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除了战损船只部分补偿外,之前赊欠的物资,韩谦则以左司的名义,从这批获自楚州的黄金里足够支付了,没有短四姓的一分钱粮。
而在淅川血战中参与守城的四姓子弟,伤亡者皆照龙雀军的标准给以抚恤,活下来的人,还是由叙州地方从官田里分别拨出上百亩到三五百亩不等的田地,给赏军功。
而像冯璋高宝等人,更是直接授以九品甚至八品的勋官阶官,回到叙州,地位也不同以往。
即便冯璋等人还是冯昌裕洗真等人的子侄辈,但他们也不愿意像以往那般,被冯昌裕洗真等人呼来喝去,仅仅作为四姓指定的头目,带着人跑船,最终的利益却被四姓嫡系割走大头。
他们即便不考虑到州县谋一桩差事,也更想着自己买艘船,招募人手,跟着叙州船帮往返叙州金陵之间谋业。
不管怎么说,一方面将四姓从船运里排斥出去,限制四姓从船运中继续获利,另一方面推动四姓内部的解体,都是韩谦最想做的事情。
当然,韩谦这一次也直接扩大叙州船帮自身的运力规模。
既然天佑帝都已经有眼线盯住临江钱铺,两次召见以及郡王府的官阶,都刻意将他及左司漏掉,说到底是对他父子二人存有戒心,并不想他跟他父亲一上来就掌握重权,韩谦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那就不能奢望意左司永远受他的独立掌控。
这是他这欠回金陵就要优先解决掉这方面的问题。
不过,他后续还要想不断往叙州输入资源,唯一的办法就是由船帮直接控制相当规模的物产贸易,利用这个,他才能将更多的利润截留在船帮,将更多的利润留在与叙州受他直接控制的船场织造院铸造院,用以叙州的造堤屯荒开采矿山安置流民等事。
特别是大规模开垦沅水沿岸淤滩地的,包括江堤的修筑以及主要溪河的疏浚,都必须有投入大笔钱粮有组织的才能得以推进。
今年还需要加大赎买奚氏族人的力度。
韩谦不能因为天佑帝的警告,将这些事也停下来,那就只能做得更巧妙更隐蔽一些。
天佑帝是老谋深算,但韩谦要做的一些事,都是当世没有先例的,他就不信天佑帝会窥破其中的奥秘。
第二百零五章 说田
我们回叙州,第一时间便去见老大人,老大人估算此时叙州新增的客民,差不多将近两万人
杨钦介绍起叙州当前最新的情况。
从去年七八月间散播叙州发现金矿的流言,放开地禁吸引客民迁入,加上船帮在各地的刻意疏导,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涌入叙州的新增客籍民众将近两万人,差不多达到过去四五十年因战乱天灾避入叙州的客籍民众数量总和。
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潭州有意安排进来的一批人。
这么大的动静,韩谦没有指望瞒过谁,特别是他怂恿他父亲放开地禁的事,甚至有可能成为四姓大族向朝廷告状的把柄,但韩谦也不担心什么。
就目前而言,叙州在大楚的版图之上,还没有多少分量,何况还被潭州隔绝在外。
即便加上这批新涌进来的人口,叙州总人口也才刚刚过十万,都未必抵得上润州扬州的一个上县。
何况叙州内部土客籍对立矛盾严重,韩谦引进新的人口,客籍民众在人数上,还是要略逊于土籍。
就算天佑帝再不希望他父子掌握权势,但也不会不能容忍他父子一点点的野心。
就像对目前的状况,韩谦不能表现出太深的怨恨,但一点都没有怨气,在天佑帝的眼里,多半也是不正常的吧?
