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司马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喂喂喂,没有这样的。
见该篇信到这里戛然而止,蒙仲不禁为之气闷。
摇摇头,他继续往下看。
第三篇信:
「二月初六,昨日真的是把我吓了一跳啊,原来那些女子是不说了,阿仲你还小,暂时还不需要了解这些,总之,那些女子真的很可怜。另外,为兄昨晚什么都没有做啊,虽然今日因为这件事被蒙珉蒙横几位族兄笑话了。方才被蒙挚叔喊过去了,说是彭城传下了命令,各家族族兵在彭城歇息整顿三日,然后跟随王师征讨滕国。」
第四篇信:
「二月初九,今日是歇整的最后一日了,明日所有人都得赶赴滕国。这两天,族内兄弟在私底下议论我宋国攻打滕国的原因,没想到被路过的军司马听到了。军司马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听蒙挚叔说好似叫做景敾(shàn),跟蒙荐长老一样,是一位很和善的老者呢。那位老者告诉我们,因为滕国的君主失了德,做了不好的事,所以我们要去讨伐这个国家。阿仲,我跟你说,担任家司马的蒙擎叔,在军中原来只是一个很小的军吏,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执掌着七百五十人呢。不过据我听说,那位叫做景敾的老者,手底下居然管理着过万人的军队呢,真是太厉害了。」
第五篇信:
「二月二十九日,二十天没写信了,因为途中赶路太急了,据说是君主要求我们在一个月内从彭城赶到沛县,阿仲你肯定不知道沛县在哪,哈哈,它在(划掉)——沛县跟咱们的景亳差不多,它的北面有一个很大的湖泽,湖泽的对面就是滕国。这个湖真的好大啊,难道君主要叫我们游到对岸去么?族中兄弟又在抱怨了,不过确实,湖里的水太冷了。」
第六篇信:
「三月初二,今日,很多人都被叫去伐木造船,我本来也想去,蒙挚叔阻止了我,说那是军中下卒做的事,而咱们是士,是不需要去做那种事的,我就没去。我仔细去看了看,好像伐木造船的,都是各家族的家奴以及收拢的流民,还有彭城派来的役民,人很多啊。」
第七篇信:
「六月初四,这段时间除了给娘亲写了些信,没怎么给你写信,不过也没什么可写的,那些人还在造船,而咱们这些士,被蒙擎叔(划掉)家司马又训练了一阵,家司马真的好严厉啊。不说家司马说,他眼下对我们严格,是希望我们日后踏上战场能活下来,他说得很很让人害怕,所以我们都不敢偷懒。」
第八篇信:
「七月初二,船终于造好了,所有人都坐上很大的船,渡过了这个很大的湖泽。其中有一艘船漏水了,好像是华氏一族乘坐的船只,他们被迫弃船,跳到水里,幸好被我们救了起来,不过华氏一族的家司马很生气,那位年长的军司马也很生气,杀掉了一些造船的役民,好像杀了有四十几个人,那些人真可怜。」
第九篇信:
「七月十二日,今天终于跟滕国的军队打仗了,原来滕国的军队也有几千人,但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很多,所以很快就打赢了。不过,我们家族也死人了,蒙秋叔死了,是被滕**队的弓箭射死的,你还记得蒙秋叔么?就是前几年咱们在田里做农活时逗过你的那位族叔。还有,蒙陌也死了,这个族兄阿仲你不熟悉,我也是最近才变得熟悉的,他喜欢上了一个叫做尹的犯女,之前一直说要立下功劳,帮那名女子脱离罪籍。我私底下打听,这场仗我们蒙氏一族死了三十二个人,族人有九人。家司马很生气,在所有人面前大骂已死的蒙陌,说他害人害己,仗着自己有点武力就不听从指挥,闯到敌军队伍中,又惶惶不知所措。蒙擎叔说了,下次再发生这种不听号令,无论是谁,他会立刻将其处死!蒙擎叔真的很严厉啊,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对,因为蒙挚叔也说了,要不是蒙陌被滕国的士卒围住了,蒙秋叔他们要去救他,也不会被滕人杀死。」
第十篇信:
