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星穹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圣者晨雷
这座亭子位于一处池塘之上,赵和等得无聊,看到池塘边有块石头隐约有字迹。他抹开遮挡字迹的苔藓,发现上面写的是“于静处读书、于闹中明心”。
这话赵和并不陌生,那位在铜宫中教他读书的郦伏生老先生,常常对他说这句话。
望着这字许久,赵和微微叹了口气。
那些老先生们终究都故去了,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哪怕有萧由这位师兄,可是他很清楚,师兄毕竟是隔着一层,对他不可能和那些老先生们对他一样。
唯有在王道王夫子身上,赵和感觉到与老夫子们相似的地方。
他在亭中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位仆役,忙过去问话,才知道今日国子监休沐,大多数老师学生都离开了,故此没有什么人影。
听说他要找俞龙,那位仆役倒是热情,带他到了俞龙住处,还替他叫门。
不一会儿,俞龙出现在赵和面前。
看到赵和过来,俞龙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然后将他让进自己的屋中。
国子监里的环境虽好,但住宿条件也就那样,俞龙这里也不例外。虽然被他收拾得很是干净,可仍然少不得一些霉斑污痕,四壁隐隐都漏着风。
大冬天住在这里,也就是国子监诸生年轻,否则身子骨都受不了。
“我这是最北之处,正当风口,所以冬日里我这里最冷,你喝口热汤,免得冻着。”俞龙亲历亲为,替赵和端上一碗热水,水中还被他放了不知是什么香料,带着股淡淡的香味。
“俞大哥为何不换一间不那么透风的”赵和问道。
“我特意挑的这间,阿和,我的志向,是三十五岁之时能够随大军出塞,西涉流沙,北逐穷漠,扬我秦威,使胡戎不敢窥望阴山之南。”俞龙微微一笑“但我又是江南之人,必须提前适应北方的寒气,到时才不至于因为怕冷而中途放弃。”
赵和还是第一次听人的志向,心中不免有些新奇“俞大哥的志向是在塞外扬威,那陈横之、戚王佐和李硕夫他们呢”
“陈殇的志向是于万里之外取边功而复侯,戚虎则是督一军镇抚边郡,而李果么,合我与陈殇之志,他希望能够领一军过杭爱山,破犬戎汗庭后还而封侯,这也是他们李家几代人的夙愿。”
赵和有些理解,为何陈殇他们性格各不相同,爱好也彼此不一,但却能够成为挚交好友了。他们的志向其实都很相似,都是能够以军事才能建功立业。
“阿和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俞龙又问。
赵和一时茫然,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志向”
“人不要无志,立志当乘少壮。”俞龙说到这,自嘲地道“自然,我对你说这话其实不太妥当,我未曾有过你这样的经历,若换作我是你,只怕远不如你。”
赵和讶然扬眉。
俞龙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我所言皆是真心,阿和,你的事情,李果都对我说了,你身世之离奇,举世少有,我也无法给你什么建议,不过王夫子,还有萧大夫,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人,你在铜宫之中身边的那些老人,也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我想,他们对你说的东西里,已经有足够多的建议了。”
赵和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昂头展颜一笑“是,多谢俞大哥。”
俞龙起身,缓缓走到了窗前,打开窗子,任北风吹动自己的头发衣襟“其实我心底也有一个困惑,原本是想说给陈殇他们听的,不过既然你来了,说给你听也一样。”
赵和愣了下,俞龙在“咸阳四恶”中给他的感觉是最为沉稳也最有主见的一个,他怎么也会有困惑
“李果昨夜来找我,我思前想后,于是今天利用休沐之机去见华祭酒你还记得吧,咸阳令署时带着诸位博士、教谕来的那位华祭酒。”
赵和当然记得,他低了一下头“原本该向华祭酒道谢的。”
五五、犬戎踪迹
俞龙听到赵和说要向华祭酒道谢,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缓了一下,他说道“华祭酒名宣,字宜熙,吴郡人,与我是乡党不仅是他,包括晁御史,我们都是乡党。”
“我自吴郡来咸阳时,也是步履唯艰,你知道咸阳这个地方,对外地人总是有些歧视,哪怕是外郡的郡守,到这里也被视为小地方来的小官儿,何况我这个连官话都说不清楚的江南蛮子那是我只能寄宿于吴郡会馆,身上的钱财虽然还足,可出门就是诳骗我者,还和人打了好多架,直到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华祭酒”
