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司马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至于这种战术本身,其实它也没有多么高深,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但人有时就是这样,越简单的事物就越发难以打破常规——比如就这件事而言,太子戴武也算是熟读兵法,可在他的认知中,士卒只有站在城墙上才能防守敌军的攻势,因此他很难想到让城上的弓弩手撤到城内,用抛射的方式去射杀城外的敌军。
简单吧
但太子戴武就是想不到,这就是常规思想对人的限制。
而自古以来的名将,往往都是能打破常规思想的人,比如说田忌与孙膑主导的「围魏救赵」典例——在赵国即将被魏国攻破的情况下,然而齐军却不直接救援赵国,反而去攻打魏国的都城大梁,这即是突破了人常规想法的计策,也就是所谓的奇谋。
当然,似蒙仲这般指挥,自然谈不上什么奇谋,但不可否认他变相加固了城墙上的步卒守备,却丝毫未减弱弓弩手的作用,这即是恰到好处。
除了调度那些弓弩手,蒙仲亦对城墙上的步卒进行了轮换。
他当然知道,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加剧体力的消耗,这就导致这场仗开始至今明明还不到一刻时工夫,但城上参与防守的宋军士卒们,却一个个已累地气喘吁吁,远比平日里的训练消耗了更多的体力与精力。
倘若放任不管,那么这些士卒便难免会在下一名敌军涌上城墙上,被对方所杀。
而作为主将,倘若没能时刻关注到麾下士卒的状态,始终是一根筋防守,只晓得在城墙上的守军人数减少时再添兵,那么这个主将,即彻头彻尾的庸才!
一位合格的主将,必须时刻注意麾下士卒的精力与体力情况,将精力、体力不佳的士卒撤下去,让相对充足的士卒弥补防线,反复如此,即能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成果。
因此,当注意到城墙上的己方士卒渐渐疲倦时,蒙仲果断下令轮换,让城上的步卒分批撤到城内歇息,让精力、体力更佳的士卒负责守城,将守城的压力分摊给尽可能多的士卒,不至于让他们被压力压垮。
再者,既然是守城,那么自然难免出身伤亡,而人这种生物,有很多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往往能提起勇气,但当他们摆脱危机后,却难免会被压力所压垮,就比如那些刚刚从城上撤到城内的士卒,当他们真正意识到迄今为止究竟有多少同泽战死后,就难免会心生惶恐、不安。
作为主将,倘若放任这些士卒继续这种状态,那么理所当然会影响整个军心。
考虑到此刻分身无暇,又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足以激励那些士卒,因此蒙仲对太子戴武说道:“太子,第一批守城的士卒刚刚撤回城内,我担心他们的士气会因为伤亡人数而有所影响,倘若太子殿下能到城内鼓舞士气,相信定能让那些士卒淡忘心中的恐惧,重新鼓起勇气。”
“请交给我!”
太子戴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当即带着一干近卫匆匆下了城墙,以至于城墙上就只剩下年过五旬的萧氏一族族长萧戗。
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虽然萧戗早已从太子戴武口中得知是蒙仲挡住了田章,但他心底亦多多少少有些怀疑,因此今日待齐军攻打城池时,这老头前前后后始终关注着蒙仲的指挥。
然而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蒙仲虽然年纪小,但临阵指挥能力确实是无以伦比,以至于城下的齐军虽然有足足一万五千人,但却始终无法真正威胁到城墙。
想到这里,他好奇地询问蒙仲道:“据老夫所见,蒙司马绝非单单熟读兵法,是在哪里指挥过军队么莫非是在几年前我宋国攻打滕国的时候”
可能是见己方的防守暂时无惊无险,蒙仲稍稍放松了些,面带几分笑意对萧戗说道:“那时小子才十四岁,哪有可能指挥军队”
“怎么会老夫观蒙司马用兵,分明是颇为老成。”萧戗一脸狐疑地说道。
蒙仲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他没有提他曾在赵国指挥过军队,毕竟在他看来,他在赵国的经历是极其失败的——在那场内乱中,与他交情不浅的赵主父、肥义、公子章、田不禋等人,皆陆续死于非命;竭力想要守护的「赵宋同盟」,最终也没守住。
虽然招致失败的原因并不在于他,而是在于赵主父的自负、牛翦的倒戈,但无论如何,赵国的经历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
尤其是赵主父的死,让他至今都无法释怀。
见蒙仲没有解释的意思,萧戗亦不好在追问,但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绝非初次执掌数千乃至过万的军队,这让他不禁暗暗称奇。
毕竟在这世上,有几个十七岁的半大小子,能有幸指挥数千乃至过万人呢
绝对是凤毛麟角!