想到这里,韩谦心里也是苦叹,做人难,做臣子更难,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真是没有半点假啊。
韩谦此时没怎么想着去权衡金陵方面对这事的反应,更多的还是考虑叙州一下子通过谣传吸引这么多人过去,诸多矛盾很快都会相继激化起来。
没有大规模的工矿及手工作坊,要将两万新增人口安置下来,怎么也都需要十多万亩田地才够。
黔阳城往北的沅水沿岸,甚至可以开垦出数倍的新田来,但问题在于,要是由新增人丁自发去做这些事,可能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那短时间内人与地的矛盾激化,将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杨潭水寨在五峰山往北所筑的江堤,也赶在江水上涨前合龙了,只是新围出来的淤滩地,稀乎乎跟稀米饭似的,并不利于种植,前还要进一步开挖河渠修建圩堤,抬高圩田的地势杨钦又介绍杨潭水寨过去大半年直接经手在叙州开垦新田的情况。
沅水两岸的淤滩地,地势相比沅水又低,即便用江堤将江水拦在外面,却容易发生内涝,不利种植,传统的办法便是造圩田,后续还需要有一个持续改善的过程,才能最终变成良田。
杨钦又说道:新堤内差不多能围出两万多亩圩田,但老大人的意思,叙州没有多少官田赏赐军功,州衙要划走一万亩新田以为官用
韩谦点点头,也早能猜到他父亲会有这样的安排,说道:这些都没有问题,我会写信跟我父亲说这事,但会尽可能将奚氏族人及杨潭水寨所应得的军功赏田都集中到一起。这些新田,我并不打算分到各户头上,而是直接纳入种植园统一经营,或者说是田庄也行,大家对田庄更熟悉一些。一方面眷属有余力,可以在种植园内做工,算一份工钱,船帮武卫也不用担心他们出门在外,照顾不了田舍,而各家的军功赏田到年底照比例领取一部分红利便是
虽然绝大多数的奴兵及船帮武卫,都能获得上百亩的圩田,但真要是将田直接分授下去,没有足够的耕牛,分散的农户也没有能力对圩田进行进一步的土质改善,修建直通沅水的水利配套设施,到时候即便一家老小将精力完全投进去,最后都未必能混个温饱。
而更关键的,绝大多数的奚氏奴兵及船帮武卫就会被田地捆绑住,现实的困难将不再允许他们能脱开身,继续跟着船帮行走江湖。
韩谦通过军功给赏,对四姓大族内部进行瓦解,却不想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船帮武装护卫,满足于现有的军功给赏,拆伙回家当自耕农去。
韩谦就考虑在叙州办种植园,将田地都集中到种植园名下,这么一来就可以从叙州新增的客籍人口里雇佣人手,对新田进行更精细的耕作,能同时缓解多方面的矛盾。
在军事屯田之外,也唯有种植园,才拥有大规模开垦新田的能力。
更为重要的,也只有这样,韩谦才能让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船帮武装护卫力量不分散下去;而以种植园的名义,出面赎买奚氏族人,更名正言顺,也更便利。
坐在船头,聊着事情,船队很快从池州城绕了过去,夜里也没有在江心下锚驻泊,而是继续扬帆航行,到第二天黄昏时分,便能从望镜里看到金陵城巍峨的城墙一角。
韩谦没有告诉别人他返回金陵的行程,自然没有人出城来接他。
船队抵达北城水关,天已经黑了下来,韩谦也便在船上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随船进城,直接回到兰亭巷的韩家大宅里。
六月中旬的金陵,已经是十分炎热,清晨起床,赵庭儿便穿着半袖裙襦,露出雪藕似的胳膊,差遣着院子里几个仆妇忙碌。
龙雀军立下赫赫战功,三皇子得封临江郡王,但韩谦两次未得召见,这使得韩谦及左司在新的郡王府内部的地位随之模糊起来,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也就随之多了起来。
