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苏念熙就和纪华运用着漆盒里的各种工具，寻找文物上的某处花纹，或是从汉服小姐姐的讲解里摘取只言片语，再寻找下一个线索。

    纪华虽然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不过谜题设置完全是交给了某家精于此道的公司，因而她也不知道答案，玩得不亦乐乎。

    苏念熙看着夜间博物馆，那幽暗的光线映在陶俑人偶身上，那穿梭而行的西汉姑娘，甚至楼上表演台偶尔传来的几声钟声。

    楼上的表演台今天架了一套编钟，音乐却格外缓慢，仿佛是切合今晚活动的背景。

    活动结束后有个晚宴，纪华作为主办方自然受邀。

    苏念熙本来不想去的，谁知道纪华如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条长裙。

    “不去白不去，有自助甜点呢，反正秦添自己有邀请函。”

    苏念熙无奈，客随主便，只好和她去换衣服。

    想着这函能进去两个人，也就是夫妻什么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双职工夫妻，倒是便宜了自己。

    待得出场，这对好友一同惊艳。

    纪华一席白裙，长而柔软，肩膀上覆着薄纱，如同一个新娘。

    而苏念熙分到的是一条黑色吊带裹身裙，只刚刚长过膝盖，把她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正好她这些日子在桦城养着，没有那样黑了，倒是还真美丽一把。

    等宴会结束，居然有人来问联系方式。

    苏念熙忙摆手。

    等人走后，纪华说“怎么的，你总不会就此灰心了吧。”

    “诶呀，现在没心情。”

    苏念熙随口搪塞。




二百六十二 冈贝的猩猩
    “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可是文化局长的儿子，可不可惜”

    纪华现在学得圆滑许多，也很能拿话损人了。

    苏念熙总觉得是自己教得好，没想到会了徒弟要饿死师父，连忙附和“是哦，真的好遗憾呢。”

    两个女生笑成一团。

    苏念熙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大一的那个夏天。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谁知道那些时日倏忽而过。

    如果现在让苏念熙送人生日祝福，她一定会说“希望你保持年少的洒脱。”

    她很不喜欢那些过早让自己成熟的同学，可人家混得很好，至少是俗世观点里的很好。

    她觉得若是能一直在野外风声雨声为伴，想来也会老得慢一点。

    从柳城回来，苏念熙就做了个决定。

    “你想申请参加冈贝的研究项目”

    何苗将一份表格递给苏念熙。

    “你可要想好了，出国的项目为期很长，也不容易中途回来。”

    “本来想等博三送你去国那儿跟着我跟过的导师做研究呢。”

    苏念熙表情乖巧，说出来的话倒是有点狂。

    “非得去国才能做好研究似的，我觉得冈贝挺好的。”

    何苗笑了一下，她做苏念熙导师这么些年，虽然老师很忙，学生也很忙，并没有成日呆在一起。

    可苏念熙就是觉得她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莫名地让人愿意信任和亲近。

    苏念熙被何苗这么一笑，总觉得被人洞穿了心事，她自然是因为沈西周的事情，对桦城无所留恋，甚至想远遁深山，于是不由得住了嘴。

    反正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小舟从此逝，她不需要小舟，只需一架飞机，逃到那遥远的非洲密林中，与一群和她志同道合却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一起研究黑猩猩，这是地理和人际关系上的某种远离。

    何苗终于说“既然你有这个想法，古道尔博士也表示欢迎，我当然是支持的。”

    “但可不能一时意气，假如你真的想清楚了，我们这边就不会替你安排国内的项目了。”

    “嗯，我想好了。”

    飞燕倒是支持她的，而且还很羡慕她。

    苏念熙可不敢多说什么，生怕万一飞燕昏了头要跟她一起去非洲，那样，恐怕飞燕妈第一个要冲出来不同意。

    苏家爸妈自然也是保留态度，可想着女儿毕竟都二十六了，怎么算都不是小孩子，总该能自己拿主意。

    况且苏念熙各种游说，说什么“去了非洲做知名项目，回来了找工作履历也好看。”

