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宝抓着包子吃得香,吃饱喝足才坐在板车上摇摇晃晃的回家。
老周头听说外面粮价飞涨,沉默了半天后道“把家里的粮食点一点,省着点吃吧。”
满宝坐在他身边,仰着小脑袋看他。
老周头摸着她的小脑袋道“一日省一些,关键时候能救命,满宝,你要吃苦了。”
“我不怕吃苦!”满宝捏着小拳头道“爹你放心,我会赚很多钱的。”
老周头怅然的道“有时候有钱也是买不着粮食的,只希望今年秋税县衙开恩,容许我们用钱代粮。”
不然到时候粮价只升不降,他们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光想一想家里要缴的秋税,老周头就忍不住打抖。
也就这一刻,老周头才觉得家里儿子多了没好处,要缴纳的秋税是别人家的好几倍啊。
老周头有些嫌弃的扫了众儿子一眼,忧愁的皱紧了眉头。
满宝就扒拉在她肩膀上说悄悄话,“爹,我在书上看到,要是一个地方有天灾,朝廷说不定会免税。”
老周头不是很抱希望,道“我们村又没被冲,免税也免不到我们这儿吧,而且……”
老周头没说的是,秋税可以免了,但县衙总能安排其他的捐赋将这比税再拿回去,大德十一年大旱不就是这样的吗?
里长前脚告诉他们朝廷免了他们当年的税粮,后脚县衙就下来人要他们交捐赋,分摊下来的捐赋整整比往年高了三倍。
免掉的税粮,几乎又全分到了捐赋上。
满宝就骄傲的道“我让我朋友去给她父亲说了。”
老周头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忍不住乐,笑问,“你朋友的父亲是谁啊?”
“就是县太爷呀。”
老周头……
傅县令又是摸着黑回到家的,他的靴子上全是泥,他没有去饭厅,而是先去洗漱,等把身上的泥都洗干净了,这才往饭厅去。
见夫人领着孩子们坐在饭桌边,他就蹙眉道“不是说了吗,我若是回来晚了,你们只管先吃,不用等我。”
傅太太就给他盛饭,笑道“我们也没等多久,孩子们也想跟你一块儿用饭,今天累了吧,先坐下用饭吧。”
傅县令便坐下用饭。
傅家有食不言的规矩,因此大家都安静的吃饭,等吃完了饭,大家坐在一起喝茶,傅太太才问道“明天还要下村吗?”
傅县令就叹气,“明天要去大梨村附近的几个村子走一走,确定一下那一片的损失。”
傅太太心疼他,嘟囔道“让里长报上来就是,你何必非得亲自去看一看呢,你看你,每日不是去这个村,就是去那个乡,不少都是水深河多的地方,我生怕你……”
“罗江的水不接岷江,虽然有些受灾,但大洪之类的却没有,你放心吧,我没事。”
傅文芸趁机道“父亲,大梨村旁边是不是有个七里村?”
“是啊,你怎么知道?”傅县令说到这里想起来了,“是你那小朋友和你说的吧?”
傅文芸点头,也不隐瞒,“她今天和她哥哥们进城来卖东西了。”
傅县令就好奇的问她,“她说什么了,有说他们村的情况吗?”
傅县令之所以记住满宝,是因为她很聪明,且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
傅文芸并不隐瞒,将满宝告诉她的都告诉父亲了,还替她问道“父亲,若是秋收无粮,他们怎么办啊?”
傅县令沉默着没说话,半响,他放下茶碗起身道“你们先休息吧,我先去一趟前堂。”
傅家的前堂就是县衙。
傅县令匆匆而去。
傅太太忍不住瞪二女儿,“你父亲好容易能歇一歇,你就不能和他说些开心的事,非得在家里也谈公务吗?”
傅文芸低头。
傅文萱连忙抱着母亲的手笑道“母亲,妹妹也是好意提醒父亲,不然真出事,父亲会更忙的。”
“那就不能等明天再说吗,而且你妹妹才几岁,知道些什么?”
