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矩阵

    凌夏树下意识地摇摇头，从他的角度望去，钟天祯的眼神热烈而灿烂，仿佛在发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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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徘徊的灵魂（五）
    “人类的神经系统很奇怪，虽然它每时每刻都在记录记忆，但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无法挖掘出这些记录，其实这些记忆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固化在神经系统的连接中，仿佛无法被叫醒的沉眠者……”

    钟天祯注视着凌夏树仿佛着魔一样的表现，小声地向初洵美诉说着，

    “但是在某个时刻，这些被默默记录的记忆会因为一个想法、一丝灵感而被突然唤醒，随后就像核爆连锁反应似的，骤然间所有曾经沉睡的记忆都被激活，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所有的神经元都仿佛在燃烧，任何一个问题都变得如此简单，以前苦思不得的答案眨眼间信手拈来……那种美妙的感觉简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钟天祯苍老而依然充满魅力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同时鞋跟轻敲了一下地面，初洵美眼中的白色光点就骤然消失了一多半，看似表情平静的少女暗中努力被打破，像是撞在了无形的墙上般猛地颤抖了一下，殷红的血迹沿着唇角无声地渗出，给她瘦弱的脸孔染上了一丝倔强的色彩。

    “……地球曾经的历史中把这一感觉描述为‘顿悟’，而对于编写者来说，还有一个专门的名词来描述当我们处于这种情况时的状态，‘至耀之时’。”

    钟天祯转过头来，看着初洵美摊开双手，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我不会伤害他，相信我……他现在不能被打扰，否则就会丢掉可能是最宝贵的一次机会……“

    ……

    外界的声音，凌夏树丝毫没有听见，此刻他的脑海中思绪如同暴风雨一般翻涌着，一个个灵感也像是暴风雨之夜的闪电，不停地在他的思维中爆发出一簇簇灿烂的光辉，将沉淀在他记忆中的那些知识全都唤起——无法尽享睡眠的他在其他人都已经入睡时一字字啃下来的编程基础，b.b.d源代码隐含的知识，现世和隐世以及狩猎区等不同世界在矩阵视觉里的表现、通感天赋带来的模块认知，甚至是帮助初洵美觉醒时候的见闻……

    这一切在他的脑海中全都变得闪闪发亮，各种无法言说只能意会的感觉统统被回忆起来，各种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知识纷纷从记忆的最深处被挖掘出来，各种最疯狂、最奇妙的想法火花一样肆意迸射，然后最终这一切都被他的大脑搅在一起，激烈地不停运动着，等待最后一个灵感的到来。

    这一刻并没有等太久，当一缕咖啡的香气传入他的意识之后，凌夏树双眼骤然一亮，冥思空间内代码基材像是遇到了飓风一样轰然旋转涌动起来，一阵激烈的旋转、碰撞、组合之后，一个只有寥寥几块代码、组合形状也并不完美的程序，完成了制造过程。

    凌夏树眨了下眼，失焦的眼神瞬间重新回复了灵动，而一丝微微泛着蓝色的光线也悄然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前，最终消失在他的手心里。

    “有什么收获”

    钟天祯身体稍向前倾，热切地询问着，隐隐有一丝期待。这一次的闯入者能从他的‘世界上最美味的咖啡’里获得启发进入‘至耀之时’，在编程上显然会更进一步，而水平到了他自己这个档次，就只有新鲜的代码和思路才会感到激动，如果凌夏树能灵光一闪搞出什么新鲜的程序，他甚至会比自己有什么收获更加激动。

    “想到了一个很粗糙的原型。”

    凌夏树的双眼同样闪烁着熠熠光辉，年轻的脸孔看上去竟然多了一丝稚气，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欣与喜悦所带来的改变，“请允许我演示一下。”

    他看着钟天祯，后者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伸手示意他可以自便。

    “刚才您请我喝了一杯世界上最美味的咖啡，印象非常深刻……现在，请允许我为您带来世界上最舒服的蛋糕——”

    凌夏树的手指在桌上缓慢地划起了圆圈，微弱的蓝紫色闪光在他的掌心闪烁，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指尖的轨迹，神情极其专注，仿佛这个圆是悠远流传的艺术珍品一样。

    很快，桌面上就多了一圈浅浅的痕迹，凌夏树长长地松了口气，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指，额头竟然冒出了几丝细汗，而看上去只不过是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

    下一刻，随着凌夏树用和钟天祯几乎同样的动作在桌子上一敲，整个圆圈就荡漾起蓝色的波纹，沿着指尖绘画的轨迹闪亮了一圈之后，一只托放在纸碟上、仿佛透明果冻般的小圆饼，就仿佛突破了桌面二维限制似的，骤然出现在了钟天祯面前。

     



