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一口答应:“自然可以,你何时启程,我命人去客栈等你。”
“明日。”鹰绰拉了拉斗篷的帽子,让自己的脸完全隐在其中,“多谢。”
“之后呢?还回来吗?”孟宁对着她的背影道,“我上次说的话一直都算数。”
鹰绰回头:“孟统领,你是为王钧做事的是吧?”
孟宁挑眉:“君上之名,怎可直呼!”
“那都是小事,你知我的意思。”
鹰绰的意思,他不止有公主殿侍卫统领或者相府公子这些明面上的身份。
孟宁:“鹰姑娘,这也是小事。”
这就是回答了。鹰绰淡淡一笑,这不算什么意外发现。
看上去谦谦君子的天泽书院大师兄私下里也是皇帝王钧的走狗,可见人多那么一两重面目也是常态。她的族长鹰翱,当然更加可以。
看不清现实的不过是她而已。
“没什么,有劳孟统领了。如果,我能回来……”
冬日里最冷的时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鹰族也过这个节。距离年节还有三天,街上早已布置出节日气氛,店家门前都高挂起红灯笼。大户人家挂的还用金漆绘了图案,更显贵气。
鹰霜蓦然行走在一派喜庆中,分外寂寥落寞。他抬头看一眼街边酒楼,往年这时候,若是没有任务,他们已经各自回家。但必然会约一个时间,找间酒楼放肆的大醉一场。
每次,都是鹰绰乐呵呵的看着他的家人扶着他回家。
今年,只有他。
“鹰霜长老好。”不熟悉的路人经过身边时低头问好。
鹰霜只是淡淡点头致意,他已经恢复了长老身份,暂时还没有领到合适的职位。
“鹰霜长老,可有空闲说句话?”
鹰霜抬头,意识瞬间回笼,这个人他没见过!
“何事?”
“长老,在下来自庆城,孟统领手下。”
孟宁不久前才来过通山城,是以鹰霜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随我来。”
这么痛快的答应,是因为他想到王氏也派人去了极北之地。也许,他们会有额外发现呢?
环视一圈,并无人注视这边,鹰霜若无其事走进街边酒楼,点了些酒菜。不多时,那人敲门进来。
“鹰霜长老。”来人关上门,转身拱手行礼。
鹰霜摆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有话直说吧。”
来人也不废话,直言道:“小人奉孟大人之命,有两件事请教霜长老,还望如实告知。”
“你先说来听听。”
那人微微一笑道:“鹰绰首领单独出现在极北之地,有什么别的要事吗?”
这个名字一入耳,鹰霜心跳陡然加速,放在桌下的手一瞬间握紧。鹰维带着的那些人几乎全军覆没,而鹰绰也毫无消息,他已担心许久了。
难道王氏那几个幸存者中,有人看到她了?
鹰绰离开之时虽然是同何来孟宁同行,但绝不会把任务透露出去的。所以……
“你们见到了?”
对面之人轻笑,转而说道:“传言贺兰大公子来鹰族之后失踪,鹰霜长老可知详情?”
鹰霜:“他确实来过,离开后不知所踪,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人明显不信,笑了笑:“贵族长费尽心机,引贺兰大公子来此,就这么让他转一圈就回去?霜长老是真的不想知道鹰首领的消息了吗?”
鹰霜心跳如鼓,面上依旧沉着:“我自然恨不得亲手刺他两刀,只可惜不是他对手,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对面那人道:“都说了要长老坦诚相告。你说了我想知道的,你想知道的那些我自然和盘托出。长老一再敷衍,可见也不怎么在意鹰首领的生死。”
鹰霜神色一变再变,却唯恐对方套话,忍住了没有出声。
那人又道:“世人皆知鹰绰已死,我们若有心为难鹰族,只需把她活着出现在极北之地的消息散布出去,自有贺兰一族来与你们为难。我们已如此维护鹰族,长老还对我们满心怀疑,这样不好吧。”
鹰霜:“她如何了?”
“贺兰勤如何了?”
鹰霜叹息一声:“死了。”
那人呼吸一滞,这消息确实让人震撼。“怎么死的,鹰翱动的手?”