郡王府新设,侍卫营龙雀军以及五大屯营军府都要纳入左右护军府亲事府帐内府体系之内管辖,众人要换新的印绶。
郑晖以及随他从黄州及均州山寨选拔出来的武官胥吏,拖家带口到金陵赴任,在金陵内安家落户,也是一顿忙碌。
即便三皇子杨元溥已经提前返回金陵近一个月,在韩谦回来之前,也暂时没有精力兼顾到左司这边。
各种流言各种蜚语,虽然在沈鹤出面干扰后,之前的储户没有胆子再来挤兑,但暂时也没有新的储户敢投钱进来。
不过,在过去半年多时间,临江钱铺实际已经揽入当初韩谦跟三皇子所约定的三千万钱借贷,甚至还稍稍超出少许,在韩谦回来之前,这时候也该暂停揽贷的口子。
目前临江钱铺及货栈,主要是以煤饼石灰精米茶叶腊鸭烧刀子酒等物产,维持对原有储户的利钱供给。
而且每月拿出来的物产,要折抵一百二三十万钱的利钱,压力也是极大。
三千多万钱的借贷,要么被韩谦挪用去垫付军资,要么被韩谦用于赎买奚氏族人,又或者维持左司日益庞大的开销,并不能用于扩大匠坊的生产。
即便几次船运贸易所产生的利益,也无被这巨大的无底洞吞噬掉。
不过,好在煤饼石灰乃至匠坊所出的烧刀子酒,销价高,有着巨大的利润空间,目前至少能勉强叫钱铺的利钱给付能维持下去,不至于声誉彻底破产。
特别是煤饼,每车煤饼售四百钱,但实际秋湖山煤场每出一车煤饼运入城里,成本不需二百钱,而到后期主要以煤饼支付利钱,实际上是将早初所承诺的高息降低到之前的一半水平上。
不过即便是如此,用煤饼烧水做饭,犹是比柴炭便宜方便许多,储户不仅接受拿煤饼折算利钱,还会额外从货栈购买一部分,弥补烧柴的不足,这也为匠坊额外提供了一部分利润。
这些事由下面的工师掌柜掌握,而不管韩谦及左司的地位有多模糊,工师掌柜作为受军府严格管理的兵户,此时都兢兢业业的做事,不虞会出什么漏子。
这时候赵庭儿只需要负责核点帐目,并不需要整日盯着钱铺货栈那边,也就显得无所事事。
跟随在韩谦身边,赵庭儿早已习惯忙碌的节奏,一旦无所事事,便闲得慌,她又不会拿刺绣女工之事来充实自己,便打发着仆妇,移种花草竹木,将院子收拾得极致清雅。
这些天,赵庭儿想着韩谦曾大体说起来的一种羊角灯,但试了好些办法,都没有办法将山羊角成功软化。
不过,想到韩谦所说的那种半透明仿佛玉白色薄片琉璃似的羊角灯罩子,赵庭儿心想要是院子挂几盏这样的灯笼,该是多漂亮啊。
想到这里,赵庭儿又照着新想的方子,拿手下的仆妇准备食醋及酸萝卜水,今天准备试着拿这两样的东西熬煮羊角,看有没有可能将羊角熬化开。
你一个女娃子,不学着刺绣女工,专门折腾这些有的无的,满院子都是酸溜溜的怪味,还不知道白白糟践了多少钱物,少主回来,你要怎么交差啊?虽然韩谦明确内宅以及钱铺货栈事务都由赵庭儿负责,高绍等人回来也都遵从赵庭儿的指派,但赵老倌总是忍不住嘀咕唠叨,总觉得赵庭儿这么乱搞一气,会闯下祸事,也不像一个正经的女儿家样。
要不等公子回来,爹你跑过去说你来掌管后宅的事情?赵庭儿没好气的顶了她爹一句。
你这女娃子,当爹的说你一句,也是为你好,你这样子,少主看到能喜欢?赵老倌气得胡子直抖,你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次就糊涂了,你不留在少主身边,留在金陵主事,到最后这事是你能主的?你娘前两天,有没有找你好好谈过,过不了几天,少主应该就要回金陵了,你得在少主身上多用些心思了。
爹,你在说什么?
赵庭儿不满的嗔怨说道,待要将她爹从院子里赶出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令她思念甚久令她情思激荡的声音:
我觉得你爹这话说得很对
第二百零六章 重逢
赵老倌讪然站在那里,他一起兴起教女儿媚主之法,没想到竟然叫突然归来的少主听到耳中,尴尬得恨不得想找道地缝钻进去。
看着思念甚久的面孔,就站在垂花门前,赵庭儿抑住内心的激颤,嗔怨道:公子!你回来便要取笑庭儿!
