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部的小钢炮

    陈简之和叶朝繁到五角场监狱时，叶父还没出来，外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冰冷让人望而生畏的大铁门。

    叶朝繁靠在车前盖上，望着那门，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简之看她紧攥的拳头和一眨不眨的眼睛，还是看得出来她其实挺期待的，不然也不会大冷天的来车外等。

    有时候理智与嘴硬能骗过自己和别人，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因为本能是最无法掩饰和作假的东西。

    陈简之也靠在引擎盖上陪她一起等。“你是跟爸爸姓”

    叶朝繁嗯了声。“叶文明，长得应该还行，我记不清了。”

    “能看出来。”

    感到他的目光，叶朝繁抬头看他俊朗的脸，犹豫的讲“麻烦你了师傅。”

    “别在意这些，师傅不是白叫的。”陈简之讲“我也没想还能见到你的亲生父亲。”

    叶朝繁又闭上嘴，显然不太想谈这个。

    可他们该谈的都谈了，她这纯属自己和自己闹别扭

    陈简之没有戳破她的近乎与无的壳，看来人的大门。

    一个狱警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来大门，岗哨亭里的人出来，替他们开门。

    叶朝繁看到他们不自觉的站起身。

    那个高瘦微有些佝偻的男人，穿着十几年过时的夹克，破了洞的裤子，脚上是崭新却不保暖的黄皮新鞋。

    出门前的中年男人，还颤巍巍的跟送他的狱警握手。

    狱警跟他握了手就向外挥手。“走吧叶文明，别再回来了。”

    叶文明这才点头，跨出那道铁门，看到外面的人又停下。

    他一出门，铁门在他身后哐啷合上。

    这响声惊醒了他，他突然急促大步朝他们走去。

    叶朝繁看白发苍苍朝她走来的叶文明，脚步没动，站在原地像生了根。

    陈简之看叶文明，又看不为所动的叶朝繁，正要叫她，她便突然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

    “爸爸”

    “繁繁，繁繁”

    看他们两抱头痛哭，陈简之自觉的退开，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叶朝繁的恨也不过是无法改变结局的赌气。她骂不过别人，便选择闭嘴。爸爸既然回不来，就跟着大家一起讨厌他。

    实际她曾无数次的偷偷期望会有奇迹出现，她想有天会像她读过的童话故事一样，等她第二天早上睁眼爸爸妈妈就都回来了，他们会接自己离开孤儿园，即使生活很苦，她吃不上肉也没关系。她只想有爸爸和妈妈，只想做个有哭泣权力的孩子。

    可她没能如愿。在天复一天，年复一年的时间里，她不再抱有幻想，直到她的养父母出现。

    但那时她已经非常懂事了，不会向他们撒娇，不会给他们惹事，更不会向他们哭。

    这次叶朝繁紧紧抓住叶文明的衣服，哭得声嘶力竭，像十八年前叶文明送她去孤儿园时一样大声，仿佛她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这一刻。

    叶文明默默抹着泪，摸她头又拍她背，看已经长成大人的姑娘。

    “繁繁，没事了，爸爸回来了，这次爸爸不会再丢下你。”叶文明轻轻推开她。“让爸爸好好瞧瞧，看看我家闺女是像我还是像你妈妈。”

    叶文明是个没读多少书，却非常有文人气质的人。他平时没事喜欢看书写词，能在流离颠沛之际哄得老婆孩子开怀大笑，也能在交不出房租时沉着冷静的想办法，不然当年叶朝繁那美貌如花的妈妈也不会看上他，更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叶文明给她擦眼泪，在看到她细白皮肤出现几道红印时皱眉。“对不起宝见，爸爸见到你太激动了，忘记手破了皮。”

    叶朝繁被粗糙的手指擦得脸疼，可听他这熟悉的语调，没忍住笑起来，鼻子差点吹了个泡泡。

    陈简之等他们两相聚的差不多，上去递纸巾。

    叶文明看他，浑浊着的眼还有着未退去潮气，却在见到陌生男人时第一时间打量审视他。

    叶朝繁在忙着擦眼泪擤鼻涕。

    陈简之向他伸手。“叔叔你好，我叫陈简之，是繁繁的师傅。”

