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看着周围的山头一个一个变秃，一根接着一根巨木沿着滑道滚下山坡。

    苏念熙心里也渐渐跟着往下滑。

    她无法指责伐木工人，他们也是为了生计，她自己吃饱穿暖了，却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人家。

    苏念熙连带着青青的事情请示过何教授，被建议先去林业局问问。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说去便去了，结果碰了个软钉子，答复很简单，没有钱来安置这些工人，保护区就很难建起来，总不能说为了熊猫活命，饿死工人吧。

    苏念熙最近开始自己同社会各界打交道，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成熟，果然申丽师姐说得没错，埋头研究动物与环境其实是最简单的，可作为一名保护生物学的后继者，她们总得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

    最后还是找了何教授帮忙，她利用自己的影响，从中央申请到了一笔款子，才算是妥善解决了这个问题，在长青建立保护区，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

    这事儿给苏念熙很大刺激。

    “还不是因为我没有名气，不行，我要成名！”

    陆离惊愕地看着她，从来，他们野生动物摄影师和野生动物学家都仿佛是蛰伏的夜行动物，总在人家看不见的地方努力，而做出的成果，也常常为人所忽视。

    最多得到一句。

    “哇，这个动物好萌。”

    名气向来与他们无缘，就连何苗教授，有时也为名气所苦。

    “你想好了”

    苏念熙重重点头。

    “有了资本，才能撬动更多的资源。”

    “倒是挺有道理，可你打算从哪里开始做。”

    “视频啊。”

    “你会”

    “不会。”

    “那你”

    “这不有你呢嘛。”

    苏念熙微微扬起脸，有点俏皮地对他说。

    陆离恍然回到高三的那个周末，山顶的诗词接龙，她好像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那时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仿佛已经算不清楚，只觉得这个女生从那时开始，好像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生活。

    在国外的那么些年，他和凌若雪短暂地约会后又分开，陆离忽然有点羡慕起苏念熙，并没有人为她铺好道路，可她走得那样好。

    而她的每一步都是应着自己的想法，想来，这种感觉一定是很快活的。

    而他，学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说着自己不习惯的语言，过着有点没意思的生活。

    不是没和妈妈聊过，可没有用，越是长大，他越是感受到母亲对他的那种强烈的支配欲。

    或许是因为他在长大，对于自由的渴望日渐强烈，可母亲的爱却将他越箍越紧。

    终于，这种情绪在某一个越洋电话后爆发，母亲一怒之下停了他的经济来源，期望由此令他屈服。

    幸好学费已交，他缺的只是生活费。

    通过打工自然可以补充，可陆离从未考虑过这个选项，这个嫌辛苦，那个嫌无趣，虽然会乐器，苦于并无相应工作。

    兜兜转转，居然是靠着自己那个摄影的爱好找到份兼职。

    初时钱不多，可他做得很开心。




二百六十八 野生动物小视频一
    仿佛二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畅快。

    他好像有点明白苏念熙的感受了。

    为什么她执意要做野外考察，为什么她如此执着于自己的路线。

    陆离发现自己居然是有一点天赋的，对美丽的敏感，与聪明才智，令他很快在这一行上了道。

    等做完一单大生意，他没有告诉母亲，而自己换了专业方向。

    这仿佛是第一次他违逆母亲的意思，递交了更换专业申请书之后，他长舒一口气，有点明白“若脱笼之鹄”的是什么感觉了。

    自由的味道。

    而后的生活是艰难而快乐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炼金术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

    他从前觉得这本书很无聊，如今却觉得，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天命”。

    换了专业，学费更高，但机会也更多。

    有一次，陆离为了赚钱应征去了非洲拍摄狮群。

    危险，但报酬颇丰。

    没想到，这么一次，他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摄影素材。

    是否与苏念熙有关系呢，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是忙碌中没有再考虑女朋友的事情，甚至有时好几个月野外拍摄，见到的唯一雌性灵长目动物就是母猩猩。