当然,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让萧戗对蒙仲有了更多的信心,不至于再让他担心这名少年将他们带上死路。
萧戗这边稍稍放了心,对面的齐将田敬可就没这般心情了。
说实话,今日的初战,其实田敬原本无需一口气派上一万五千军队,毕竟就算是逼阳这座超过一般城邑规模的城池,其实北侧城墙充其量也就只能让三千名齐军士卒直接参与攻城,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其余一万两千名齐军士卒只能站在城下干瞪眼。
但既然如此,田敬为何要一口气派出一万五千人呢
其实向逼阳城内守军表明他想要攻陷这座城池的决心,同时为了对逼阳施加压力,搅乱城内守军的士气。
然而就目前看来,这种攻心之术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甚至于,宋军坚韧的防守,让田敬感到很是意外。
虽说逼阳是一座坚固的城池,田敬也明白他无法在一日之内攻破这座城池,但宋军的防守力度,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丝与此前大为不同的地方。
比如说,宋军的弓弩手们躲在城内,隔着城墙朝城下他齐军士卒抛射,这种使用弓弩兵的方式,就让田敬大开眼界。
除此之外,逼阳城上宋军士卒那一次次的轮换,亦让田敬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这些不寻常,都让田敬逐渐意识到,逼阳城内定有一名出色的将领在指挥着——正如田章在给他的书信中所说的那样。
问题是,究竟是谁
要知道宋国带兵打仗的知名将领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在逐一排除掉这些宋将,田敬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在对面的城池指挥宋军。
他只是嗅到了一丝危险:对方,绝非寻常之辈!
“佐司马,我军派上前的士卒过多了,前方的士卒大多无法靠近城墙,不如叫一些人稍微后撤一些”
左右有部将向田敬建议道,然而田敬却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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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安抚伤兵【二合一】
『ps:前面两张序号弄错了,由于vip章节不能修改标题,因此从这章开始纠正。』
————以下正文————
黄昏后,蒙仲与太子戴武一同访慰伤兵。
他用一则「兔死狐悲」的故事来告诉太子戴武:“兔与狐狸同盟,联合对抗猎人,当兔子死在猎人手中时,狐狸也会因此感到悲伤。”
“狡诈的狐狸真会因此感到悲伤么”太子戴武闻言笑着问道。
蒙仲正色说道:“会!只因物伤其类,兔子今日之死,无疑也意味着狐狸将在明日而亡,如何不为此感到悲伤呢……此时城内的那些伤兵亦是如此,他们在城墙上时因为齐军的关系顾不得悲伤,而此时得了空闲,他们难免会细细思忖今日发生的事,当得知今日与他们一同登上城墙的同泽,此刻却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是否会意识到,自己或许也会在明日战死于城墙之上,且因此感到悲伤,使得士气低落”“……”太子戴武闻言面色一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但凡是人,对死亡总有恐惧,哪怕是强悍如魏国的魏武卒,亦是如此。但为何魏武卒却甚少有士卒逃亡,且又能屡屡以寡敌众击败敌军呢皆因曾经有主将吴起。……吴起虽然私德有亏,但却能做到为普通的士卒吸脓,因此他麾下的士卒无不感恩戴德,愿意为他而死。……正因为如此,当吴起还在魏国的时候,魏武卒可以凭五万之众击败秦军五十万,但当吴起离开魏国、前往楚国之后,十五万魏武卒却也只能与二十万秦军打个平手,是魏武卒变弱了么不,只是魏国再无像吴起那般,能让其麾下士卒甘心为其赴死的主将了。”
“戴武受教了。”
太子戴武闻言面色严肃地朝着蒙仲拱了拱手,旋即跟着他前往访慰伤兵。
鉴于目前逼阳城内的守军兵力尚且充足,因此,只要是在作战中受伤的士卒,都被蒙仲召回内城的外侧,即第二道城墙与第三道城墙之间的城郭,在临近东南西北四方城门的地方,皆设有一些简易的营帐与木屋,供士卒们居住。
因为距离的关系,蒙仲与太子戴武先来到了北面的伤兵营。
今日一战,遭到田敬军猛烈进攻的北城门一带,自然是伤亡最严重的,据北门守将边寇战后统计损失,此战约有一千六百多名守城兵卒战死,三千五百多人受伤,总共伤亡人数达到五千。
相比较之下,西城门与南城门那一带,宋军的阵亡人数皆在两千左右,且其中各只有三四百人战死,其余皆只是受伤。
换而言之,今日这场仗,逼阳城直接损失兵力接近两千五百人,受伤人数在六千五百人到七千人左右,可想而知今日这场仗的激烈程度。
至于齐军的伤亡人数,虽然蒙仲暂时还未收到北门、西门、南门三处的简单通缉,只是在心中有个大致的判断:此战田敬军的伤亡可能接近两万,其中阵亡人数可能达到六千人;至于田触、田达二人麾下齐军,应该只是千人阵亡、两三千人受伤的程度。
毕竟今日西城墙、南城墙那两边的战事,激烈程度确实远远比不上北城墙这边。
“太子!”
“太子!”