    叶文明看他伸过来的手，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才跟他握手。与外界脱离太久的他，看年青帅气的陈简之，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才不突兀。

    叶朝繁恢复冷静。她看和陈简之僵住的叶文明，握住他手讲“爸，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回车上。”

    “唉，好。”叶文明点头，在她拉自己时还反头叫陈简之。

    陈简之笑着跟上，看即使佝偻着背还是比叶朝繁高的叶文明，想叶朝繁一定是在孤儿园几年没吃好，不然至少还能再长十公分。

    其实叶朝繁不矮了，一六五，要再高十公分肯定不好找男朋友。嗯陈简之一八八，她已经不需要为身高困扰了。

    不过二十几公分刚刚好，萌她称不上，但也奶凶奶凶的。

    陈简之回到车里，问她回哪里。

    叶朝繁扭头看饱经风霜的父亲，想到还没开学的叶缨。

    她昨晚问了叶缨，她说今天没活动安排。早上她出来的时候，她也还在睡觉。现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陈简之讲“我让宋祁把人喊出去。”

    叶朝繁皱眉。

    “怎么也要让叔叔稍微收拾下再见她。”

    “好吧。”叶朝繁担心。“宋总会答应吗”

    陈简之已经拿起手机。“这就由不得他了。”

    叶文明好奇的看他们，在理解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朝繁跟他解释。“叶缨是我养父母的妹妹。”

    “真的吗太好了，原来繁繁有人喜欢也有玩伴。”叶文明看转眼从小小个长成大人的叶朝繁，即替她开心又心疼，可更多的是后悔。

    但不管多后悔，这一切都发生便已经过去，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参与她的成长。

    叶朝繁看小心翼翼又谨慎的父亲，不敢提及他出狱的事，犹犹豫豫的讲“我这妹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脾气不太好，加上她父母几年前也过世她等会要有什么不妥的话，爸爸你别放心上好吗”

    叶文明讲“放心吧繁繁，我感谢她和她父母还来不及，不会在意这些。”

    叶朝繁点头，总算悄悄松了口。

    她之前的担忧是真的，她怕叶缨会接受不了叶文明，她怕叶缨会想不开，会叛逆。

    这两个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希望他们最终都能和平共处。

    叶朝繁在心里暗暗讲一切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监狱风云十八年
    回去的时候，叶朝繁带叶文明去买了几套衣服，挑的都是非常普通性价比高的，另买了件稍贵些的外套，几件衣服加起来六百多。

    叶文明一直说不用买这么好这么多，叶朝繁根本不听他的，让他试了就去买单。

    看女儿独断的模样，叶文明有些局促，手脚不知放哪的尴尬看陈简之。

    陈简之随和讲“她就这样，不是生你气。”

    “哎。”叶文明踌躇担忧的问“繁繁没、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陈简之讲“她很聪明也很上进，是我遇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叶文明又迟疑的看了他下，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

    他太久没接触外界了，而且这个陈简之举止谈吐都极有含养，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或许他真只是纯粹的想在他这个父亲面前多夸讲几句。

    叶文明在女儿一口一句师傅的叫喊下，没往深了想。

    “走吧。”叶朝繁结了帐回来，看他们两。“师傅，你该不会说我坏话了吧”

    陈简之没解释。

    叶文明讲“师傅夸你聪明，以后”

    “我会好好听师傅话的。”叶朝繁摊手。“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永远都是。

    叶朝繁听到这话表面无所谓，心里却忍不住感动。

    陈简之看她和叶文明拌嘴，想她倒适应得挺快。从她拒绝去接她父亲，到现在跟他斗嘴，才过去不过两小时呢。

    他们这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叶朝繁没问他在里面的事，叶文明也没问她这些年的事。