「七月十九日,上回我们打赢后,军司马(景敾)又派人劝告滕国,劝滕国投降臣服,滕国的君主不肯听从。滕国的君主叫做滕弘,彭城那边说他是一个很残暴的君主。接上回,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滕国的君主滕弘亲自带着大军来抗拒我们,但是被我们打败了,这个据说很残暴的君主,也死在了战场上。很奇怪,这个君主不是残暴的么,为什么他被王师的弓箭射死后,所有滕人都在哭泣?那些本来被我们包围的滕国士卒,亦一个个悍不畏死地冲向我们,被我们全部杀死了。真的很奇怪,这场仗没有一名滕人投降,全部都战死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都拥护那个残暴的滕弘?我问了蒙挚叔,蒙挚叔没有回答我,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去好好歇息。晚上我没睡好,因为我杀了一名滕国的士卒,当时他跟其同伴一脸狰狞地冲过来,冲散了步卒,我吓坏了,不知怎么就刺出了兵器,刚好刺死了他。家司马奖励了我,斥责了我们队的步卒,因为他们本该保护战车,却被敌军冲散了。」
第十一篇信:
「八月初二,滕国的君主滕弘死了,军司马(景敾)又派人劝告滕国臣服投降,滕国依旧不肯,滕弘的儿子滕虎杀掉了军司马派去的使者。军司马大怒,将蒙擎叔与其他家族的家司马一同叫了过去,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蒙擎叔回来之后,脸色很不好看。蒙挚叔私底下叹息,说想要征服这个国家,怕是很难。我不明白。」
第十二篇信:
「八月初六,前几日,军司马派来一名叫做史啖的人,我不知道这人来干嘛的,但家司马对他很恭敬。今日,我们进攻了滕国的一个乡邑,那个史啖下令,杀死乡邑内所有的男人,只留下女人。为什么?我们不是来征讨残暴的滕国君主滕弘的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个乡邑的人,他们根本不是滕国的士卒啊,为什么?最后,乡邑里所有的男人都被杀死了,女人有一部分逃了,有一部分自杀了,还有一部分被我们抓了。这些被抓的女人,她们看我们的眼神很可怕,就好像恨不得要把我们都吃了。族兄蒙直质疑了家司马,他开始怀疑这场战争,但是受到了家司马的训斥,说那不是你应该去关心的事,我也开始有点怀疑。晚上,我偷偷询问了被抓起来的女人,她们骂我,我不生气,但她们告诉我,滕国的君主滕弘,是一位很仁厚的明君,受到所有滕人的敬仰。原来那是一位明君么?可为什么我听说的却不是这样?我询问了蒙挚叔,蒙挚叔没有回答,他只是告诉我不要多想,这是君主的命令。可惜第二天,蒙擎叔就叫人将这些女人送走了,我没能问出更多的事。」
第十三篇:
「八月十五日,这场战争不对,我们被欺骗了,滕国的君主滕弘是一位仁厚的君主,且根本没有冒犯过我宋国,不知什么原因,却被我宋国攻打。昨日,族兄蒙直被家司马关押了,因为蒙直再次质疑了这场战争,揭破了彭城的谎言,家司马揍了蒙直一拳让他闭嘴,然后告诫我们,说我们是宋人,应当效忠我宋国的君主,无需理会其他。原来蒙擎叔是这样的人么?有几名族兄很生气,想要脱离军队回乡邑,却被蒙擎叔喝止。后来听蒙挚说我才知道,在战场上试图逃离的人,他的家眷亦会被宋王问罪,蒙挚叔还告诉我,蒙擎叔也不想这样,他也没办法,屠戳滕人,这是宋王的命令,如果滕国始终不肯投降,我们就必须杀掉滕国所有的男人。原来不义的不是滕国,而是我宋国啊。家族的人,眼下士气都很低落。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不义的战争呢?」
『』
看到这里,蒙仲的心情已经十分沉重。
他不像兄长蒙伯那般乐观,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宋国起兵伐滕是不义之战,但即便如此,兄长蒙伯在信中的记载,仍让他感到震惊。
这场仗后,怕是宋国要恶名昭著。
蒙仲暗自摇头叹息。
第30章:兄长的信(二)
兄长蒙伯的书信,前几篇还是很欢乐的,但是当跟随王师踏足滕国境内,甚至于在跟滕**队打了两场较大规模的战争后,书信中字里行间的氛围就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待等到十一月上旬,正值寒冬将近,蒙仲准备再将母亲葛氏接到庄子居暂住一个冬季的时候,忽然蒙虎急急忙忙地闯进了院子,大声叫道:阿仲,阿仲,有赴战场的族人回来了。
蒙仲一听,便跟着蒙虎一同来到乡邑的东边。
远远的,蒙仲便听到了一阵悲惨的哭声,这让他心中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在人满为患的人群中,停着十几辆拉车,拉车上摆满了一具具尸体,有十几位族内的嫂嫂与婶婶,此刻伏在车上的一具具尸体上,嚎嚎大哭。
蒙伯阿兄不在其中,我瞧过了。
蒙虎偷偷告诉蒙仲,看他表情好似是如释重负,而蒙仲,亦暗自松了口气。
忽然,有一名年纪比蒙仲大概大五六岁的蒙氏子弟走到了蒙仲跟前,问道:你就是蒙伯的弟弟蒙仲,对吧?
