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荣城最热闹的吉祥大街上的大丰酒楼座无虚席,四人的桌往往挤了八人。
但也有一张桌子例外。
靠窗那桌坐了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穿灰蓝细绸,头裹同色头巾。
公子不到弱冠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优雅斯文,只是眉间略有一丝愁意。桌上三道小菜,分别是大丰酒楼的招牌菜醉鸽、烤鸡、炒笋丝。
酒饱饭足,吃饭的人们就开始闲聊了。
“听说了么,公子木不在金平关,而在凤雪山下的一个小村落。”
“那是为何?”
“听说是那边起了瘟疫,公子木从楚国找到一神医一同前去治病救人。”
“瘟疫……”那人听到瘟疫二字,脸色就变了,仿佛自己身边正有瘟疫发生一般。
“说也奇怪,这瘟疫发生宫里不是一向不管不顾,直接圈定起来不让瘟疫漫延开来就完事的么,这次怎么?”
“难道不是宫里的主意,而是公子木自己拿的主意?”
“嗯,我看八成是。”
“还有一件事也奇怪,公子木与神医张景浓一向兄弟相称,此次诊治瘟疫,公子木找的不是张景浓,而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听说那小姑娘生得极丑,脸上一块青记像妖怪一般……”
那桌的客人还在津津有味地说着关于那场瘟疫,但旁边那桌的客人却已经不见了,小二过来,只看到桌上一串钱。
而离此地不远的唐府,此时也乱了。
明堂内,唐明心一脸愁容,其妻孙氏也坐立不安。
“老爷,你看木儿,这……又胡来是不是?上知道宫里边那位现在怎么想呢,还有那些公子们,若是……”
“若是什么也轮不到你操心,在府里也不要随便议论此事。”
孙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明心吼了回来。孙氏立即收了口,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一个丫头过来问午饭在哪里吃,唐明心道吃不下了,甩袖回了房。
孙氏让丫头准备好几个清淡小菜送到房里,也回了房。
孙氏回房,发现唐明心手里拿着个什么在看,问:“老爷,您手里的是什么?”
“没什么。”唐明心将手里的东西放回了一个盒子里,又把盒子放回了桌子的暗格。
孙氏扁嘴,“不就是木儿他娘留给他的玉环么,你当我不知道?”
孙氏委屈地走过去,“老爷,这么多年,我对您对木儿对这个家怎么样,您还不清楚么?按理说我才是唐家八抬大轿迎娶入门的正妻,生下了孩子那才是嫡亲的最该疼爱的,可您倒好,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一个外室生的孩子身上了。”
唐明心今天心里有事,根本将孙氏的话听进耳去,若是平时哪由得孙氏在耳边如此聒噪。孙氏却以为自家相公终于肯听自己说话了,便继续说开了。
“当初咱们的顺儿和康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您突然就领了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就回来了,说是您在外面与一个女子生的孩子,那女子难产死了,所以您把孩子带了回来。木儿从小就可爱,我也喜欢他,吃穿用度上面更是丝毫没有少他一点。待他大一些,您就常把他往宫里带,荣王也喜欢他,还赐他不少东西,更是让他进宫里陪王子一起读书,文有简相手把手教会写字,武有单将军一招一式亲自演练教习。木儿成了器,这是唐家整个家族的荣誉,我当然也欢喜,可是木儿越大本事越大,也惹事越大,现在宫里谣言四起,您……”
“什么谣言,妇道人家不要妄议!”
唐明心突然一吼,吓了孙氏一跳,委屈得双目含泪,“老爷,您……吓到我了。”
唐明心突然烦躁了起来,起身往屋外走。
“老爷,您不吃饭啦?”孙氏在后面喊。
“去宫里,荣王身体不适,我去看看。”唐明心头也不回,迈着大步急走出去。
“诶,那您的药箱,药箱还在家里头呢!”孙氏在后面叫,也不知道唐明心是装作听不见还是真没听到,一直没回头,直到走出了府外。
孙氏纳闷回屋,突然,她急走到刚才唐明心坐的桌子前,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然后打开。
盒子里是半截玉环,那玉质地并不算太好,刻有纹路,纹路也不是普通的云水纹,而完整的虎兽纹。而且这半截玉环边缘整齐,不像是不小心摔破的,倒像是用硬物划隙后用力掰开的。
孙氏一直有种怀疑,这玉环不是妇人的东西,但为何唐明心说是唐木他娘留给他的呢。
她将盒子依旧放回暗阁,唐明心交待过她,此物万不可让外人知道。这盒子里的玉环就连唐木也不知道,唐明心只告诉了她,并交待他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便将这盒子里的半截玉环交给唐木,只有唐木能保唐家一世平安。
孙氏虽然骄横,但不是不知事实轻重缓急之人,她明白现在唐家的荣耀并不是自己的相公唐明心带来的,而是那个从外面领回来的孩子-唐木带来的。
她甚至还有种无法说出口的怀疑。
也许唐木根本就不是唐明心亲生的!