    母亲从开始的冷酷，经过歇斯底里，如今终于懂得放手，决定随他去了。

    陆离这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会慢慢改变一个人。

    如果现在的他回到那年秋天，他绝不会懵懵懂懂就去国外读书，他会选自己喜欢的方向，与苏念熙一同往前走。

    可惜没如果。

    不管过去如何，将来如何，他想，至少此刻自己的安心的。

    陆离这么浮想联翩着，看向面前手忙脚乱的女人。

    “你之前拍得那些素材在哪个盘里面啊，我怎么拷不出来”

    陆离简直要晕倒，这个刚还叫嚣着要做网红的人，一步还没有踏出去，已经绊倒在门槛上。

    “算了算了。”

    苏念熙忽然麻利地关上窗口，退出那张存储卡，伸手递到他面前。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微微有点肉肉的，却是那种刚刚好的程度，不会太瘦，让人看了想捏捏的感觉。

    陆离看她朝着自己伸出来的一只手，研究了许久，居然还能回想起当年牵着这只手的触感。

    “本人决定了，我负责策划和客串里头女主角，你负责拍摄与后期，怎么样，要是红了，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

    苏念熙噼里啪啦地说着，发现陆离居然没搭理她。

    “发什么呆，是不是不想参与这个宏大计划”

    “没有，”陆离笑意浅浅的，只说；“你是队长，都听你的。”

    苏念熙叉腰，做出一副得意样子。

    事情办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苏念熙本来就常在一些视频网站看看萌宠小短片解闷，干脆用自己在哔哩的账号发送了当年拍摄的那个路边喝水的小动物视频。

    她满怀期待地不断刷新网页，发现别说点赞了，连播放量都是一个大大的零蛋。

    苏念熙觉得这个零蛋仿佛在嘲讽她，心怀不忿地睡觉去了。

    这些天都在山下修整，她次日起床，恍恍惚惚洗完脸，有点害怕地再打开了一次。

    万一还是没人看怎么办，她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播放量终于变成了“1”。

    苏念熙兴奋地跑去隔壁，把还在酣睡的陆离叫起来。

    “哇哇哇，有人看了我的视频。”

    陆离没睁开眼，但含糊地说：“哦，我昨天找到看了一下。”

    苏念熙：“……”

    她的心思就这么跟着数据上下起伏。

    终于受不了了，苏念熙发现陆离不知何时给她发了几个最近很火的播主谈自己奋斗历程的视频。

    怎么说呢，成功了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没话那些故事，或者故作轻松，或者夸大困难。

    不过苏念熙现在看的这几个还不错，比较中肯。

    这么看过来，其实人家早期的视频也做得不咋地，甚至不如苏念熙手里这个。

    “所以啊，先做着看看吧。”

    苏念熙看了陆离的回复，忽然鼻子有点酸酸的，她念着陆离其实就是被自己硬拽进来的，没想到还能安慰人几句。

    其实她知道，真正做起这件事，陆离的工作量比她大多了。

    “谢谢。”

    她按下发送键。

    “你说，我们要不要放一些摄影方法的视频”

    有天，苏念熙问陆离，她一直苦于播放量不高，总想着独辟蹊径。

    “最好还是专攻某个领域，至少目前的你不适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况且，粉丝也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品类才会关注，他们或许不想看见其他内容。”

    专精。

    苏念熙点头。

    她逐渐找到一点工作节奏，有观测机会时，二人仍旧忙于追逐那些森林里的生灵，而若是得了空，或者晚上休息看书夜话，便可以将素材拿出来细细看一遍。

    念熙会初步筛选出可以用的内容，每回大约定一个主题。

    他们的拍摄对象大多是熊猫，在这点上，这种如今简直能在世界上代表中国的动物，具有某种浑然天成的吸引力。

    苏念熙有时居然有点羡慕熊猫，都说不要着急去讨好每个人，因为没有人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可熊猫这家伙，好像真的很少有讨厌他的人诶。

