    可惜，老天似乎跟她作对，那朋友圈的更新提示了好久，转着圈圈快要给她催眠了，也没有发送成功。

    这儿不是没有网络，但很不稳定，苏念熙累极，也就作罢。

    得益于啮齿类动物庞大的数量，草原上的食肉兽也欣欣向荣。

    当然，这些就不全是苏念熙愿意“亲密接触”的了。

    小型食肉兽里头，她最喜欢艾鼬，拥有熊猫一般的杂色，可爱程度也完全不会输。

    毛茸茸，白乎乎的小耳朵，还有鼻子周围的绒毛，好几次观测到的时候，苏念熙都忍不住为它耗了大量的，多到无法可想的相机容量。

    可大型的，就不怎么可爱了。

    相对来说，比较常有的或许就是狼和熊了。

    可狼近年不如往常那样，仿佛在食物链中的环节逐渐被其他动物甚至集群的流浪狗替代，或许式微。

    苏念熙还曾经见过流浪狗抢夺食物，有时在想，或许这种从狼驯化而来的动物，也具有这么某种溯源的能力

    狼少了，可熊还是颇有一些。

    它们并不害怕草原上零零散散的人类，可牧民却不喜欢它们。

    除了袭击养殖的牲畜以外，这种大个子甚至会在饥饿来临之时拍倒牧民的门板，跑进厨房享用面粉和酥油。

    苏念熙第一次来时见过的那位保护站的陆老师，最近也在负责协助牧民防熊的项目。




二百四十七 青青草原二 沈西周的电话
    陆老师是当地人，长得五大三粗，做起活儿来也麻溜。

    苏念熙曾经有幸跟他去过一次牧民家帮忙，见他熟练地在外头安装防熊的电栅栏，甚至还加固了门窗。

    本来做完了门的工程，已经过了饭点，可陆老师说：“不行不行，你这窗户肯定一捣鼓就烂了，等下它走不了门，会朝这儿打主意。”

    苏念熙只好又陪着他弄好。

    等牧民开心地将他们送出来，苏念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过了头。

    她也经验丰富，连忙摸出两个饼子，递一个给陆老师。

    这些天在草原蹲守，她基本上靠这个过活，晚上若是回得早，也就再吃点正餐。

    虽然吃得饱，就是营养有点不良，基本上靠着维生素片和蛋白质粉续命。

    陆老师和她熟了，也不客气，拿着就啃，又摸出水壶喝了一口顺顺食儿。

    “今天的观测报告估计写不完了，修门的经费我们自己还贴了不少，下半月得艰苦奋斗咯！”

    他仿佛给自己鼓劲一样说。

    苏念熙歪歪头，问：“可咱们保护站做的不是保护动物的事情吗，说起来，牧民只不过顺便帮忙而已，也需要……”

    陆老师却很严肃地说：“何教授曾经对我说过，不要以为保护生物学就单单是与动物植物打交道，其实，这是一门研究人与生物关系的学科。”

    苏念熙微微脸红，不过最近在草原上被晒黑，完全看不出来了。

    她自然也是听过一些的，她还去过保护生物学的课程小组帮忙呢，可惜当时错过了，而后再开课时，已然成了自认为的“资深学生”，不需要再去听课。

    可她学会的，毕竟只是术，可如果为了熟悉方法，学习技能而放松了理论理念的学习，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呢。

    就像她，此次被派来这片草原，却总是单独行动，除了认为这样方便之外，是不是还有一点点学院出身的自矜呢。

    这些保护站的派遣人员，虽然名义上也是属于保护中心的成员，可为了方便，大都是从本地热心环保事业的居民中发展出来的，可他们也有他们的智慧，这是苏念熙尚且需要学习的。

    陆老师自然不知她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三下五除二已经吃完了饼，推推她的手肘：“快吃吧，看着要起风了。”

    又说：“所以啊，帮帮他们，也是帮帮附近的动物。”

    “你想想，要是哪天熊啊，狼啊，惹得他们生活不下去了，可不听你解释什么自然习性，说不定端起武器就集结起来去杀熊了。”

    苏念熙想想这场面，的确觉得心有余悸。

    刚刚走进保护站，苏念熙的手机就响起来，她最近为了方便蹲那几只艾鼬，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免得谁突突然打电话过来坏了事。

    反正同学老师都知道她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原荒漠，也不会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今天这是谁啊。”

    苏念熙嘟囔着，拉开两层拉链，从衣服内袋里好不容易找出手机。

    虽然是免打扰模式，但有一点很人性化的方面，就是短时间内多次拨打也会自动响铃。

    苏念熙有点不耐烦，谁啊，还三遍五遍地打她电话，幸好这会儿不是在守哪只小动物。

    看一眼屏幕，她却呆了。

    “沈西周。”

    先一步进去的陆老师看她行为奇怪，又退回来，不经意瞄一眼屏幕，笑道：‘怎么，男朋友查岗啊，快接呀。’