“彼时我正好与人斗殴结束,满头青紫,华祭酒骑驴而过,听我乡音,下驴责备我说,我用父母之财,远行千里,来此不能建功立业,也当虚心受学,怎么能整日在市井中与人争斗。我幡然醒悟,于是才闭门苦读,又在华祭酒推荐之下,得以进入国子将阿和,他对我有指点之恩。”
“我入国子监后,颇多疑惑,也总是去寻华祭酒请教,他对我来说,既有师生之名,又有传业之实。他每以忠义激励于我,我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了这么多年,一来是有几位挚交好友,二来就是因为有华祭酒等良师。”
“那天咸阳令署之事,我回到国子监与诸生一说,诸生群情激愤,都欲去令署为你讨个公道,华祭酒阻止了我们,怕我们为此失了前途,倒是他自己,带着一群博士、教谕前往,争公好义之心,显而易见。”
赵和听他连续说起华宣的事情,心里最初也是敬佩,但后来就慢慢嘀咕起来。
这些事情,俞龙完全可以一句话带过,用不着对他讲这么细。他说这么细,那一定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
果然,紧接着就听俞龙道“昨夜硕夫来之后,我心有疑惑,加上向来华祭酒与晁御史关系密切,我也是托华祭酒的福,才曾几次登上晁御史之门。因此,我直接来找华祭酒请教,彼时已经夜深人静,但华祭酒住处,却有客人在。”
“见我来后,那客人便告辞离开,我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只是在华祭酒家门口看到了他”
赵和眉头皱起,看来关键就是这位出现于华宣家中的客人了。
“我有一件事情瞒着华祭酒,也不算瞒,只是华祭酒未问,我也就没说我在吴郡读书之时,已经有了一位授业恩师,这位所学,传自孙、吴,乃是兵家元硕。因此,我可以说是兵家传人,我的志向便是领兵出塞,驱逐犬戎,为此我多有关注犬戎,无论是他们的民情风俗,还是别的我还曾经专门在西市花上数月时间,与来自犬戎的商人在一起,观察他们的动作,了解他们行事的方式。”
“所以我只是片刻,便认出了那个访客的身份,他是一名犬戎人”
赵和听到这,心怦然一跳。
大秦在边境上头号敌人,就是犬戎,与犬戎相比,什么东胡、土羌、吐浑、黑狄,都不足一提。哪怕烈武皇帝前后用了二十余年、动用数百万军壮与军士,给了犬戎重创,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阴山以南的牧场,可他们仍然对大秦是个严重威胁。
所以犬戎商人可以入咸阳,却必须居住在西市和指定的驿馆之中,凡不在指定范围之内,必是奸细。
华宣乃是国子监祭酒,儒家大师,他岂有不知犬戎人是大秦威胁的道理
“那犬戎人是不是我们秦人打扮,华祭酒乃儒家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他是不是被那人骗了”赵和问道。
“我最初时也与你一般作想,所以待那人离开之后,我没有急着问晁御史的事情,而是提醒华祭酒那人不对。华祭酒原本对我笑脸相迎,可听得我这样说,立刻就变了颜色”
赵和微微叹了口气。
哪怕俞龙不再细说,他也能猜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华宣分明是知道那犬戎人的身份,还与之往来,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谁也不相信。
“这倒还罢了,我见情形不对,便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华祭酒在送我出门时对我说让我谨言慎行,因为儒家终将独尊,我辈大展才华之时就在眼前,此时切不可犯错。”
俞龙说到这里时,神情有些沉重,赵和不能感同身受,因此不免愕然。
儒家独尊就独尊吧,与他有什么关系
“阿和,你这个小子,虽然看上去冷清,却有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故此大伙都爱亲近你,也愿将一些心里话说与你听。我今日对你一个少年发发牢骚,你听听就算了。”说完之后,俞龙深呼吸了一下,仿佛心情愉快了些“你的事情,我会找机会再去问华祭酒,只是现在似乎不适,你若不急,就在我这住下,我与你一起读书。”
赵和沉思了好一会儿“我的事情倒是不急,俞大哥,我现在觉得你的事情比较急。”
“哦,何出此言”
“你担心华祭酒做错事,对不对”
赵和的问题让俞龙沉默起来,然后缓缓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该查一查此事,若华祭酒真有可能做错事,你就去阻止他,他不听,就打昏他,总之不能象现在这样,坐在这儿等着他犯错。”
俞龙原本还有些沉郁的,听着赵和的话,眼睛渐渐瞪圆,当赵和说完之后,他更是一巴掌拍在赵和的肩膀上。
“是极,是极,我就知道和你说有用,你一语点醒梦中人了”
俞龙口中赞着赵和,心里却在自嘲,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要等赵和来提醒才想到,实在是不该。