    叶文明是个懂礼节的半知识份子，他知道与女儿分开的太久，没资格对她说教，更不想在她师傅面前丢人，一直克制着。就连刚刚那句听师傅的话，也是他想了许久后顺口想说的。

    陈简之看后视镜里时不时偷偷看叶朝繁的叶文明，想当年要不是因为他的冲动，他应该会是名很好的父亲。

    但如果这样，他可能就遇不到叶朝繁。

    只可惜他错过太多了。他浪费了十八年光阴，叶朝繁也已经长大，早不是那个要找爸爸商量事情的小女孩，而是能独挡一面的大人了。

    叶朝繁等到了小区就第一个跑上去。她先按了门铃，确定叶缨不在家才拿钥匙开门。

    “爸，你先去洗澡，穿这套新衣服。”叶朝繁给他开热水，又把新买的衣服标签剪掉。

    叶文明像个听话的孩子，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但他进去浴室的时候，还不忘让她把陈简之请进来。

    陈简之不用请，不过她怕爸爸出来说她，便给他泡了杯茶。

    “师傅”

    叶朝繁刚想说话，陈简之的手机就响了。

    陈简之看了她眼，拿手机往外走。

    等他去接电话，叶朝繁想了想，跑去冰箱拿水果。

    她切了个果盘，便准备做饭。

    陈简之回来对厨房里的叶朝繁讲“公司有点事，我得走了。”

    叶朝繁连忙叫住他。“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不是。今天给你放天假，安心陪叔叔。”

    “真的不是因为我吗”

    陈简之没回答，平静讲“你先处理家里的事。”

    叶朝繁猜想到是因为自己，但她现在也没办法放爸爸一个人在家，只能点头说好。

    她送陈简之走掉，叶文明刚好洗完澡出来。

    小时候她还分不出美丑，现在瞧着她爸爸，帅是真帅，但老是真老。

    她爸爸今年应该才四十五六，和付强差不多大，可他看着像五六十岁的老人。

    叶朝繁看他脸上的沟壑和满头的白发，心里有点堵。“爸，你是想吃鸭肉还是鱼肉”

    叶文明犹豫的问“有猪肉吗”

    “有。”叶朝繁又回去厨房，从冰箱拿出猪肉。

    她看到猪肉，想到妈妈出事的那天早上。她说等发了工资，晚上买肉回来吃。

    那次肉没吃上，后面也很少吃。

    叶朝繁看门口想进来帮忙又怕给自己添麻烦的叶文明。“爸，你去坐着吧，我这里很快就好。”

    叶文明过了会儿才说好，慢慢的出去了。

    “你要饿了先吃点水果。”

    叶文明看桌上的水果，没有拿，只是坐沙发上，哪里没去，什么也没做。

    叶朝繁端菜出来见他发呆，就过去把电视开了，又教他怎么用。

    “繁繁，你哪来那么多钱啊”

    “爸，现在是十八年后了，电器这些东西不值钱。”

    “可这么大的房子”

    “我租师傅朋友的，以后赚钱了再还。”叶朝繁把摇控给他。“你慢慢看，我再去烧条鱼。”

    叶文明看她又进去厨房，放下摇控，看在放映的新闻。

    叶朝繁想给爸爸接风洗尘，特意多做了两个菜。吃不完晚上接着吃，问题不大。

    她做的多，动作却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开饭了。

    叶文明看到丰盛的菜有些踌躇。

    叶朝繁讲“爸，你出来的第一顿，要吃好点。”

    “嗯。”

    “爸你好瘦，要多吃点。”“你在里面是不是吃的很差”

    “前面几年有点差，后面就好了。”叶文明讲“经常会吃到肉。后面可能是国内经济越来越好了吧，每餐不仅有肉，还每人一个鸡蛋。”

    “你还知道国内经济”

    “里面有电视，还有个图书室，另外我们还出报纸。”叶文明说到这里笑起来。“我写的文章登过几次报。后来他们就调我去报社，专门负责这块的东西。”

    叶朝繁听到这里放宽了心，好歹她爸没在里面被人欺负。

    叶文明看出她在想什么，就讲“你别听老一辈的吓唬。除了前面几年，后面的监狱很正规化，我们每个月也能拿到二三百的工资。只要不惹事，不多想事，还是可以过的比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