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走出仁心堂,迎着西斜阳光的照射,满脸都是困惑不解。
皇帝凭什么这么相信他居然敢把他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交给他带着历练
是的,皇帝这次招他进宫,可不是问他是否能带着太孙出去转转,而是走个问话的过场之后,就直接安排事情了
三日后一大早,让他去距离太子府不远的一个院子接人,接的人当然就是燕王小盆友。
这这位小祖宗今年才七岁,领着这么一个没有自保能力、且说不定有很多人想他死的小孩子出宫,可想而知,他面临的压力有多大。
领太孙去兵马司军营开什么玩笑那只是皇帝随口说说而已。
兵马司人员庞杂,三教九流、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就想托人给自家子弟在兵马司之类、能领到兵饷钱粮的地方谋个差事,混个妥当的身家衣食。
这种地方历来就是各种势力驳杂之地,他可没那个胆量,把太孙带来这里。
可是其他地方的话
去哪儿呢
要说保险,他觉得除了皇宫和太子府、他们邵家就是次一级的安全之地。
邵家的护卫和家奴,都是当年襄亲王留下的。
后来也没买进新人,用的也是老仆和老护卫的后代。人靠得住,再加上他家护卫手底下的功夫也硬,只要是在天子脚下,保证燕王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把燕王领到他家,和小孩子呆在太子府有什么区别
只怕最大的区别就是邵家人口少、又冷清,还不如太子府。
邵毅愁肠百结,迈开大步,往宫外走去。
皇帝那里,看着邵毅走出仁心堂,他才对孙从山说道“朕瞧着,邵毅已经知道朕的打算了。”
皇帝说的打算,自然是他对太孙的期望。
孙从山躬身答道“是,奴婢瞧着,邵副尉是个通透敏锐的,照着刚才他那为难神情,应该知道带燕王出行的风险。”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能看得如此深远,着实难得。”
皇帝沉吟着,半晌才又说道“燕王年纪还轻,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总要有些历练才行,总被人小心翼翼护在身后,那是经不起风雨的。但愿邵毅不要辜负朕对他的期望。”
邵毅可以说是在皇帝的看护中长大的,那些护卫的确很周密的保护了他,可也很周密的把他从小到大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那些护卫本就出身皇宫大内,只要皇帝想知道邵毅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让邵毅一点儿也没有,可他和别的势力有没有瓜葛,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邵毅手里掌握着众多护卫死士,可这么多年,的确从未和任何其他势力沾边,上次又推拒了靖王的招揽,这才让皇帝放了心,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皇族子弟,能护佑燕王成长、登基。
为了避人耳目,邵毅第二天没什么动作,只是让知睿关注夏珂办公期间,有没有什么固定的行动路线或者外出事务。
于是,邵毅接到皇帝差事的第三日半前晌,夏珂刚在大理寺外下了轿子,就看见不远处,邵毅正带着小厮骑马走过。
他见邵毅的视线顺着他看过来,便也礼貌性的点一下头,便打算转身往大理寺内走。
可是,他刚点了头,还没有别的动作,邵毅已经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竟是大步向着他走过来。
这么明显的举动,大理寺衙署还有小吏经过,已经注意到邵毅,夏珂无奈,只得停住身形。
“小侄见过伯父。”邵毅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深深一礼,依然做足了晚辈的本分。
夏珂扫一眼正进出大理寺的两个小吏,以及稍远处经过的路人,面带微笑,伸手扶住邵毅“邵公子不必多礼。”
邵毅顺着夏珂的手势站直身体,很是欣然的说道“这么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伯父。伯父这是刚从外面公干回来吗”
夏珂微笑点头“刚才去太常寺商议些事情,邵公子也是有公干到此吗”两人说的都是闲话,可夏珂特别注意了邵毅的神色。