只是这种怀疑她从来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让唐明心求证,只能压在心里。
唐明心出了门并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步行向楚王宫走去。
他今年四十有五,是名大夫,在荣城有家医馆。本来医术平平,际遇也平平,十几年前,突然被荣王赏识,封了个闲差,为宫里的荣王、王后及公子们看诊。他一向小心谨慎,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因此常得荣王及各贵人们的赏赐。
后来,荣王说起宫里的公子不多,让他带着小儿子入宫陪伴公子们学习。能与公子们一起学习,那是天大的荣耀,他自然不拒绝也不敢拒绝。唐木三岁起便入宫学习,深得荣王及众师傅喜欢,长至八岁时便被荣王赐了单独的宅院和田产。十岁便跟着名将单大将军一同沙场杀敌。十二岁,荣王亲许公子尊称。
世上不知荣国大公子是谁,却人人晓得战神公子木。
他做为公子木的父亲,与有荣焉,可是,渐渐地,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感觉自己是在刀尖上行走,随时就脚下一滑,脖子直接横在了刀刃上。
他边走边祈祷:唐木啊唐木,你可自己一定要小心啊,我这个爹能帮的可不多。
与此同时,与唐府隔了一条街的黄门简相的府里边也有了骚动。
后院,一位半百的老者坐在葡萄藤下的石桌边,对面坐着一位妙龄少女。
老者正是荣国国相简慎,少女是他的女儿简真。
简慎胸怀大志,年少立誓,不出人头地不成家,三十五岁才得荣王常识,官至国相,三十六岁始成亲,娶了荣王之女唐百非,一连生下七女。最小的就是简宝珠,而简真排行第三,今年十四,尚未订亲。
简慎此时慢悠悠地喝着面前的茶,看不出内心所想。简真见他茶杯见底,立即起身为他将茶杯重新添至八分满。
简慎慢慢又品了一口,终于开言:“这茶不错,还是唐木之前带过来的春茶吧。还是春茶好喝啊,夏茶虽新,但酝酿的时间不够,香不足而涩浓。把之前宫里送来的夏茶扔了吧。”
简真脸上一喜,“可是夏茶易得,春茶已难寻,父亲可是想仔细了?”
简慎微微一笑,“易得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最好的,若想荣耀持久,有些风险是一定要承担的。真儿明白了么?”
简真眉眼带笑,如春花明艳,“真儿受教了。”
简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啪地一声搁在了桌上,“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荣王宫门外,简慎和唐明心不期而遇。
唐明心先向简慎拱手一礼,简慎也拱手回礼。
“简相也进宫?”
“唐大夫也进宫?”
哈哈哈,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简相先请。”唐明心突然心里透亮了,心情愉悦得不行。
“一起,宫门宽阔,可容我二人同行。”简相也伸手做了个请行的姿势。
唐明心眉稍一扬,扶着简相一臂,“嗯,同行甚好。”
荣王宫内,荣王唐宣的书房内此时站了不少人。
荣国地理位置偏北,北属水,对应黑色,所以荣国上下衣饰偏爱黑色,当然,最纯正的黑色是属于荣王及王后的,其他人按地位减少几个度,平民百姓的黑则已经近灰了。
此时书房里,四个年轻的公子穿着深灰,其他两个大官穿着中灰,一身劲黑的荣王稳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抬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他的儿子们和他的大臣们。
大公子唐信,二公子唐仁,三公子唐义,四公子唐礼,太尉梁能,御史大夫安春。
“你们都来了,来了却不说话,是何意啊?”荣王唐宣淡淡开口。
大公子唐信望了眼太尉梁能,梁能领会,拱手拜下,道:“公子木奉命守金关平,可是臣近日获报,现在守在金关平坐镇指挥的是公子木的侍卫曾明羽,公子木……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是不知呢还是知而不报等着本王去发现啊?”荣王抬眼一望,一道无形的寒光朝太尉射了过去。
太尉微微一怔,“是……不知去向。”
荣王又看着一边的御史大夫安春,安春立即双手的一拱,“臣正是来报公子木行踪的。”
“嗯,说吧。”
“公子木现在与协国交界的凤雪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
“然后呢?”