95 徘徊的灵魂（六）
    “ha……”

    钟天祯发出仿佛溺水的人被救上来之后的那种迫不及待的吸气声，双眸之中目光涣散，眼球甚至有渐渐向上翻的趋势，而最激烈的变化则发生在他的意识之中。

    当疼痛受体作用机制被改变后、脑内所产生的无法抗拒的舒适感、欣快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幻觉的电火花覆盖着每一条想要正常思考的神经，现在他只感到仿佛躺在一片柔软而温暖的细腻淤泥上，泥浆正在缓缓地从背后不停地向上涌，舒适而惬意，却是理智在逐渐被淹没……

    “快……做点什么……”

    钟天祯像是梦呓一样，含混微弱地说出了几个字，只可惜声音过于微弱，几乎无人能够听清，随后他的意识就被不断涌上的柔软泥浆彻底覆盖，渐渐的融化在那温暖和细腻之中。

    “……发现人机界面预警机制启动……捕捉到生理抑制机制启动无效的反馈信号……夏树，你做了什么”

    初洵美双眼闪烁着白色的光点，虽然被捆绑在沙发上、无法对外界施加影响，但是接受外部的信息是没有障碍的，钟天珍的奇异表现让她非常诧异，之前钟天珍虽然说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但是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结果却在吃了凌夏树制造的所谓‘蛋糕’之后，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我不知道。”

    凌夏树脸上兴奋的笑容淡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限于知识量的匮乏，他虽然从技术上确信所编制的程序没有什么问题，却没有意识到人体的复杂性所带来的问题。

    必须做点什么。

    即使不清楚原因，单从钟天祯的表现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作品出了纰漏，立即闭上眼睛、心念沉浸到冥思空间里，迅速开始编制一个针对性降低各项内分泌参数的注射型药物。

    这只是对刚才那个‘蛋糕’的简单改写，所以凌夏树没有花费多久就完成了这个作品，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准备把这个针对性的抑制剂注入钟天祯体内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对方已经站起身来，正用漠然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恢复正常了，太好了。”

    凌夏树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然而嘴角的弧度刚刚提起，就突然停止在那里，眼神骤然一凝，身体微微后退半步、整个人的气势也瞬间变得凌厉——在他的矩阵视觉里，此刻眼前的钟天祯和刚才看见的那个人，组成完全不同！

    “……”

    ‘钟天祯’对他的戒备没有什么反应，目光淡然的环视了一圈周围，视线焦点在初洵美身上略略多停留了半秒钟，最后又回到了凌夏树身上。

    “呼……”

    他像是叹息一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头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答案，但凌夏树依然忍不住开口询问。之前的钟天祯给他的感觉非常亲切，举止优雅、言谈温和而富有耐心，充满了中年男性的风度，甚至勾起了他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有关父亲的一点点思绪，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落差让他感到心里空落落得非常难受，甚至产生一丝莫名的愤怒。

    “……”

    ‘钟天祯’听到问话，缓缓放下双手、把视线投注向凌夏树，但依然没有开口，

    然而在矩阵视觉中，凌夏树眼中的对方却突然开始了‘膨胀’，代表了那未知形态‘钟天祯’的矩阵光辉，从他的人形轮廓中迅速扩张，几乎在一秒钟内就已经布满了半间屋子。

    来不及多想，凌夏树体表骤然亮起炽亮的橙色图案，大量闪烁的光点在线条里极速流淌着、汇聚到双拳之上，身影一晃骤然从原地消失、朝着眼前的‘钟天祯’一拳砸下！

    ‘钟天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平静地看着威势十足的拳头狠狠的击打在他的脸部正面，视线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然而这一击却没有造成任何结果，所有的物理层面的力量、矩阵层面的端口攻击、甚至始终无往不利的b.b.d注入都毫无结果，凌夏树的拳头就这么静静地停在他的脸侧皮肤上，，连一点最细微的波动都没有掀起。

    人影一闪，凌夏树的身形撤回原来的位置，惊疑地注视着眼前的不知名存在。

    “他是什么”

    凌夏树紧盯着‘钟天祯’、微微侧头询问初洵美，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参考信息。

    “……人机界面的信号中断……检测不到任何端口的反馈信息……”

    初洵美迷蒙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白色光点急剧跳动，隐约有细微的汗水从额头闪现，“代码行为数据库找不到和他一致的类似样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等等！找到一个行为特征符合的记录……”

    “告诉我！”

    凌夏树沙哑的嗓音迫不及待地沉声低吼。

    “……和目前捕捉到的信号匹配的是……



96 徘徊的灵魂（七）
    “徘徊在时间中的幽灵”