在一干过往士卒的问候声中,太子戴武领着蒙仲等人走向伤兵居住的营房。
其实严格来说,蒙仲才是今日指挥战事的主将,但奈何他在宋国名声不显,逼阳城内的宋军兵将几乎都不认得他,不能够服众,因此太子戴武才对外宣称由他担任主将,毕竟他是太子,乃是一国储君,相比较名声不显的蒙仲,自然是他能更加激励士卒们的士气。
推开一座长形木屋的木门,太子戴武隐隐就感到迎面袭来一股压抑的气氛,待他定睛仔细观望时,就看到在屋内昏暗的火把照拂下,一名名重伤的宋军士卒正躺在由干草、柴垛垒起的卧铺上,既不合眼歇息,也不说话,大多都是呆呆地靠坐在哪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屋内来回走动的人。
“咳!”
见屋内毫无反应,管理这座伤兵屋的一名两司马咳嗽一声,朝着屋内那些士卒们说道:“诸位,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
『太子殿下』
屋内的伤兵们闻言纷纷转过头来,脸庞上露出的惊诧的神色,不明白太子戴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见此,早已得到蒙仲暗授的太子戴武当即走上前几步,面色肃穆地朝着屋内的伤兵们深深拱手行了几礼,郑重其事地说道:“感谢诸位今日助戴武拼死守城,诸位皆是我宋国的猛士!”
说着,他缓缓走向离他最近的那张卧铺。
在这张卧铺上躺坐着的,是一名被齐军士卒齐肩砍下了右臂的士卒,而对于这样失去一臂的士卒来说,纵使他们日后退伍回到故乡,恐怕也只能成为一个无法从事农事的“废人”。
因此当太子戴武前来探问之前,这名士卒面色阴晴不定地在思索着一件大事:与其日后拖着这样一具残破的身躯回到故乡,拖累家中老小,不如索性战死在这场战事中,好歹还能让家中的老小得到一笔抚恤,不至于被他拖累。
正因为如此,他那双眼眸显得颇为灰败,就仿佛已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希望,直到太子戴武径直走到他面前,用双手握住他唯一还剩下的左手,他那张麻木的脸孔这才浮现几丝激动与不知所措。
“我叫戴武,是这个国家的太子,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勇士,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握着那名士卒的左手,太子戴武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我叫……我叫什么来着……”
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这名方才还对生存彻底失去希望的士卒,此刻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惹得屋内的伤兵们、以及跟随太子戴武而来的士卒们皆发出一阵哄笑,最后就连那名士卒自己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这时,旁边那张卧铺上有一名伤兵笑骂道:“干陌,你叫干陌。……你这蠢材,怎么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太子殿下,他叫干陌,我叫干习,咱们都是「干溪」那一带的人。”
干溪,即宋国国内一个因河得名的小城。
听闻此言,太子戴武朝着那名自称「干习」的伤兵微微一笑,旋即对面前这名独臂的伤兵轻声说道:“你叫干陌对吗”
“是、是的……”士卒满脸通红地干笑了几声,似乎显得很窘迫。
而此时,却见太子戴武重重握了握他的双手,正色说道:“作为宋国的太子,我感谢你今日奋力杀退齐军,也感谢你为这个国家付出的牺牲……”说着,他用左手轻轻抚了抚这名士卒已用布包扎起来的右肩,看着其右肩下空空如也之处,他再次说道:“我宋国,绝不会亏待有功于国家的猛士,待这场仗结束之后,戴武会叫人推荐你为干溪一带的驿长或里正,是故……请千万要活下来!”
再次握住对方的左手,太子戴武郑重其事地问道。
听闻此言,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在场所有人无不面色动容,用崇敬、感动的目光看向太子戴武,尤其是那名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士卒干陌,这名纵使被齐军砍掉一条胳膊亦无惧色的悍卒,此刻竟感动地双目含泪,甚至不禁哽咽起来:“喏!干陌一定、一定会活下来!活到亲眼看到、看到那些该死的齐军败退!”
“好!”
太子戴武笑着点点头,旋即又轻轻拍了拍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继而放开双手,转身走向旁边那张卧铺,笑着对那名士卒说道:“你叫干习,对吧”
“是、是的。”
方才还在笑话干陌的干习,此刻说话也不利索,但屋内却并没有人笑话他,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戴武身上,看着他逐一与受伤的每一名士卒说话,真诚的鼓舞他们,激励他们。
最后,在足足过了一刻辰后,太子戴武这才向这间屋内的所有伤兵告别:“戴武还要前往视察其余受伤的兵卒,不能在此久留,请诸位见谅。……在离去之前,戴武希望……”
说着,他环视了一眼屋内的伤兵们,忽然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请诸位务必保重,务必要活下来!”
听闻此言,屋内的士卒们无不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会坚强地活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太子戴武希望他们活下来。
在踏出这间伤兵屋的时候,太子戴武稍稍顿足,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他明显感觉到这间屋内的氛围与方才他来时已大不相同:记得他刚来时,刚踏足屋内,就有一股令人感到沉重、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但此刻此刻,屋内却是欢声笑语,那些伤兵们仿佛都淡忘了自己的伤势,相互取笑,取笑彼此方才在他这位太子面前时有多么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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