你是
蒙仲仔细打量着来人,只见对方穿着甲胄,双目眼眶深凹,一脸灰败面无表情。
我是蒙直,你兄托我带一些家书给你,并且他托我转告你,那些信,莫要给旁人看到。说着,那名自称蒙直的族兄,便从马拉车上取下一个包裹,递给蒙仲。
『原来他就是那位因为质疑这场战争而与蒙挚叔起过冲突的族兄。』
蒙仲恍然大悟,接过包裹后感谢了一声。
蒙直点点头,自顾自离去了。
此时蒙仲这才注意到,这位族兄走路时一瘸一拐,似乎是腿上受了重伤。
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裹,蒙仲抬头又看向那十几辆装满尸体的马拉车。
在这些马拉车上的尸体,大概有四十余具,皆是他蒙氏子弟的尸体——唯有蒙氏子弟的尸体,才被用马车托着运回乡邑,至于其余家奴流民的尸体,多半已经在滕国一带就地掩埋了。
因为蒙仲一具也没有看到。
此时,族内的长老蒙荐蒙羑等人,正出面安抚那些位痛失儿子痛失丈夫的族中女子,没过多久,宗主蒙箪带着少宗主蒙鹜亦出现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无论是蒙仲蒙虎,亦或是在旁围观的蒙氏族人。
不敢继续留在那令人感到悲伤的地方,蒙仲来到了自己家的田里,在田旁的草屋内,拆开了兄长蒙伯托蒙直带来的那只包裹。
就像他所猜测的那样,这只包裹内,亦是厚厚一叠用布作为载具的家书,显然是接着上回送到的书信。
第一篇:
「八月十九日,近十日里,我们摧毁了三片乡邑,杀死了成千上百名手无寸铁的滕人,乡西的族兄蒙春丢下了兵器,说这是暴虐的杀戮,遭到了史啖的呵斥,就是军司马(景敾)派来的那个史啖,他要求蒙擎叔惩戒蒙春,族中的年轻人都愤怒地站了出来,吓得那个史啖面色很难看,最终,蒙擎叔制止了这次变故,但族人的士气已经越来越低落。」
第二篇:
「八月二十一日,今日我们遭到一支滕**队的袭击,我杀死了两名滕国士卒,终于能够不用昧着良心屠杀无辜的滕国国人,我稍稍松了口气。在战后检查尸体的时候,我发现被我杀死的那名滕国士卒,手中死死攥着一束头发,心中忽然很难受。这名被我杀死的滕国士卒,在他的家乡,或许正有一名年轻的女子正为他日夜祈祷,祈祷他能够平安回去。」
第三篇:
「八月二十三日,滕国的反抗越来越激烈了,由于我宋人的屠戳,越来越多的滕国国人逃往滕城,在滕虎的率下,一起抵抗我们。藤虎就是滕弘的儿子,现如今滕国的君主。」
第四篇:
「八月二十五日,我们攻打了‘公丘’,守城的是滕国的司马‘毕战’,在攻打这座城池时,城内的滕**民联手抵抗我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穿布衣打赤脚的男子,这些赤脚的男子,一个个很厉害,单凭一柄剑就能让三五名步卒无法靠近,但最终,这些人被我们的弓箭射死了。蒙挚叔称呼他们为‘墨者’,那是什么人?是滕国请来的帮手吗?」
第五篇:
「八月二十九日,今日我们攻破了公丘,军司马下令屠戳城内所有参与过协助守城的男子。我跟着蒙挚叔,遇到了一队滕人,两个男人三个女人,还有一男两女三个目测年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们被三四名手持利剑的‘墨者’保护着。其中有一名墨者质问蒙挚叔‘何以要助肆虐的宋王屠戳滕国的无辜者’,蒙挚叔没有回答,只是告诉那几名墨者,说他们不属于这场战争,可以离开。但是那几名墨者没有离开,说是为了保护那群滕人愿意牺牲自己。最后,我们杀死了那几名墨者,也杀死了那几名滕国的男子。从其中一名墨者的尸体上,我找到了几块布,上面写着很多字,大多都是一名叫做‘钜子’的人的言论,我偷偷藏了起来,没敢告诉别人。」
第六篇:
「九月初四,原来我前几日弄错了,那个‘钜子’并不是人名,而是指墨家的首领,而那些被称为‘墨者’的男子,正是墨家的弟子。这是一群主张兼爱反对战争的义士,他们得知我宋国正在攻打滕国,便从天下四面八方聚集到滕国,不为所求地保护滕人抵抗我们。据说墨者最早的首领‘墨子’,他也是我宋国人。」