“嘿嘿,这个,小侄没什么事,只是偶尔闲逛至此。小侄本有事想找夏姑娘商议,可巧,这不就遇到伯父了,和您说也一样。”
邵毅说着,已经兴致勃勃的探手入怀,要往出拿什么东西的样子。
看着邵毅这么突然的举动,夏珂忽然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
推是推不掉了,他若是现在不接下来,这小子去找自己女儿商议,那还不如他接着,看这小子到底有什么事儿呢。
“哦邵公子有事但说无妨。”
邵毅一边致谢,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是这样。这几日,好多同僚都向小侄询问,清韵斋可否再出一批牛气冲天插屏。”
他说着话,把那几张纸展开,双手奉给夏珂,“小侄知道,之前插屏的底图已经销毁,这是小侄找人另外绘制的一套画作。烦请伯父拿给夏姑娘瞧瞧,若还看得过眼,还是再做几套吧,不说别的,总能给相熟之人一个交代不是。”
夏珂并不理会邵毅的解释,只把这几张纸接过来看。
只见第一张纸上,的确画着一头冲劲儿十足的公牛。
这公牛显然就是照着四件插屏中的一幅临摹下来的,只是临摹手法和画工着实不敢恭维。
夏珂的视线从纸张上抬起,撇邵毅一眼,抖了抖这几张纸,,问道“邵公子自己觉着,这样的手笔能入画吗”
“呵呵呵,”邵毅干笑两声,颇有些尴尬,“这个,小侄觉得还不错,现在咱们不是没有吗聊胜于无,聊胜于无的。”
夏珂不置可否,抽开这张,去看下面一张。
果然,下一张不是临摹画,而是两行字明日,圣上差小侄接燕王殿下出宫多些见识。小侄没有别的安全去处,希望明日去窑厂转转,望伯父应允。”
窑场和夏家是邵毅唯一能想到的安全去处。夏家窑厂经过那次泄密事件,已经把所有用工仔细筛查了一遍。
之后,所有关键工序,用的都是通过官府牙行买来的、来历清楚的家奴。
即使招收的小工和杂工,也都经过严格的身份调查,是家庭简单、身世清白、没机会接触富豪和大小官员的人。
去窑场,近距离见识各种工匠的辛苦劳作,对上位者来说,也是一种对百姓疾苦的体察。
若再能领着太孙出入夏家,那就更好了。
夏家有学识渊博、却没有文人迂腐气息的夏梓希,还有性格爽朗、身手了得的夏梓堂。
夏梓希的儿子夏涵和燕王年龄相当,两人应该能玩到一起,说不定,以后两人共同读书求学,一路下来,可以成为相互扶助的君臣。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一世的不同
多方考虑之后,邵毅认为,把燕王迈出太子府的第一个落脚点定在夏家,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事儿牵扯到皇位交替,暗处有靖王、江王、成郡王这些人在虎视眈眈盯着那个位置。
几日前,皇帝赏赐太孙摆件、说的那番话,邵毅能猜测皇帝的意思,靖王等人一样可以揣摩。
皇位争夺经常伴随着腥风血雨,凶险之极。
他不能在没得到夏珂允许的情况下,就把夏家送入皇位的争夺圈子里。
虽然他有前世的经历,也知道了隐藏在暗处的成郡王,应该算是料敌机先。但此行,他也一定要先征求夏珂的同意。
所以,才有了他和未来岳父的这次偶遇。
邵毅赔笑站在夏珂不远处,笑容中还带了些许的尴尬。那样子,似乎真的只是希望夏珂能帮他带个话,并帮忙劝说夏宴清再做几幅插屏。
夏珂看清楚纸上的字迹,便把这张纸抽开、压在最下面。神色不变,继续看接下来的第三幅和第四幅画。
依次看过,把纸张重新折起,递还给邵毅,淡淡说道“邵公子这几幅画,似乎并无高明之处。”
邵毅连忙接过来,面上的尴尬之色更甚“这个,我找的这个画工还可以啊。要不,伯父您再好好看看。”您再好好想想,上一世,您可是皇权的坚定拥护者。皇帝属意的继承人就是燕王,您答应下来一点儿不影响您老人家的立场。
夏珂似乎不为所动,双手负后,说道“不用看了,本官对书画之道并无钻研,既然是生意上的事,邵公子还是去作坊,找专管此事的人商议便可。”
邵毅已经提了两天的心,一下子落到肚子里,心情愉快、通体舒畅。
他连忙躬身“是,便依伯父之言。小侄打扰之处,还请伯父见谅。”
夏珂摆了摆手,“本官还有公务,不便久留,邵公子请自便。”说完也不看邵毅的回应,径直转身负手,走进大理寺,转过影壁,不见了踪影。
夏珂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在心里哀叹皇家子弟的不易。捎带的,也把邵毅臭骂了一通。
皇帝要他带太孙在外面见识些事情,可这小子却把地点选在了窑场,只怕接下来,就要往他家里带了。
这小子,混蛋是混蛋了点儿,但眼力着实不错,他倒是会找地方。
