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犁背着他的夫人此时正站在崖边,看到林斧被人背着过来,却独不见林锤,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三兄弟做为乌桥聚义寨的首领,这个时候,怎么都得留下一个与其他兄弟一起浴血奋战。他想得明白,心中既为兄弟悲伤,也为兄弟自豪。
他朝杀喊声震天的山下望了一眼,默默回头,向所有人下令:“下山!”
山崖处众人默默有序撤退,没有一个人争先而恐后,你搀着我,我抚着你,明明不是一家人,却宛如亲兄弟姐妹。林晗玉知道,是天灾**让他们失去了至亲,也是这天灾**让他们找到了更多的亲人。
林锤和林晗玉几人是最后撤离的。
三夫人许氏惠真刚生产完,别说爬绳梯了,连弯个腰都困难,她几次说让林锤将她放下独自逃生去,可是林锤根本就不听,他用一条被单将她裹了紧紧地拴在自己背上。
“夫人,一年前承你不弃愿意与我结为夫妻,今天为夫就与你一起赴这阎王宴。若不幸摔死在这崖底,咱俩骨肉不分,也算死能同穴。若是大难不死,你们必恩爱到白头。”
三夫人终于点头,“嗯,愿与三郎同生共死,只是宝儿……”
宝儿就是他们刚得了儿子,就临时取了个小名,叫做宝儿。
三夫人原是想让林犁背着刚生下来的宝儿下山,可是如果林犁背了她,那宝儿就……
林晗玉道:“三婶放心,宝儿不重,我背着他下山。”
周子瑜从她手里抢过了宝儿,“你背什么背,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宝儿交给我。”说完,用腰带把宝儿紧紧地绑在自己身后。
林晗玉抿嘴一想,比起来周子瑜的确比自己更适合,也不跟他抢了。
他们依次下山,周子瑜先下,紧跟着是林晗玉,最后是林犁和三夫人。
夜黑,绳梯又软又直,时不时还要避开那突出的崖峭,林晗玉才下来两步就感觉到这下山的难度了,难怪周子瑜要抢着背走宝儿,本来绳梯就陡直,背上再加些重量就更费腰力了。
林晗玉双手抓紧了绳梯,一步一步慢慢下。好几次脚都差点踩空,又好几次手被尖石刺破,似乎随时都有摔下去的风险。
不光是她,其他人也是。耳边隐隐地,已经听到好几个人不慎滑了手摔下了崖壁。这山这么高,摔下去别说活了,连全尸都没,直接成肉饼。
她发现周子瑜几乎是和她错开半个人的高度同步往下,每次她略一推动平衡,他的一只手便朝她抓了过来,“小心点,你摔下去可是会砸到其他人的。”
林晗玉感激,知道他这是关心着她呢,更加留心着脚下。
一个人在这绳梯向下行走都是困难重重,更别提背上还背着一个一百斤的活人。走在最后的林锤几次险些滑手摔下山崖,但他都死死抓住了绳索,最终还是顺利下到了山底。
等撤退的人行至崖底,最后一个看守绳梯的人砍断了绳梯最上面的绳索,也朝山下冲了下去。
山崖下面,所有人看着滑下山的绳梯一脸的哀伤,也一脸的迷茫。
“咱们现在去哪儿?”有一个喽啰问林犁。
林犁也是迷茫,乌头桥十年辛苦建造的基地都没有了,还能去哪儿。
“回林家村吧。”林晗玉突然道。
“林家村?不行,我们都是逃兵,回去会连累家里人的。”
林犁不敢,其他人也纷纷摇头。
林晗玉知道他们的担心,但她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没事,现在林家村可好了,你们回去正好,林家村也需要你们。”
林晗玉简单地将林家村现在的情况向大家说了一遍,大家听到亲人越来越好,激动不已。
“咱们真的可以回去?万一被上面知道了……”
“这点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林家村也不是一个随便谁都能管得着的小村落了。我已经得了楚王的准话,咱们林家村自给自足、自守自卫,一不用服劳役,二不用服兵役,只用按时交税租就可以了,而且,还允了我们可以不拘籍贯、不拘旧罪收纳流民,以扩充村建村防。”
这也是多亏了林楼杰的三寸不烂之舌,也不知道怎么说服的楚王,反正就是特许的,这等于林家村近乎一个附属于楚国的小国了。
林楼杰还道,当初协国原也是为瑜王养马的一片山区,结果因马出众,蓄马为挟自立为国。林家村如今自给自足,富甲一方,远甚于一个只产马的穷协国,自立一方也未尝不可。
林晗玉知道,这是林楼杰担心七国之争迟早会影响到林家村,先将林家村从楚国里面择了出来,想保这一方太平。
林楼杰想法是好的,但能不能自保还得看本事。林晗玉让林犁带着这些人回村,一是让他们重新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二也是为林家村注入一股新的防御力量。
听到林晗玉这样说,所有人都燃起了信心,往林家村方向奔去。还好这山崖后面直接绕过了乌头桥,越国兵根本没想到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经下了崖,自然也没有追兵。所有人一口气跑了大半夜,到天亮的时候已经越过了两座山。
林斧醒了过来,知道是林锤代替自己在山上做最后的坚守,现在是九死一生,一个大男人哭成了个泪人。
在他的影响下,其他人也都哭了,他们里面也不乏主动留下来死守给亲人挣出活命时间的亲人。
哭过,人们抹干眼泪。亲人已经没了,可是他们还要替亲人继续活下去。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林斧带领着众人往林家村方向前进。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刚到村口就已经被值守的哨兵发现了,哨兵瞧着是林晗玉带头,立即报告了林棒子,林棒子带着十来个人出村来迎接。
“晗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带着这么多人,还有……婴儿?”林棒子指着林晗玉怀里的小婴儿,皮肤粉嫩嫩地,分明就是刚出生不久。
“棒子叔,你看你可认得他。”林晗玉让开一步,让身后的林斧出现在林棒子的视野里。
林棒子看着林斧半晌,突然指着他大叫了起来,“斧子哥,你是斧子哥!”