第七篇:
「九月初六,这两天我偷偷地看那块布,就是那块记录着‘钜子’言论的布,墨者真是一群舍己为人的义士啊。方才我所知的一个消息,原来儒家的圣人‘孟子’,现如今就隐居在他的故乡‘邹(zou)国’,今日他的弟子‘万章’‘公孙丑’‘陈臻(zhēn)’等人来到军中,好似是劝说军司马(景敾)停止继续攻伐滕国。据说军司马因此很不高兴,不过因为敬畏孟子的名声,也不敢为难他们,遂打发这些人去见宋王,说是王命难违,如果这些人能够说服宋王停止这场战争,那么他就会立刻收兵。」
第八篇:
「九月初八,我们跟随王师打到了滕国的都城‘滕城’,据家司马所说,滕国的君主藤虎已召集了举国的滕人还有主动赶来相助的墨者,准备坚守城池。蒙挚叔说,藤人与墨者其实都不要紧,他担心的是齐国与鲁国的态度。据说鲁国是滕国北边的大国,与我宋国好似不相上下;而齐国,则是比鲁国更强大的国家,蒙挚叔说,如果齐鲁两国的军队介入了这场战争,那么我们就很难取得胜利。不过在私底下,族兄们对于能否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已经满不在乎了,我们更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早点回到景亳的乡邑。」
第九篇:
「九月初九,今日我们被滕国司马毕战率领的军队击败了,因为军中的族人越来越思念乡邑,也越来越抵制这场战争,不只是我们,华氏乐氏等其他家族的族人亦是如此。据说军司马原本要惩治我们,但蒙擎叔跟其他家族的家司马联合起来抗拒,让军司马放弃了对我们的惩罚,但我们必须协助王师攻下滕城,据说军司马对蒙擎叔等人说,说他若打了败仗,宋王会杀死他,而在此之前,他会下令处死我们。蒙擎叔没有办法。」
第十篇:
「九月十一日,今日我们击败了滕国司马毕战的军队,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因为蒙挚叔说,滕国的军民与帮助滕国的墨者,一个个皆奋不顾身悍不畏死,但我们的军队却士气低落,如果不能尽快攻破滕城,可能我们会被滕国先支撑不住。我觉得蒙挚叔说得没错,因为我已经很厌恶这场战争了。」
第十一篇:
「九月十四日,今日没有战事,由于此前有几位担任‘车吏’的族叔战死了,蒙挚叔推荐我担任车吏,带着一乘族兵到附近巡逻守卫,防止滕人偷袭我们。期间在河边喝水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面貌已经大为改变,我的眼睛,就好像是死人的,连我自己看了都感到畏惧。我很害怕,害怕我他日返回家中时,母亲与阿弟都认不出我了。」
第十二篇:
「九月十六日,今日是攻打滕城的第一场仗,滕城是滕国的国都,城墙很高,王师那边造了很多登城用的梯子,但始终没能攻上城墙。我看到城墙上,好似出现了女人的身影。连滕国的女人都开始勇敢地抵抗我们,我们还能够攻克这座城池吗?在这场仗中,族兄蒙直的右腿受了伤,其实很多人都怀疑他是自己弄伤的,因为他跟蒙春等几位族兄一样,一直在怀疑这场战争,不过眼下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不义的是我们,而不是滕国。尽管怀疑,但是没有人去拆穿,蒙擎叔让蒙直带着族人的尸体返回乡邑,其他人都很羡慕,我准备去拜托他将这些信带回去。事后,族兄蒙横私底下问我,问我蒙直是不是自己弄伤的,我说我不知道。我也在想要不要弄伤自己,因为受了伤就可以回乡邑了,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我的剑上有太多滕人的血,我害怕他们的血钻到我身体里而使我受到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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