鹰霜摇头:“不是,我做的。”
“你说了,你不是他对手。”前后不一的言辞,一戳就破。
“不需要动手,他早已心神大乱,我将他引到山上,言语刺激几句,他便自己从山上跳下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不相欠
“……”这样的结果,让王氏这人有些无语。
鹰霜面露讥诮神色,冷笑道:“你不信?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鹰绰为了他,付出多少!一个人,但凡还有点良心,要点脸面,自杀谢罪也是应该的!”
“你告诉他,鹰绰首领因他而死?”
“事实就是如此。”
“可她当时毕竟还没死啊。”
“与死无异。”鹰霜脸色铁青,思绪仿佛回到那天夜里,那座令人遍体生寒的山巅。“等等,你说什么,‘当时’?”
对面之人点了下头:“你想的没错,我们逃回来的人说,见到过她的遗体。就在他们落水的河里,被冰封在里面。那里距离马骋的巢穴不远……”
“你胡说!”鹰霜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乱跳,汤汁溢出少许。
“鹰霜长老,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很意外吗?关闭在暗室里同冰封在河底一样都是不见天日!而且,此行危机重重,我们一行百多人不过狼狈逃回几个人,而她单独一人,顶着风雪走到那里已是不易,死在那里一点都不意外。”
鹰霜怔怔的听着,那低沉阴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是啊,极北之地本就是死地。
他腿一软,终于坐下,侧头看过去,眼神阴郁中透着丝丝寒意:“带回这样一个消息,你居然还想从我这里追问别的事?”
“并没有什么,我们关心的两个人都死了,若果真人死有灵,说不定他二人乐意之至。鹰霜长老,在下告辞了。”
鹰霜:“你站住,你们找贺兰勤做什么?”
“与你鹰族无关。”
“砰——”鹰霜挥手掀飞一只酒壶过去,砸在门口地上,而那人已经关门离去。
死了,真的死了吗?
鹰霜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的面孔有些扭曲变形。挣扎了这许久,终于挣不脱这个命……
他耳边只剩下“嗡嗡”的杂音,外面咚咚的上楼声,小二的呼声,食客经过的脚步声,全都隔绝在他的意识之外,他难过的用头撞在地板上,心里全是恨,却又分不清,究竟该恨谁。也许不只是恨,鹰绰对于她,早已不是一个合作伙伴那么简单!
一个消瘦的身躯隐没在黑袍中,缓步走出酒楼,走过热闹喜庆的街市。她双目无神,几乎不看路,穿过几条清静的小巷,用最短的距离走出了通山城。
城外有一辆马车,方才见过鹰霜那人已经坐在车夫一旁的位置。“走吧,回去吧。”
黑袍人不言不语,走上马车,头也不回一下。
“我们,还要找一找吗?”前面的人出声。
黑袍人褪下帽子,露出那张平凡的面孔。“不用了,山中多猛禽野兽,这许多日子过去,怕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哦。”前面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奔波十多日过来了,啥都不做就这么回去了?
“死了,也就了无牵挂了。我为鹰族做的够多了,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姑娘想明白就好,节哀。”她说的正是他们最想听到的,有这句话,他们这一趟就不算白跑。
这是何来在皇宫中过的第一个年节,原本的期待好奇在一次次的参拜祭祖后,新鲜感没了只剩下疲惫和饥饿。祭祖这样的盛典公主们也要参加,第一个进去的当然是皇帝王钧和皇后,随后是几位皇子,后面是同宗同源的王爷世子们,还有各宫品级够高的妃嫔,最后才轮到她们。
为防止出丑,出门前可是水米未进,空旷的室外一等就多半日,着实是煎熬。
不想去都不成,这是规矩。
除了宫中祭祖,还有城外皇陵,还有皇家寺院的祈福,每一次都叫人难过的想哭。何来不时偷偷去看那些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年长的还好,脸色难看些,腿脚打颤些,勉强能坚持下来。年纪小的往往红了眼圈,咬着嘴唇落泪也不敢哭出声音。
看到她们,何来心里十分庆幸,还好自己认祖归宗的晚,少受了多少番折磨。
身后嬷嬷轻咳一声,这是提醒她,不要东张西望了,给人笑话。
这一轮仪式终于结束,何来脚步虚浮的随着人流往回走。孟宁身为皇宫禁卫统领之一,此时亦负责宫外的安全事宜,在队伍外围守着。看到何来垂头丧气的模样甚是好笑,紧走几步赶到附近,低声道:“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何来登时支棱起耳朵:“何事?”