傅太太觉得这种事就不应该是女孩搀和的,尤其傅文芸不过才十一岁而已。
以前,傅县令更不会和孩子们说这些,尤其是两个女儿。
但自从去年见过周满和白善后,傅县令就不再太避讳和孩子们说这些了,大女儿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也不要她非听,但二女儿感兴趣,他便从不赶她,有时候他和县丞说事,还会特意把她叫到前面去煮茶。
这次女儿说的事他自然也有过考量,其实老早他就和县丞等人商议过了,但一直拿不定主意。
因为这其中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
傅县令走到前堂,却没有让人去叫县丞等人,而是坐在书桌后面,沉默了许久后让人去叫把师爷叫来。
之前那些事都是和县丞,县尉,主簿等商议的,但这次他想听一听师爷的意见。
因为相比于前者,师爷是他的幕僚,才是最忠于他的人。
师爷来得很快,今天他也跟着傅县令下村了,同样是才吃过饭,洗了澡,换了衣服。
见他进来,傅县令便把门关上,回身看着他道“文伯,你可有考虑过,今秋过后,我会有何下场?”
第二百十三章 野心(云起推荐票20.5万的加更)
师爷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怎会有此忧虑?”
傅县令往回走了几步,一手紧握成拳,按在书桌上道“魏大人带着赈济粮就要到益州了,听闻这次他来益州不仅仅是赈灾而已,还会查此次金堤决堤案。”
傅县令顿了顿后道“你我皆知,这次金堤决堤涉及的州县太多了,整个益州,甚至说整个剑南道,有大半都被牵连在内,我这里距离益州说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师爷明白了,他是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他想了想,低声道“大人可问过京城的傅大人吗?”
傅县令摇了摇头,道“我叔父恐怕也管不到我这儿,靠人不如靠己。”
那又不是他亲叔叔,他不过是傅家旁支而已。
师爷就低声安慰他道“主公,此次罗江县伤亡并不严重,至少与其他受灾的州县相比,我们这算得上是情况良好了。所以属下认为主公不必担心太过。”
“若我想要趁此更进一步呢。”
师爷惊讶的抬头看向傅县令。
傅县令背着手走了两步,斟酌好说辞才道“今年是我任罗江县县令的第六年了,按说开春那会儿我就应该收到些消息才是,但上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托人去吏部打探过,但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
这个话题他和师爷谈过,俩人都偏向于吏部想要他们再连任一界,或者已经忘了他们这号人,自然无所谓升迁。
傅县令却很不想再连任,道“按惯例,县令就是连任两届,无过后升一级,或平调回京,可我都要连任三届了,九年,文伯啊,我能有几个九年?”
一般这种无限期连任的县令,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任官年纪大了,不好左迁,就让人在任上终老;;另一种就是任官得罪了上头的人,被无限延期了。
可傅县令觉得他不属于第一种,也不属于第二种,他是被人遗忘了,如果他不做点儿什么,恐怕会被人无限期的遗忘下去。
其实他的身份有点尴尬,书香门第出身,但却是与嫡支隔了很远的旁支,家境富裕,但在官场上却没什么人脉资源。
偏他在任上又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政绩,无功无过,所以上官无心推荐,吏部自然也不太记得他这号人。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说不定真的会在罗江县连任个四五届,到时候老了,就算能被调走,多半也是平调到其他县再做县令。
那不是傅县令愿意看到的。
师爷当然也不想他的雇主碌碌无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问道“主公可有方向了?”