林斧兄弟回村的事情立即就传开了,李翠花和王桂香听到消息,鞋子都来不及穿好,从家里奔了出来。
“他……爹!”李翠花看到那个熟悉却陌生的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哭叫了出来,也不顾有旁人在,扑过去,那粗大的拳头就一个劲在落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之上。
林斧不动,由得她打,等她打累了,才把她抱住。
“翠花,我回来了。”一句回来了,迟了十年,如今说出来,林斧觉得几分凄凉几分心酸又几分幸福。
王桂香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她找到了三叔林犁,却始终没找到自己的相公林锤。
林斧松开了李翠花,朝王桂香走了过来。
“弟妹,我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让王桂香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时,她最怕听到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不起,她不要这句对不起啊。
王桂香突然蹲下掩面哭了出来,为什么同样是等待,大嫂等到了,她却没有。
李翠花再笨也听出来了,林锤没了。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王桂香,此时她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用。
“二婶儿。”林晗玉走过去扶起王桂香,“二叔……”她想说二叔是为了他们才没有及时撤退,可是这样的话等于二次伤害,她说不出来,只能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替二叔好好地照顾王桂香一家。
“二嫂,你节哀。”许惠真在林犁的搀扶下走过去,同样也是忍住了一些话。
王桂香看着林犁和他身边的许惠真,又看到林晗玉怀里的婴儿,明白这是三叔一家子,虽然这么多年,她和李翠花一样认为自己相公有可能没死,但多年音信全无,多少也做了心里准备,悲伤了一阵子,心里也释然了,好歹大伯和三叔也回来了,家里算是有男人主事了。
她强压抑了悲伤,抹了眼泪,拉住了许惠真的手,“妹子刚生产完吧,咱们回家,回家坐着说话。”
许惠真和林犁对望了一眼,有些话还是没说,跟着王桂香往家里走。
林斧兄弟自然是住林家,李翠花一直给他们留着房间。一起来的其他乌头桥的男女老少都由林棒子统一做了安排,一一住了下来。
许惠真生完没有奶,身体也虚弱,王桂香主动抱了宝儿去她房里照顾,耐心地煮着豆浆和米糊,一勺一勺地喂养着。小宝作息颠倒,白天睡觉,夜上闹,王桂香常常跟着一个晚上没睡,还起床半夜煮米糊喂宝儿,却边一句说辛苦的话都没有说,别说林犁和许惠真看着感动,连李翠花都赞不绝口。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林晗玉去了楚城,小乔自林晗玉的第二天就从城里回了家来。后来林晗玉他们回来了,她也不便马上离开了,也在家住着。反正城里的铺子都是请了绣娘在经营,她一时不回去也没什么。李翠花觉得正常,加上因为林锤一事,总觉得对王桂香一家要多做些补偿才对,对小乔只有比平时更好。
第102章小乔的心机
林晗玉自从刘青荷事件,对小乔已经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平时在家里撞见,再也不若以往一般亲热,只是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小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反而越来越乖巧,尤其是在李翠花夫妻和林犁夫妻面前,乖巧得简直惹人怜爱。林晗玉猜,难道她是知错了,想尽力挽回?
