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还给你
狗死不能复生。
覆水难收。
破镜难重圆。
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不可抗力,所以,执念再深又有何用?
陈月以为她的思想已经算成熟了,现在看来并没有,她依旧很幼稚。她以为她已经很理性了,现在看来也没有,她仍然易情绪化。
好几天过去了,全家人都以为狗的事件就此翻篇了,只有陈月一个人心底深深地埋葬这份悲伤,逐渐发酵。
这些天,她总是走上顶楼,也就是三楼,看着围栏处的多肉。
最后目光总是停留在“女巨月”和“小桃子”上。
宋尧,你会懂我的悲伤吗?
算了,你要是能懂,那时候小顽童死了,也不会告诉我,你那里还有一大堆多肉了。
你要是能懂,也不会撇下我走了。
你要是能懂……算了,你还是不要懂了,悲伤的事,不需要太多人一起悲鸣。
除夕这晚,陈月抱着最后的期待,等待着宋尧的电话。
一大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只有她紧紧地握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眼,有没有开铃声,有没有开震动。
都开了,她又放心又失落。
一直到晚上11点59分,她也没等到宋尧的电话,随着鞭炮声响,她回到楼上卧房,上了床,抽出枕头下那本《诸子百家》抱在怀里。
这本《诸子百家》是和宋尧闹掰的前两天,她向他借过来看的,结果宋尧当时很大方地就说送她了。
是因为说过送她,所以没有带走吧,却把她的数学习题册带走了,陈月每每想到这儿,都忍不住骂宋尧小气。一本习题册而已,送她又何妨。
“海阔天空……”来电铃声忽然响起。
“!!”陈月心脏一怔,眼疾手快地拿起手机来,心脏伴随着鞭炮声加速跳动,每一根手指都止不住颤抖。
是一串陌生号码,阡城的。
她欣喜而小心翼翼地点了接通,手指抖得厉害,生怕自己点错了。
“喂?”陈月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是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眉眼间也尽是悦色。
“喂……”杜景琛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是杜景琛。”
陈月微微扬起的嘴角顿时僵住了,眉眼间的笑意也渐渐消散,随后自己尴尬地笑了笑,意图掩饰心底沉重的失落,和逐渐溢满身心的哀伤。
“哈哈……杜景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杜景琛闻声,动了动嘴唇,“新年快乐。”
他的目光停留在杂物盒上的便利贴上,满目柔情地看着上面那一串数字,是和陈月相似的字迹。那是宋尧写下来的,陈月的电话号码。
宋尧走的那天,什么都没留下,就连垃圾都倒掉了。只在冰箱门上贴了这张写有陈月电话号码的便利贴,后面接了一句话:景琛哥哥,真对不起,鸠占鹊巢了这么久,我现在把她还给你。
“呃…”陈月愣了愣,忙笑着回应道,“谢谢,你也新年快乐哈~”
说完,电话两边都沉默了。
陈月这边的鞭炮声,异常响亮,而她并不觉得吵,反而感谢这鞭炮声,让气氛没那么尴尬。
“还……”有事吗?
在陈月开口的同时,杜景琛也开口了:“陈月,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陈月闻言,讪讪笑道:“别问化学了。”
杜景琛的心脏猛地被扎了一下,忽然想起高一迎新晚会那晚,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我只喜欢宋尧一个人
“你喜欢过我吗?”杜景琛声音淡淡的,可是心底早已经波涛汹涌。
“喜欢过。”陈月闻言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回道。
杜景琛那双杏眼亮亮的,不知是喜是悲,又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你还喜欢吗?”
闻言,陈月垂下眼眸,看着身前的《诸子百家》,淡然一笑,“我喜欢宋尧,只喜欢他一个人。”
她这一句话,直接断了杜景琛后面的所有问题。
“谢谢,我知道了。”杜景琛用最后的倔强说完了这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对不起啊,杜景琛。
陈月望着手机里这串电话号码,心酸得紧。
而她心心念念的人,这会儿,刚电疗结束,躺在病床上。
“叶医生,我想给一个人打电话。”宋尧头痛欲裂,面色惨白。
望着窗外的那双桃花眼,因心神不聚连带着眼神迷离,尤为动人心魄。
他嘴里接着低喃道:“可我不能。”
“想打就打吧。”叶庆明将他的手机递了过去。
“她不会想接到的。”宋尧摇了摇头,没有接过手机。
“她想不想接是她的事,可你有权利打过去。”叶庆明依旧将手里递在他跟前。
“我不想再做她讨厌的事了。”
宋尧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悄然流下两行清泪来。
那天在车站台,陈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每一个小动作,都像是在质问他、责怪他、摒弃他……那种剜心的痛苦太难以忍受了。
这些天的宋尧,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承受能力都极差,堪比林黛玉,或许更严重。动不动就会掉眼泪,时不时就会躁狂发作……越来越走向两个极端了。
没有宋尧的寒假终于结束了,没有宋尧的高二下期来了。
在班主任的安排下,陈月有了新同桌,是那个戴着厚重眼镜的男生,徐东升。两人都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成了同桌。
而杜景琛的旁边却一直没有人了,陈月听说,唐蜻钰退学了,又回了新加坡。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无关紧要了,很多事情都无关紧要了。
她有没有同桌也已经无所谓了,是谁也无所谓了,反正不会是宋尧。
而自从成为陈月的同桌之后,徐东升只要坐下,就总感觉自己后脊发凉。
一学期过去了大半,徐东升这个慢热的人,终于和陈月熟络了起来,也不像以前那样说话结巴了。
关于身后那双眼睛,徐东升后来还和陈月说过好几次。
“陈月,我总感觉后面有一双眼睛看着我……可是我往后面看,又什么都没有……”
“你中邪了”,陈月微眯着眼,故意吓唬道,“可能是被邪祟附身了,要不让你妈给你请个法师做做法?”