    凌夏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回答不但毫无帮助，还增添了新的疑惑。

    ‘幽灵’倒无所谓，但‘时间’这个词则有着特殊的地位，在矩阵体系中，存在的时间久通常就意味着古老和强大，毕竟无论是增加自己拥有的‘矩阵空间’体量还是对于矩阵漏洞的收集，都要靠时间来慢慢积攒。

    ‘古代种’……

    钟天祯留在‘不灭潜伏者14.0r’内的logo签名从凌夏树的记忆中闪过，突然之间这个简短的名字变成了一份沉重的压力。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先坐下吧。”

    然而与他预料的相反，钟天祯的表现正在迅速地恢复正常，言谈举止重新变得温和，摇着头笑了笑:“虽然说发生了一些，计划之外，的事情，但是我想这应该只是一个没人希望发生的意外。”

    没看见他有什么动作，周围的环境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桌面上放着那两本书，三杯冒着醇和香气的咖啡安静的摆放在一开始的位置，散发着热香的细密奶泡在最上层轻轻旋转，仿佛刚刚完成。

    而在桌子的最中间，则摆放着那枚出自凌夏树之手的‘蛋糕’，只是这次构成它的代码基材完全来自钟天祯，而在纸碟旁边的桌面上则显示着组成它的源代码。

    “非常抱歉……我似乎是做了一些不恰当的设计”

    凌夏树没有迟疑的重新落座，然后郑重地道歉。

    经历过了刚才的接触，现在钟天祯的表现真的说明了他确实没有敌意，否则凭借一台节点主机的计算能力，完全用不着再进行这些虚招，即使他有b.b.d护身，也只会被轻易的‘洗白’成为植物人。

    “不……这其实是一个非常令人震惊，甚至说是令人颤栗的成熟设计……如果是在atupal你甚至会被当做神一样的崇拜……”

    钟天祯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的源代码，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所以你其实是一台主机”

    初洵美迷蒙的眼神白色光点跳跃，毫不掩饰地扫描着眼前看上去与人类无异的钟天祯，语气并不算很好。只可惜彼此的计算力存在着好几个数量级的差别，她最终一无所获。



97 徘徊的灵魂（八）
    “由于一些……比较特殊的原因，很多事情，你可以知道，但，信息不能是从我这里传递给你。”

    钟天祯沉吟着，“你的到来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偶然，但对‘前世’而言这是一个必然——”

    随着他的话语，桌子上凭空生成了蠕虫砂兽和黑卡的立体影像，缓缓地旋转着:

    “所有的前置条件都已经给出，所有的触发选项都已经预设好，唯一不确定的只有概率而已——但最终必然会有人来，而无所谓是谁。”

    “这些都是你的作品”

    凌夏树的目光从黑卡上掠过，他一直为黑卡的技术含量所惊叹，如果说它的编写者是一台节点主机的话，那么事情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中的一部分。”

    钟天祯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为什么‘前世’要让人到他们这里来”

    凌夏树看着那张缓缓旋转的黑卡有些出神，而初洵美倔强地把话题又掰了回去。

    “我无法直接说明……你们应该都学习过数学里关于方程的解题技巧吧”

    钟天祯注视着初洵美的双眼，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却突然展开了一个新的对话。

    “学过。”

    初洵美毫不迟疑地点头。她此刻的身份依然是学生，对于书本上的知识记忆犹新。

    “一个经典的问题……当我们想为某些未知量求解的时候，每有一个限制条件，我们就能够列出一组方程，如果方程的数量超过未知量的个数，那么我们就比较容易的能够解出这些未知量……

    而倘若我们得不到足够的限定条件，方程的数量要少于未知量的数目，那么要获得确定的解就极其困难……这个时侯我们有两个选择，或者采用类似迭代的方法、试着用一个猜测的解不断试算去逼近，那意味着即使是我也望而生畏的可怕计算量，或者……”

    钟天祯伸出手指，轻轻地指了一下凌夏树和初洵美，“或者，我们创造一个极端情况，额外引入一个新的限制条件、得到一组新的方程，从而让解答变得容易……而你们的到来，就是‘前世’一直在期待的‘最后一组方程’。”

    “‘前世’到底需要我们做什么”

    凌夏树的目光从旋转的黑卡上移开，迎上钟天祯的视线。

    “我不知道。”

    出乎意料，钟天祯微微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允许被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身在其中，同样也是一个未知的变量，你不能用一组方程的变换形式来当作一个新的方程，对吧……所以在这方面我们之间不能发生联系，否则你们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限制条件。”

    “那么，我可以拒绝吗”

    凌夏树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实际上暗中已经提到最高水平的戒备状态。

    “当然。”

    钟天祯毫不迟疑的点点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凌夏树会有这样的问题，然而他那张非常生动的人类脸庞上，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但是在你说出拒绝的话之前，听一听我们的报价也不会有任何害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