    什么“去了非洲能认识各国的研究机构成员，兴许以后还能去他们设立在国内机构工作什么的。”

    当然，这话要是换个人对着苏念熙说，她是肯定不信的，也就是欺爸妈不懂行情，听见一句“好找工作”就略有松动。

    “可非洲不是很乱吗，现在还打仗呢。”

    苏念熙又开始忽悠“不是啊，我们去的那地方穷乡僻壤，人都没几个，谁来打仗啊，当地那些土著，研究中心也是有安保的，拿枪对付总没问题。”

    说不过女儿，苏家只好默认。

    苏老爸倒是一直没怎么强烈反对，可能想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而苏老妈染上更年期女人的通病，孩子在跟前要拌嘴，孩子不再跟前要操心，颇费了苏念熙一番口舌。

    最后还是何苗教授打了个电话才算安抚下来。

    苏念熙也觉得有点愧疚，可她是真的想去冈贝了。

    就像西藏旅行一直是中青年人的热门话题。

    去了一趟就真的洗净铅华了

    苏念熙知道不是，他们只是向往那种离开城市，离开自己的交际圈，离开原本熟悉的一切，然后徜徉天地之间的那种陌生的畅快。

    所以，不管去哪，苏念熙觉得，只要远离自己原本的世界总归是好的。

    她就是想逃一阵子。

    冈贝的生活意外地简单，早上集合吃饭，饭也简单，不拘吃什么，反正香蕉管够。

    因为这里盛产香蕉，而黑猩猩也正是慕名而来。

    穿件暗色的夹克衫出门，冈贝总是很热，她也学着同学的，天天穿着耐磨不怕脏的深色工装裤。

    有时是长裤，有时是短裤。

    头发也扎起来，剪短了些，因为有次被一只顽皮的黑猩猩抓了马尾辫。

    饭食有时带着在外头吃，有时则回营地。

    营地离他们主要观测的那批黑猩猩聚居地不远，倒也方便，就是屋子全是简单帐篷，再多的生活享受需求也就没戏了。

    她每天带一个硬皮本，记录种族里黑猩猩的生活起居，和同学勉强用英语交流，也知晓了各位猩猩的名字。

    类似于记录母亲如何带着幼崽，两个不同的部族之间如何斗殴争夺资源，母猩猩如何发送交配信息，不一而足。

    她准确记好猩猩分布的位置，还有拍下照片。

    其实实际做起来挺无趣的，可她乐在其中。

    有时也发生些特别的事情。

    苏念熙刚去的时候，总是看不到黑猩猩，或许她并不为人家所熟悉，因而总是避着她。

    苏念熙只好拿出十二分耐心，每天在本子上记着些猩猩的影子，沮丧无比。

    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帐篷居然被只猩猩光顾了，取走了一串香蕉。

    自此以后，苏念熙兴奋得不行，想着猩猩或许还回来，便在营地附近守了几天。

    可惜一直也没有踪影。

    在她即将放弃打算还是转战户外时，那只胆大的黑猩猩又来了。

    研究动物多年，苏念熙知道，这些野生动物也想小孩子一样，性格不一。

    一个群体里，或许总有个胆大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也会有性格暴躁恶劣让人吃大亏的，也总有趋于保守的。

    人类或许也是这样的组成，各种类型的个体负责各种事物。

    胆大的负责探索，而保守的则总归能旱涝保收，为部族保留火种。

    苏念熙躲在一旁，见这只下巴上一缕灰毛，被营地同伴取名为“灰胡子”的黑猩猩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终于犹犹豫豫进入棚架下，拿走她事先特意准备好的一把香蕉。



二百六十三 桐城的挑战
    苏念熙压下心内狂喜，不住地拿相机拍照。

    “终于有鱼儿上钩了。”

    之后的观测工作，一下子顺利起来。

    灰胡子后来逐渐大了胆子，不但自己来，还要拖家带口呼朋引伴的来，似乎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免费粮仓。