“回去再说,注意仪态。”孟宁说完朝前走去。
“卖什么关子?”何来不满嘀咕着,依言挺胸抬头,努力走出几分端庄婀娜。
终于走完所有程序回到她宫中,孟宁走来不待她开口便道:“我送一人进宫来陪你如何?”
何来瞅一眼周围侍立的宫女嬷嬷,兴致缺缺:“这算什么好消息。”
孟宁面带得色:“你猜猜是谁。”
何来眼前一亮,这么说的话,此人她一定认识。而且必然是女子,而她认识同时孟宁也认识的女子实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灵光一闪,那个名字已在嘴边。
孟宁忙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微笑道:“你知道便好,切记不可泄露出去!”
“她的事都处理完了?”她可是记得鹰绰还背着一身麻烦。
“待她来了你亲自同她说吧。我不便久留,告辞。”
一开始的兴奋之后,何来琢磨开来,孟宁说的是送一人进来陪她,这是常住的意思吗?
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五日后,鹰绰一行人终于回到庆城,马车从后门径直驶入相府。孟宁这些日子没闲着,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是以她们一来,府中下人便知道,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子是大少爷重金请来的高手,不可怠慢。
有相府做保,送个女子进宫容易的很。当日,易容后的鹰绰化名乌兰住进何来的公主殿。
“乌兰姑姑,这是你的房间,有什么不适应的随时问我们,公主也是很和善的。”宫女带她下去安排,这位姑姑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大概有本事的人都是这般不好相与。这是相府送进来的,宫女自忖惹不起,还是很乐意与人为善的。
鹰绰点着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此时根本无心听她热情的指引去何处吃饭,何处如厕,她心里依旧有些乱。
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乌兰姑姑
没错,她存心不良,她是要来报复王钧的!可是,何来怎么办?
人在悲痛过后,总要找个渠道释放自己的情绪。她思前想后,将所有事串联在一起,又有马骋从旁分析。两个一无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一些事。
王氏这位看起来不怎么显眼的皇帝,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儿。十多年前利用贺兰家和鹰宓避祸、上位,之后便是慢慢积蓄实力,利用贺兰勤精心布局渗透进草原各部,一举灭了延续三百多年的马族,控制了大沃原近半地盘。之后便是伙同鹰族打击贺兰家,贺兰贤重伤,贺兰勤自尽,元气大伤。
这中州大陆,百年内无人可同他们抗衡了!
名义上的天下共主,马上就可以名副其实了。
从一个出身卑微不被重视的皇子,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手段啊。
鹰绰不明白鹰翱为何要帮王钧,但那不重要了。她没办法找鹰翱鹰霜给贺兰勤报仇,只能让鹰绰去死。剩下来的乌兰可以为所欲为,想杀哪个杀哪个!
罪魁祸首无疑便是王钧,甚至贺兰勤父子两代人的血债都要算在他头上,他必须付出代价!
但是今日见到何来,她心里很不好受。
她灿若朝霞的笑颜在眼前盘旋变幻,她的喜悦是那么真切,让鹰绰发觉,除了鹰族的家人和鹰霜,还要人真心的等她回来。
第一个夜晚,她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寻找一个能重创王钧而不伤害何来的方法,想了半宿毫无头绪,直到天色将明才昏沉沉眯了会儿眼,很快又被窗外的脚步声惊醒,宫人们的一天开始了。
这是个单人间,自然比不上她在鹰族的宅子,但比起寻常百姓家算是不小,一人住很宽敞。橱子柜子梳妆镜等等一应俱全,宫中女官的待遇。
鹰绰暂时还不知道做什么,寻常宫人做的杂役不需要她动手,估摸着何来该起床了,她才收拾妥当,带上面具出门。
宫女们有的还没见过她,却也知道昨日多了一位有身份的姑姑,眼看只有这一个生面孔,经过时都客气的喊句“姑姑”,礼多人不怪,情况未明之时,多结个善缘总没坏处,鹰绰微笑着都回应过去。走到何来殿中时,她已经起床了,正对着镜子打瞌睡,一名宫女站在身后帮她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