“该村暴发了瘟疫,全村染病,无一幸免,公子木……也在其中。”
荣王皱起眉头,“你是说公子木已经梁上了瘟疫?”
“按该村里正上报的内容来看,是这样的。”
荣王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御史大夫怕是收错消息了吧。”
简慎一边走进一边朗声而道,身后还跟着微微躬身的唐明心。
简慎和唐明心都是手持令牌可随时出入王宫之人,如荣王无特别交待,也可随时进入书房议事。所以进来时门外侍卫并没有阻拦。
书房内一应众人见此二人进来都是一怔,暗地里,眼神交换来去。
“简相,唐大夫,你们来得正好,正说到木儿呢。”
荣王脸上带着微笑,却笑不达眼,让一众心里直犯嘀咕。
简慎和唐明心走到太尉身边,朝荣王先是一拜。简慎道:“请荣王责罚太尉及御史大夫二人。”
荣王脸上做吃惊状,“他二人何故要领罚?”
简慎道:“太尉总领全国兵将,当知若遇敌情,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半月前,有人从我府中掳走我小女宝珠,并欲从金平关逃亡,小女掳走事小,但此人乃协国奸细,身上藏有我荣国兵防图,公子木得悉,追出金平关外,遇伏,只好转道由凤雪山回国。此详情,曾参军应该已经如实上报,只是不知为何,太尉只报了公子木不在金平关,对于详情却视而不见?”
太尉面部肌肉一抽,边关来报,他明明都直接扣了,根本没机会让简相过目,为何简相会知道?
不给太尉机会发言,简慎又道:“公子木截回了兵防图,救回了小女宝珠,因势单力薄担心协国派兵阻截而功亏,这才转道由凤雪山回国。途中遇瘟疫暴发,公子木不忍百姓受苦,寻神医解救。如今据说已经将治疗瘟疫的良方配制出来,只是那村落位置偏远,缺食少药,公子木便让该村里正往上报了请求拨发药品及粮食援助。而御史大夫刚才所言,公子木感染瘟疫,不知是妄自揣测还是有心捏造。据县郡报告上来的消息,公子木明明还好好的,正为村民筹集医药而奔走。”
安春脸上一白,他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与太尉梁能分管文武百官,可是朝堂之上却是以简相为首,任何决策最后的执行都得简相最后点头才可执行。这也是为什么他和梁能想搬倒简相的原因了。
可是,如果简相先寻到他和梁能的错处,那倒的就是他和梁能了。
安春望了望梁能,梁能又望向大公子唐信,见他微微颌首。
梁能低头思考片刻,便道:“公子木乃奉命镇守的将军,就算事出有因出关截敌,但成功之后也该尽快赶回营地。关于瘟疫的处理早有惯例,公子木明知而逆行,这里……怕是有收买人心之嫌。”
简慎眉头一跳,厉喝:“梁太尉这话是什么意思?瘟疫一事虽然有惯例,但那是无可奈何之举,如果真有治瘟疫的良方,难道荣王会弃良方而不用?置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你把荣王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居心何在!”
梁能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密汗,脑中思绪飞转,却无一是可对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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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安好,只因有人守护。
忠于职守,不离不弃。
第75章亏大了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下来,除了梁能头上的汗水,一颗颗冒出来,又一颗颗变大,最后顺着脸颊往下滑,湿了半个领子。
“这天是挺热的哈,太尉的汗都能浇园子了。”荣王突然一句开玩笑的话冒了出来。
虽然有点嘲讽之意,但总算救了场。简慎瞄了梁能一眼,轻撅了一下唇角,流露出轻蔑之意。这个太尉说起来是总领全国兵马,但其实手里一个兵都没有,管的不过是兵将调度之权,而如何调,最终决定权也是在荣王的手里。说得不好听,太尉就是把调兵的文书过了过手而已。荣国的太尉与其他六国的比起来俸银最多,但实权最低。
“这天热,我易出汗,让荣王见笑了。”梁能这会儿倒不傻,顺着荣王的玩笑话给自己找台阶下。
简慎轻笑了两声,“太尉这体质还好不用真的披甲上阵,不然一层大汗裹在藤甲里面,那得多难受。”
荣木瞄了简慎一眼,清清咳了两声,“那个简相啊,本王看关于公子木一事,多半是事态紧急,下面的人慌乱之中并没有将事情阐述清楚,以至于御史和太尉这里有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