“我前两天便和县丞他们提过,想要上报免掉今秋赋税,还要和魏大人申请一些救济粮,毕竟,我们县城如今收留了不少流民,治下百姓也受损了,若不赈济,恐怕又要发生卖儿鬻女这样的事了。”傅县令斟酌道“后者,他们也赞同,而关于前者,我们却没能定下来。”
定不下来多半是有赞同的,更有反对的。
师爷表示明白,秋税并不会全部运往京城,大部分还是留在当地作为当地的财政支出。
傅县令此时想要政绩更上一步,当然愿意勒紧裤腰带干出一番事业来,但县令以下的官吏却多是当地的人,他们多半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自然是到手的钱粮更重要。
“可是,今天有个人提了一样的建议,”傅县令目光幽深,背着手道“虽然那不过是个小娃,可如果连一小娃都有如此想法,那我治下的那些百姓中有多少人想着一样的事?如果到最后没有赈济,也没有减免赋税,加上辖下多了这么多流民,一旦有人鼓动,那……”
师爷一惊,沉吟道“主公说的对,且如今整个剑南道官场都风雨飘摇,一个不甚……”
“我也正有此忧虑,”傅县令压低了声音道“我叔父来信,说圣人与朝中对此次金堤决堤之事都甚为震怒,不仅节度使大人和刺史大人,就连益州王恐怕都要受牵连。”
这一个个,不是二品的封疆大吏,就是皇亲国戚,他们都快保不住了,更别说底下的小虾小鱼了。
傅县令运气好,罗江县地偏,又在深山之中,大洪没冲到他们这儿,要知道自金堤决堤之后,已经死了三个县令了。
一个是在抗洪时落水,被冲得尸骨无存,一个是被节度使砍了,还有一个则是悬梁自尽。
同为县令,虽然益州距离罗江县很远,但傅县令也是心惊胆颤,生怕成了池鱼。
也是因此,他才更想趁机做出一番功绩来,不近近为了升迁,更为了自保。
傅县令和师爷商量了半个晚上,然后就在书房的塌上睡了,第二天鸡鸣才响了第二遍,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连日来的劳累与睡眠不足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似老了十岁一样,但他还是简单的吃了点点心便带着人往大梨村去。
满宝看到县令时都惊呆了,差点以为这是县令他爹,要不是他穿着县令的官服,满宝一定会叫他一声爷爷的。
满宝就和科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的县令看着好像也不是很坏,虽然总是收我们的入城费。”
科科没回答。
满宝也习惯了,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前围观。
傅县令是来调查受灾情况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七里村,大梨村倒是去过三次。
因为七里村的里长便在大梨村,两个村又交界,田地都是混在一起的,所以便是要下来劝课农桑,傅县令也只到大梨村而已。
这次他之所以会来七里村,一是为了白老爷,二是为了核定受灾情况,三则是来看一看周满和白善。
尤其是在周满和他二女儿提了那样一个建议之后。
这一次洪灾,七里村有三家的房子塌了,十二家的房子受损,皆在村长的安排下,村民们互帮互助的建起来或维修好了。
受灾情况不是很严重,但是,这些受灾的人家,尤其是房子塌了的那三户,日子很难过啊。
没办法,房子塌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受损,粮食也受潮了。
第二百十七章 说话的艺术
傅县令和师爷对视一眼,目中生辉,主簿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眉头微皱,这已经是县令第三次提起减免赋税的事了,前两次都是他们私下商量,这一次却是当众,看来县令决心很大啊。
主簿看了一眼堂上坐着的人,微微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
减免赋税也未尝不可,就怕县丞不会很乐意……
桌上的人精心思百转千回,但不过片刻功夫而已,满宝的话音落下,大家也就静谧了片刻,然后傅县令便哈哈大笑起来,看看满宝,又看看善宝。
最后轻拍了一下他们的圆脑袋,扭头问白老爷“公子今年几岁了?”
白老爷立即道“八岁了。”
这是虚岁,在孩子未长成前,大人都喜欢算孩子的虚岁,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快点长大似的。
傅县令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自己算成周岁,便忍不住有些羡慕,“去年见他时,还未满七岁吧?当时他拿了一篇文章给我看,我便觉得他不凡,今日再看,见识果然非同一般,立之不考虑一下送他去县学吗?”
立之是白立的字,这个字还是白启和他的先生给他起的,他们没有父亲,所以俩人及冠时,字都是先生给取的。5s
傅县令称呼他的字,是一种很熟的称呼了。
白立欣慰一笑,也有些心动,但再一低头看使劲儿给他眨眼睛,几乎要眼抽筋的孩子,白立便摇了摇头道“孩子还,等他再大一些吧。”
他道“且他的事都是婶娘做主,他可是我那堂弟的独苗,恐怕家中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
傅县令就笑,“县学就在城中,离得也不是很远,到时你们派个得力的下人跟着就是,再不济,举家搬到城中也未尝不可。”
傅县令一提,精神起来,极力鼓动白老爷搬到县城里去。
倒不只是因为白善宝,更重要的是白家要是搬到县城,他再把人请出来做事就方便多了。
当年白立之所以把家定在七里村,就是因为这里安静宜居,当然不会找抽的搬回县城里去,因此微笑着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