    与陆离讨论以后，便能有个大概的轮廓出来。

    好比这次，苏念熙打算把熊猫爬树做个集锦，看起来真是惊心动魄，明明看起来那样纤细的树枝，大胖熊猫居然可以从容地坐在顶上，还随着风儿把身体一晃一晃的，颇为惬意。

    她将陆离的视频配上搞怪的音乐发出去，获得了第一条回复。

    “真替树枝担心。”

    虽然没什么太多的倾向性评价，也不是什么夸奖，可苏念熙足足兴奋了好几天。

    很有意思，某个工程的初期，一点点回馈便可以让做事之人兴奋很久。

    大约在发出了三四个视频之后，苏念熙也攒了一点点粉丝。

    这些粉丝也大都是动物爱好者，觉得闲暇之余看看大自然的动物很是治愈。

    苏念熙有空时也多和他们聊天，互动也很重要。



二百六十九 野生动物小视频二
    有个观众似乎还挺懂的，有次在动物喝水视频下面回复：“大大是山水自然的人吗，我看到过这个视频。”

    苏念熙心头一喜，没想到还能遇见自然中心的粉丝。

    “对呀。”

    两个人还有来有往聊了几句。

    不过这事儿倒是给了苏念熙启发。

    “你说，要是我这个视频账号与自然中心互相引流，怎么样”

    陆离立马赞成：“当然好，粉丝或许都是一个类别。”

    自然中心的公众号依旧由苏念熙负责，她如今已经可以很快速地写出稿子交付，管理起来倒也不是很累。

    何况野外考察，其实并不永远忙忙碌碌，有时就像是钓鱼，需要静静等待，甚至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但两边稿件做同步自然还是要事先征求中心主任的同意。

    中心主任就是何苗老师。

    她听说以后，有天视频汇报以后笑眯眯对着苏念熙说：“你俩加油，我放心，需要什么素材也可以去找你师兄师姐。”

    苏念熙重重点头，想着可不能辜负老师期望。

    何苗也感慨：“从前觉得名气是个百无一用的麻烦东西，这些年好几个项目还是得靠着自己厚着老脸才办下来，才发现名气居然有时候还有点用处。”

    怎么会没有用处，如果珍妮古道尔不是写书和研究在全球范围内拥有了极强的号召力，她所创立的研究中心何尝能获得那样多的资金支持，又怎能赤手空拳将根与芽这个公益组织做得日益强大。

    结束报告，陆离也拿出一份报告给她看：“多做些视频，基数越大人们关注的可能性越高，他要能看出你的持续产出。”

    这种情况在结合公众号宣传之后也得到近一步体现，仿佛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而交换之后，其实价值或许会远大于两个苹果。

    何老师也给了她一个建议，除了自己这一团队的素材，苏念熙的确可以尝试向其他小组要些视频来。

    然后，渐渐地，苏念熙的“小熙的野生动物观察日记”这个账号的下头，除了在山里滚来滚去的熊猫团子，还冒出了月夜里互相蹭脸的雪豹，甚至草原上直立起身子，观望四周的各种啮齿类动物，各种萌态尽显的野生动物幼崽……

    当然，这些都是熟悉当地的研究人员录制，或者红外相机拍摄下来的，人们从未一下子看过如此多的野生动物的生活状态，苏念熙的题材即使在整个视频网站，都算是独树一帜的。

    粉丝涨到五百的时候，苏念熙开始也有意加入一点点娱乐元素，比如把野生动物照片做成漫画，最“惨”的是有只叉着腰的熊猫，被配上文字做成了表情包。

    那天一发出去，留言评论区里清一色的：“求表情包！”

    苏念熙看着猛涨的播放量和粉丝，笑得合不拢嘴。

    而后，何老师还打电话问过她情况。

    “也可以适当加入一点科普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