陈月会调侃他这个,完全是因为徐东升的妈妈总是给他求各种各样的符,都说是开过光的,要不护身要不增运。
“你别吓我……”徐东升老实巴交的一个小男生,还真被她吓到了。
“没事儿”陈月乐呵着,继续一本正经地蛊惑道,“我看了看,这虽是邪祟,但也不是坏的,放心,不会伤害你的~”
徐东升在徐妈妈的熏陶下,一直很迷鬼神之说,对于陈月的话,他也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陈月总是觉得徐东升太单纯了,可是说这些话吓唬他,并不会让她觉得良心不安。这算是她这学期,唯一一点可以真心笑出来的时候了吧。
宋尧你太缺德了
“好累~”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陈月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又熬过去一天了,真好。”
这天晚上,她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下的那本《诸子百家》,却没有摸到。她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拿开枕头来,下面空空无也。
哪去了?!
陈月整个心脏像是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她只要稍作呼吸,疼痛感便散开到四面八方……最后席卷全身。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灯都没开,就急冲冲地拉开门,快步走到陈爸陈妈所在的卧房门前,忘了敲门,直接扭开门把手,推开了门。
在黑夜里,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床上已经睡下的两人。
陈爸听见开门的声音,忙睁眼,伸手摁开了灯,看向门口的陈月,“陈月?怎么了?”
在灯光的刺激下,陈月扑眨了两下眼睛,顿时恢复了理智,对陈爸笑了笑,“爸爸,你有看到我枕头下那本《诸子百家》吗?我刚忽然想看看,没找着。”
“哦,你说这本书啊。”陈爸从床头柜上,摸了起来,“你妈今天打扫房间的时候,放桌上,我看见了,就拿过来看了看。”
陈月一看到那本书,心里一喜,眼底都满是笑意,“那……现在可以还给我吗?你要是没看完,我明天再给你看!”
她的脚步按耐不住地想要走过去拿过来,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她要等到爸爸的同意才行。
“行吧,你晚上也早点睡。”陈爸看她那蠢蠢欲动的表情,宠溺地笑了笑。
“嗯嗯,好的。”陈月点点头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从陈爸手上接过了那本书,便喜滋滋地退出了房间,甜甜地说道,“晚安,爸爸。”
陈爸不禁轻摇了摇头,又关上了灯。
他很少见到陈月笑得这么甜,她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感,说话也轻快婉转,这样子的行为倒更像是陈姝,就算是陈姝,也是有求于他,才会这个样子。
退出房间后,陈月紧紧地将那本《诸子百家》抱在怀里,重新回到自己房间。
就算是缩进被窝里,硌着难受,也没再放开手来。
陈月很久以前看到一句话:不要轻易去依赖一个人。因为他会成为你的习惯,当分别来临,你失去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你的精神支柱。
可是,有的人领着千军万马,用着上好的武器,闯进你的生命里。让你猝不及防、防不胜防,怎么都拦不住。
无论你心中筑起多高多厚的城墙,他都能攻破,最后成功地占领这座城堡。他做着这一方霸主,赶都赶不走。除了缴械投降,好好地伺候着,别无他法。
宋尧……我该怎么办?还有好多人需要我照顾,我还要为好多人活下去。我的生活原本就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你还要给我如此重创?
你真是太缺德了。
你说的什么,笑得一脸灿烂,说的什么知世俗而不世俗,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你太抬举我了。
死的是我就好了
宋尧还是和宋母一样,住进了精神病院,这里满满的都是他讨厌的消毒水味。
午后,宋尧走出了病房,安静地躺在花园里的一棵槐树下,靠着那棵槐树,睡着了去,直到叶庆明找到他,叫醒了他。
他睁开眼来,轻轻地说道:“叶医生,我刚做了个梦。”
“说来听听。”叶庆明闻言,在他旁边找了块地坐下,像是在陪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一般。
“我梦见,爷爷和歹徒搏斗的那个晚上,我推开门,将刀子cha j了自己胸膛。然后我看见,爷爷将那个歹徒擒住了,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好多警察,还有好多白大褂……”宋尧仰面望着天空,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要是,死的人是我多好,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难过了……”
听着宋尧说的话,叶庆明忽然觉得自己不再适合当心理医生。因为,他缓解不了宋尧一点痛苦,甚至连带着自己都快陷进这无尽的深渊。
十七岁的宋尧,似乎永久地活在了八岁那年的阴影里。
那天,阡城市区警局里一个关了十年的犯人出狱了,为了报复当年送他进监狱、毁了他前途的宋警官,也就是宋尧的爷爷,提前调查了宋警官的地址和出入时间。
最后选了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动手,装作物业管理员来查水表,可当时只有宋尧一人在家。宋尧开了门,在歹徒进来的同时,他接到了爷爷的电话。
爷爷让他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他忽然很害怕地看向歹徒,然后电话被歹徒夺了过去。
“宋警官,你放心,我是冲你来的,目前不会对这个小屁孩动手,当然要是五分钟后见不到你,那可就不一定了。”歹徒似乎在耀武扬威着什么。
宋爷爷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他一边给警局里的下属发了消息,一边安抚着歹徒的情绪。将近六十岁的资深警察,抓捕了多少犯人,破获了多少案件,立下了多少功勋,见识了多少命案现场,这会儿却异常地心惊胆颤。
才失去了儿子,难道现在还要他失去孙子?他接受不来。
终于到家了,歹徒给他开了门,他赶紧把宋尧支进了里屋。接下来发生的事,宋尧也不知道,只是外边传来的打斗声,扰得他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