    苏念熙和同学本来挺高兴，这下子，观察他们的群体行为甚至都不需要去密林里守好几天，灰胡子们简直把这里当成了白天的活动场地。

    也是得亏苏念熙他们这帮子人不驱赶，黑猩猩或许逐渐发现这几个白皮黄皮的人十分友好。

    但他们利用这友好变本加厉，甚至抢夺起食物来，甚至在营地里大打出手。

    苏念熙简直无语，这跟被宠坏了的小孩儿有什么区别呢。

    营地的帐篷都在他们打架时被误伤了好几顶，研究中心的年轻人只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讨论来讨论去，干脆就固定给黑猩猩投食，在营地里也不再准备食物。

    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才算平息。

    她在那儿住了一年，逐渐习惯丛林里的生活，甚至开始觉得黑猩猩似乎也没有那么陌生而遥远了。

    苏念熙还曾经看着一只母猩猩带着自己的幼崽在营地边玩耍，可惜她不能摸摸那只小猩猩。

    营地的人都很好地贯彻着不与动物太亲近的方针，苏念熙虽然道理都懂，可觉得人怎么能忍得住不去碰这些天天观察的小生灵。

    当然，这样的生活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苏念熙已经在冈贝呆满一年，也得回来准备博士毕业论文了。

    回来时，觉得桦城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却还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在冈贝，似乎时间过得很慢，那里人们的心里只想着如何更好地记录猩猩，如何更加了解猩猩。

    苏念熙翻着自己厚厚的，粗糙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日记和观察猩猩所绘制的分布图，忍不住用手摩挲，仿佛是在抚摸那只小猩猩的后背。

    尚且在发呆，何苗已然叫她去报到了。

    飞燕见她大呼小叫“天哪，你去的是个什么地方，简直像人间蒸发一般。”

    苏念熙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回了中心还是有网络的。”

    飞燕嘟嘴“不过人家总是看不到你嘛。”

    又仔细看她，惊讶道“你黑了，却好像变漂亮了呢。”

    苏念熙漫不经心“是吗，多谢夸奖。”

    “有点古墓丽影里头劳拉的感觉。”

    苏念熙听了不禁失笑，配合地做了个拔枪的动作。

    何苗老师找她主要是为了毕业论文，但见苏念熙这一年似乎也看了不少材料，倒是挺欣慰。

    感觉这学生还挺自觉，不需要老师时时刻刻盯着。

    “论文嘛，就是多看，多写。我看你的前期数据还挺丰富的，就下个月给我看看初稿吧。”

    苏念熙早在去冈贝之间就和何老师拟定了论文主题，一年的研究倒也顺利，因而有几分自信。

    等顺利答辩完毕，苏念熙定了在学校做博后，她兼职能做点写豆腐块的工作，飞燕则在保护中心工作，倒是没定具体去哪儿，苏念熙总想着飞燕这家伙还是不是想着要找林下风呢。

    正好飞燕约她一同出去旅行，苏念熙倒觉得合了心意，欣然前往。

    两个读了二十一年书的人，终于毕了业，找到工作，简直可以挤进人生四大幸事之一。

    旅行的地点最后选在一个离苏念熙家乡不远的湖区城市，桐城。

    苏念熙觉得，旅行不拘非要去什么远的不行，非得做三个小时飞机的地方，或是什么一说起来大家都知道的所谓知名景点。

    地方有趣，甚至同行的人好玩，足矣。

    三两天，自然人文让她们游了个遍。

    次日回家的高铁上，倒是看见条新闻。

    “桐城水世界疑侵占候鸟栖息地。”

    苏念熙和飞燕做环保志愿者多年，自然对这种标题有点敏感。

    梧城的确有一大块属于候鸟栖息地，甚至还有观鸟的专门活动。

    而且这个水世界她们还刚去过，大约是个大型的游乐场，建在湖边。

    “这也没什么证据啊。”

    飞燕顺手发给何苗教授，不过老师查了查回复说看起来这个地方的环评是通过了的，只是候鸟栖息地说起来比较复杂，她会找人跟进。

    苏念熙只想休假，可还是忍不住思考这事儿。

    她原本很愤怒，可又发现事情真假倒是说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