    苏念熙想说，要是就好了。

    这才退出营房，接通电话。

    此时已尽黄昏，草原的暮色无比辽阔，暗沉的金黄带着某种苍凉，起风了，那风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混着草的气味。

    按下接听键，风忽然一下子停了，周围趋近于无限安静，她的心情也一下子飞向高空。

    “喂，是苏念熙吗”

    沈西周的语气里居然带着点急切，苏念熙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她咳嗦两声，开口：“是啊，不然咧。”

    这两天感冒了，声音带着点不真实。

    她又问：“有事吗”

    沈西周好像一下子舒出口长气，说：“我看你朋友圈忽然不更新了，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

    沈西周几天看不见她发那些莫名其妙的朋友圈，初时只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正好昨天排戏时有个动作做不好看，想着问问这个教练。

    可电话也打不通。

    心情酿了一天，从莫名的焦虑变成担心，苏念熙时常在野外跑，遇上什么豺狼虎豹都不奇怪，以她的个性，说不定还有点兴奋。

    外头地势复杂，又时常无人支援……

    他想起自己之前为了拍戏所看过的一份资料，瞬间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结果今天一天的戏都没拍好，心不在焉，还被导演骂了一通。

    现在工间休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问问。

    结果开始几个还是没人接，更是急得冒出几滴汗来。

    他想，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担心是很正常的。

    担心是正常的，可他的丰富联想却不正常，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

    等终于听见苏念熙有点惊异的声音，才算是放心。

    这时，他听见苏念熙那边絮絮叨叨的解释。

    “这里信号不稳定，我就懒得发了，每天也挺累的，不想管，估计手机没接到提示也是这原因。”

    沈西周家教不错，性格也温和，见人总是一副礼貌的模样，仿佛冬天的太阳，温度不高，却让人挺舒服的。

    可这次，他莫名心头起了火，说：“那也不该……”

    声音里带着点愠怒，身旁的工作人员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沈西周忙住了口。

    他想说什么，不该什么，人家苏念熙是他什么人，难道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得向他报备

    “你说什么”

    苏念熙这边风忽然又大了起来，喧嚣争吵，她没听清楚沈西周说了什么。

    沈西周忽然慌了，他说：“哦，你没事就行，导演叫我了。”

    匆匆挂断电话。

    苏念熙疑惑地抱着手机。

    “这人干嘛呢”



二百四十八 青青草原三
    还没想多久，余老师通知：“这边的材料收集地差不多了，你直接去一趟甘加草原。”

    她之后的行程都很赶，果然，有了事业，男人都得靠后站。

    而这个特指的“男人”，却在过年后收到了助理的贺喜。

    “沈老师，你得了最佳新秀奖呢。”

    沈西周看看那个颁发单位，就知道不过是个安慰奖。

    可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苏念熙是不是说过。

    这个女孩，有点奇妙啊……

    沈西周没有接过贺信，却陷入恍惚。

    苏念熙自然不知道沈西周这儿的事情，她直接飞去了甘加。

    当然，说是飞去，可一般她们调研的地方可不会在什么大城市边上。

    因此苏念熙是先从她这儿坐车去了省会的机场，然后飞去三宁，再坐两站火车，三个小时中巴，终于到达甘加的保护站。

    这么一来，就花了一天的时间。

    更凄凉的是，次日，她就出现了高原反应，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这种时候，女生会空前的脆弱，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荒原，甚至当地村民说的土话她都听不懂，算是彻彻底底体会到孤立无援的状态。

    余老师电话里听了情况，便要她先休息两天，不着急开始。

    苏念熙晚上窝在被子里哒吧哒吧掉眼泪，可想想，自己是在成长的，总归会有这样的时刻，何况那样坚定着要做野外科考，什么大风大浪都不奇怪。

    不知道何老师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有人说，舒舒服服，能跑能跳的时候，或许可以享受孤独。

    可身体不适，心情不佳时就不一定了。

    她开始想念所有人，甚至陶醉和陆离，当然还有沈西周，还有爸爸妈妈，还有……

    她想，要是有人安慰一下我，就好了，谁都行。

    浑浑噩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发现自己手和肩膀都伸出了被子，却让一条毯子给盖住了。

    这房间虽然有门锁，可要进来也不难。

    可谁会进来给她盖被子呢

    她起身太猛了，忽然又有点头晕。

    用手轻轻扶住额头，才看见一个人影走进来，似乎端着什么东西。

    恍恍惚惚间，苏念熙想，会是沈西周吗。

    不过，也太不现实了吧。

    且不说沈西周愿不愿意来，就算想来，他怎能知道自己在这儿，况且外人如何找到这甘加保护站呢。

    她晃了晃脑袋，看见一簇暗红的冲锋衣外套。

    很熟悉啊。

    “你终于起来了，真是懒猪。”

    飞燕笑嘻嘻地端过来一碗不知什么糊糊。

    “吃点儿东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