世人皆知,皇帝是喜欢太子和太孙的。当年太子病故,皇帝长时间的悲恸之后,便把刚满周岁的太孙册封为燕王。
日前,皇帝对太孙的考校和叮嘱,很能表达皇帝隐含的态度。
如此政局,邵毅此举,无异于把夏家拉进皇位角逐的是非风雨中。
可历练太孙是皇帝的意思,从皇帝属意太孙开始,太孙就是皇位的正统继承者。他作为天朝臣子,当然要遵从皇帝的意思做事。
唉,没办法,这事是推不开了。他拿着朝廷的俸禄,对皇上、对朝廷、对天下百姓,自然应该有着自己的一份担当。
但是,把自己一家妻儿老小带进这场纷争,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事已至此,只能往最好处努力了。
次日,便是皇帝给邵毅定下,带太孙出行的日子。
这日大早,邵毅便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邵家后门出去,前往皇帝指定的那个巷子,在挂着邱府牌匾的一家宅子们前停下,递上名帖。
那名帖并未送进去,看门人只翻开看了一眼,便打开门,放马车入内。
在门内下了马车,一个内侍上前行礼,带着邵毅往院子的纵深处走去。
这个院子不大,走路也不多,可就是这不长的一段路走下来,曾经历过残酷刀剑的邵毅,总感觉如芒在背。
似乎有很多视线、很多利箭的寒芒正对着他,很有随时就会放开弓弦,射出无数利剑的感觉。
虽然这种感觉很不好,但邵毅却稍稍放了心。
既然太孙有如此严密的保护,那么,即使迈出这个院子,想来太孙周围也有人看顾。
在院子东侧的一个正堂,邵毅见到了太孙。
现在的太孙,比邵毅印象中第一次见面时的太孙年幼一些。
太孙已经换下他平时穿着的衣物,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富家小孩子,相貌俊秀,皮肤白皙,并没有邵毅印象中的腼腆和过分的谦和。
邵毅进屋行礼时,太孙看起来还算镇定,并没急着从椅子上下来扶他,而是稳稳地坐着,温和说道“这里是自己家,若细算起来,邵副尉还是从贤的长辈,如此便不需多礼,邵副尉先坐下说话。”
这还是第一次,有皇家宗室之人当面承认,他是皇家血脉。
虽然邵毅不至于因此而感激涕零,心中的诧异却是免不了的。
这么多年也没一个人提起,把他记入皇家宗祠。可太孙小小年纪,居然是第一个说出这个话题的人。
如此看来,上一世,太孙那软弱性格并非天生,而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长大,知晓了皇家子嗣的日子不易,才养成了总要退让的性格。
邵毅坐定,另有两个内侍客气的给邵毅上了茶。
太孙再次出乎意料,开口问道“皇祖父已经派人传话,说邵副尉会带本王出去看看外面的事物和民生。不知邵副尉定了什么地方”
有了太孙刚才那番意料之外的言辞打底,邵毅已经并不觉得太孙这个问话突兀了,只是中规中距的答道“卑职定下的第一步行程是夏家窑场,那里有几个不同的作坊,很多工匠和杂工都在那里做事。殿下能在那里看到天朝工匠是如何靠双手谋生的。”
太孙一听邵毅说要去夏家窑场,眼睛立即亮了亮。待要开口确定一下,但还是沉下性子,听邵毅把话说完。
“邵副尉说的夏家窑场,可是烧制牛气冲天摆件的地方”太孙满含期待的问道。
邵毅微笑答道“是,如今市面卖的红火的玻璃插屏和琉璃摆件,就是夏家窑场的玻璃作坊和琉璃作坊烧制的。若殿下没有疑议,卑职一会儿就带殿下过去。”
太孙的小小身体,微不可见在椅子上挪了挪,然后语气稚嫩、却硬是带出一丝沉稳,说道“那就有劳邵副尉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有种酸涩感
出门时,太孙和邵毅乘坐同一辆马车,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车夫和跟随马车的人,都是邵家不常露面的护卫。
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里面坐的才是日常照顾太孙的中年嬷嬷和一个宫女。
邵毅暗自感叹皇帝的精明。
能让他独自带太孙出来,虽然也是皇帝对他的认可。但如此,马车中只有他和太孙两人却是很谨慎的做法。
就算他心有叵测,也不敢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动什么手脚,否则,那就是他不想活了。不但他不想活,捎带的,连他母亲也一起跟着想不开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