在屋子转了一圈,俞龙道“阿和,你先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找华祭酒,即便不说清楚,也要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线索”
他匆匆离开,但没有多久,他又神情疑惑地跑了回来“华祭酒一大早就离了国子监,他那边的仆从说,他独自一人,谁都没带,也没有说去哪儿了。”
没有找到华宣,二人在国子监里呆得有些无聊,俞龙看了赵和一眼,然后笑道“我们去寻李果,找到李果之后我要带你去见陈殇。”
“陈大哥那边,我去合适么”赵和问道。
“他那天不带你走,是因为把你带到羽林军中去后,恐怕要将你交给大将军。”俞龙沉吟了一下,还是将陈殇的事情说给赵和听了“那天回去之后,因为没有带你去,所以羽林中郎将打了他四十军棍,如今还在家里躺着呢。”
赵和的脸一下子绷紧了。
他那天还是误会了陈殇,以为他是不愿再卷入自己身边的事情。
“我欠他一个道歉。”见俞龙收拾好东西,赵和说道。
“你自己去向他道歉吧。”
俞龙带着他一起先到了李果家,李果见他们二人在一处,顿时欢喜,便也跟了上来。原本还想去叫戚虎的,但是戚虎所在的北军这几日操演,因此无法出来,他们便直接走向陈殇家中。
此时咸阳城中人数众多,在离陈殇家还有一个坊时,赵和提出要买点东西。众人打趣了他几句,便让他到坊中小铺去买东西。
赵和原是想准备一些探望的礼物,什么点心之类的就可以,因此并未花多少时间。他这边买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就听到外边传来喧哗之声,紧接着还有李果与俞龙的喝斥。
赵和忙跑到外头看,发现有人狂奔而去,李果在后穷追不舍。
“抓贼”俞龙也一边追一边叫道。
看起来象是有扒手扒走了李果的钱袋,故此李果在追他。见此情形,赵和不免一笑,昨天他们才在东市装作扒手扒了别人的钱袋,今天就被别人扒了。
但旋即赵和笑容就敛住,他眉头一皱,警惕地望着四周。
若没有想到昨天的事情,赵和也不会这么警惕,但这警惕心一提起,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家杂货铺处于十字街的中央,除了李果他们追扒手的那个方向,其余三个方向,赵和都看到了有人将手揣在怀中,眼睛盯着他,向他快步过来。
这些人的眼神中,根本都是不掩饰的杀意
赵和转身就往杂货铺子里跑。
而这些人立刻向杂货铺冲来,他们距离不远,又人高马大,三步两步,便冲到了杂货铺门口,正待往里走时,迎面哗的一下,白茫茫的飞来无数粉末。
这杂货店里的货物相当齐全,竟然还卖石灰,赵和方才跑去抓起一袋,直接撒出,那些追他的人没有防备,最前三个顿时用手捂眼,开始嚎叫呼痛。
他们嚎叫呼痛时说的话语,是赵和未曾听过的话语。
赵和低着头,用衣襟蒙住口鼻,乘着这几人无法视物,从他们中间穿过。
在店外还有两个人,见同伴狼狈模样,正慌忙来相助,而此时石灰粉尚未落尽,因此赵和冲出来时,他们只看到一个人影,无法判断是不是赵和本人。
赵和一头撞在其中一人腰间,那家伙捂着腹便弯腰倒下,另一人顿时明白,挥刀便刺,直取赵和心口
五六、抽丝剥茧
“是来杀我的,他们根本不想活捉我”
那匕首离赵和很近,这个时候,赵和心中既是恐惧,又是兴奋。
谭渊、温舒已死,刺奸司都已经不捉他了,还有谁会来刺杀他
心念电转之间,赵和反手一提,方才从那弯腰的家伙手中夺来的匕首与对方的匕首撞在一起,发出铮的鸣响。
赵和觉得手腕子被震得发疼,对方的力气好大
他情知不能被缠住,便将另一只手一扬“再吃我一包石灰”
一团东西飞了出来,那刺客眼见同伴们被石灰迷了眼睛,再见他挥手,哪里敢大意,一边退一边挥袖护住面部。
借此之机,赵和飞身逃走,那人才看清楚,赵和扔出的只是一块破布罢了。
“有贼,莽山贼来了”赵和一边跑,一边大叫。
那两个没有中石灰粉的贼人正要追他,可随着赵和这一嗓子,周围一片哗然。
除夕之变的惨事才过不久,咸阳百姓对莽山贼正是痛恨万分,现在看到几条大汉手执匕首追一个少年,几乎毫不犹豫就相信了赵和的呼喊。
他们纷纷叫骂,不少人还抄起了木棍扫帚,有人干脆就拿起板凳,一个个砸向那两大汉。那两大汉见此情形,不敢再追,只能扶起同伴,带着他们狼狈逃走。
赵和回过头来,喘着气,看到没有追来,这才稍稍放松些。不过看到巡街的武侯们纷纷跑来,他情知自己身上背着的麻烦太多,不愿意被他们缠住,当下看准李果他们追人的方向跑去。
半路上李果与俞龙铁青着脸跑了回来,见到他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调虎离山”俞龙哼了一声道。
李果垂头,默不作声。
方才是李果犯了错误,被对方调走,狂追不舍,俞龙怕他出事,所以才紧随其后,结果就是让赵和置身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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