虽说金陵往后每拖一刻都将危机四伏,但这一刻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赵庭儿将其收拾得如此雅致幽静,韩谦还是倍感亲切。
他也知道踏进院子,意味着他这段休闲假期便结束了,接下来还是要应付金陵当下危机四伏的局面。
站在葡萄藤下的赵庭儿,穿着半臂裙襦,露出雪藕似的纤长胳膊,粉绿的薄绫下,雪腻的肌肤若隐若现,脸蛋娇媚迷人,相比较去年相别时,身量似乎也拔长稍许,更显得亭亭玉立。
看着赵老倌做贼心虚的想要溜走,韩谦将他喊住,让他安排杜七娘杜九娘以及杜益君夫妇杜益铭以及杜氏兄妹母亲杜周氏的起居。
杜氏兄妹乃诗书传家,识文断字,学过医术,还知音律,虽然他们此时都名正言顺是韩家的奴婢,但韩谦怎么都不会将他们当成普通奴婢使用。
韩谦让赵老倌给杜家人独立安排一栋院子居住,平时韩七娘韩九娘在这边宅子里,听从赵庭儿奚荏的使唤,杜益君杜益铭兄弟两人则先安排到左司充当书吏使用,总之人尽其用,不养闲人。
此外,韩谦又喊住赵老倌,问道:海峥跟芸娘的婚事,你知道吧?
知道了,贼俊俏的一个女娃子。赵老倌说道。
海峥他娘对这桩婚事没有什么想法吧?韩谦问道。
林海峥的父兄早死,与寡母寡嫂还有侄子林宗靖相依为命,
芸娘乃是郢州石城县教谕之女,其父获罪受诛,还有寡母与年仅十三岁的幼弟,一并被韩谦赎出送到金陵,但此时的出身则都被贬为奴婢。
韩谦还是担心林海峥他娘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能有什么想法,那女娃子哪里有半点配不上林海峥那个老大粗了?人长得俊俏,知书达礼,虽然父亲因罪获诛,但好歹是诗书人家名门之后,林家婆子高兴紧很呢。赵老倌说道。
那就好,那你这两天帮着将婚事张罗起来,有什么缺的,都从我这边支给,搞得热热闹闹的,不要缺了礼数。韩谦不是讲究礼数之人,却不意味着别人就不斤斤讲较,吩咐赵老倌负责将事情张罗起来。
好咧!赵老倌答应着,将守在前院的杜家兄妹,先领往附近一栋空置的院子里安置下来。
赵庭儿歪着脑袋看向韩谦,说道,公子似乎这次变了很多呢?
我哪里有变?韩谦在自己的身上打量好几下,说道,鼻子还是鼻子,手还是手。
韩谦以往意志坚定到近乎残酷,他有什么意愿想要贯彻下去,甚少考虑他人的想法,而他这次主动安排林海峥的婚事不说,竟然还关心起林海峥母亲的意愿来,这是赵庭儿以往所想象不到的。
赵庭儿看到奚荏提着一只包袱从前院走进来,讨好的帮她接过包袱,问道:奚荏姐姐,公子这次在襄州,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虽然每隔一段时日传回金陵的信函里都有提及荆襄的战事进展,但淅川血战的残酷惨烈以及范大黑逝世对韩谦内心的冲击,却是很难用寥寥数笔描绘出来的。
所以赵庭儿此时很难说清楚韩谦身上的这种改变。
他有变吗?奚荏看了韩谦一眼,反问赵庭儿道。
见奚荏什么都不肯说,赵庭儿撇了撇嘴,探头往外张望了一眼,见弟弟赵无忌在前院正吩咐二十多奚氏少年如何斥候左右,便想着等弟弟闲下来,好好问一问他们去荆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谦稍作休息,洗漱过换了一身便服,这时候高绍林海峥奚昌郭奴儿林宗靖等提前返回金陵的众人,也都得到消息赶过来参见韩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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