不管怎么样,林晗玉有些后悔自己的冷淡,开始逼着自己不去想小乔和刘青荷的事,尤其是想到二叔林锤,唉,就像小乔有些错,她也要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好好教导她才是。
乌头桥那边,林斧后来有冒着危险去过,残忍的越国兵不但将山上留下抵抗的人全部杀死了,还将尸体堆成了一块,全部泼油焚烧了。林斧无法辨认出林锤的尸体,甚至都无法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分开,只得将所有人葬在了一起,竖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乌头桥的亲人六个字。
当然,此事林斧也没跟王桂香他们说,怕王桂香再次悲伤。
楚王的点头大赛已经近了,再次派了使者前来催促着林晗玉上路。
乌头桥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林晗玉也怕林楼杰担心,便又准备重新起程。
起程的头一天,秦重突然上门拜访。
王桂香觉得尴尬,也不知道该和秦重说什么,本来她挺中意这个女婿的,奈何大凤不喜欢啊,还跟林楼杰跑了,虽不算私奔,但毕竟是跟着人家后脚就跑了。
王桂香让小乔过来请林晗玉帮忙招待,其实就是想林晗玉说几句打发了秦重。
王桂香想的是,大凤和林楼杰前途未明,这秦重能先稳着就稳着。林晗玉年纪小,又不是她亲女儿,就算说了什么话得罪了秦重,到时她随便说几句便兜回来了。
林晗玉想的是,秦重是个好人,而大凤临走时也跟她说了,如果秦重量不死心找上门来,千万记得要帮她直接拒绝,别拖着人家耽误了人家。
明堂里,秦重一脸心事地慢慢喝着茶。王桂香作陪,紧张得自己先将一杯茶喝得见了底。
见小乔带着林晗玉进来,王桂香赶紧说厨房里还炖着东西要去照看,请林晗玉帮忙招呼着秦小老板。
小乔却没有走,坐在一边盯着秦重直看。
秦重本来就生得俊俏,加上常日做的是绸缎生意,不吹风不日晒的,小脸白净像戏台上的小生,哪有姑娘看着不心动的。若是以前,小乔不敢有那个心思,因为秦重是喜欢大凤的,而大凤是她亲姐,可是现在,大凤都追随着林楼杰去了,那她就有机会了。而且今年她也十三了,眼看着就要订亲,如果不找秦重这样的人,难道要找村里那些五大三粗的泥腿子?
她娘一心只关心着大凤,对她的亲事连提都没提一下,她是要为自己打算了。
林晗玉根本不知道小乔的心思,还让小乔去帮秦重添茶。
小乔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小碎步慢慢走过去,“秦大哥,再喝一杯茶吧。”
她一手拿起茶壶,一手端起茶杯,慢慢加了茶。茶满,她却没有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只是放下了茶壶,两手扶着茶杯递给秦重,“秦大哥,请。”
秦重连忙去接茶,不知道是他手太快,还是小乔手未端稳,那茶杯突然翻打在他的身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怀。小乔慌乱之中伸手去擦,却将原本摆在桌上了茶壶也打翻了,茶水同样倒在了秦重的身上。
如果说刚才那一杯茶还只是小烫,那现在这一壶茶水就是烫得疼死人了。秦重跳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茶水,可是还是烫伤了。手上裸的位置红肿起来,一会儿便起了两个泡,那腹中看不到的位置还不知道烫成怎么样了,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林晗玉皱眉走过去,“快跟我来内室,我有烫伤油。”
秦重皱眉,咬着牙道“没关系的,我回家找个大夫看一下就好了。”
林晗玉知道他是怕男女有别,她为他涂药不方便,“没事,我就是大夫,大夫眼里不分男女。”
见他还是没动,她摇头,“再耽误下去一会儿该全部起泡掉皮了,这烫伤越早处理越好,我先帮你涂手臂。”她又转向小乔,“你去叫周子瑜来,让他给他涂其他的地方。”
小乔嘴一抿,立即跑了出去。
秦重这才站了起来,跟林晗玉走向内室。
烫伤处理还是迟了些,手臂上还好,上药及时,挑破两个大泡用烫伤油包扎了起来便没什么问题,但,其他地方据周子瑜说烫得厉害,尤其是腹部,周子瑜处理时没按林晗玉说的直接剪破衣服,而是掀开,结果衣服一掀开,一大块皮也贴着衣服被掀起来了。如今虽然涂了烧伤油,渗出厉害,疼痛感也强。
秦重原本是想来问问大凤为什么一直没回城里,问完也就走了,这身上如今带着伤,就走不了了。
林晗玉安排了一间空房给他住下来,又让周子瑜让了两套衣服给他穿,另派了个人去城里秦记绸布庄说在林家村接了单绸布生意需要耽误几天。
林晗玉也因此又延迟了去楚城的日子。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秦重在家里养伤,有时郁闷了就跟林二桌讨些酒来喝,伤一天天好了,眼看着就能回城了。
这天,林晗玉一大家子正围着饭桌要开早饭,小乔却哭着跑了进来,什么话也没说,似乎不知道饭厅里有人,见大家都望着她,擦了眼泪说没事,风沙迷了眼。
那小眼睛红通通地,分明是刚才哭了很久,说风沙迷了眼,谁信啊。
大家正要问,又看到秦重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