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矩阵

    但是，眼前这名中年人有所不同。

    凌夏树微微眯起眼睛，全力调动自己所有的侦测方法，但无论是矩阵视觉还是通感天赋，所能看到的东西都很正常，却让他本能地有一种虚无的‘纸片’感，仿佛一切只是贴上去的表层。

    然后通过‘不灭潜伏者’子体重新构建出的全息视野证实了他的直觉，排除矩阵回馈的表面信息、完全靠子体重构之后，隐藏在所有这些结构内部、无法用凌夏树现在已知的任何方式理解的一团金色高度压缩代码就露出了踪迹，缓缓地旋转着，仿佛星云。

    “……「戏法师」劳埃德”

    凌夏树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心里却直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特别是对方一出现就紧盯着盲眼老人，而盲眼的加德纳也爆发出剧烈情绪波动，强烈的喜悦和忐忑在那张脸孔上交替出现，还时不时混杂着一丝悲哀和抗拒，复杂得令人皱眉。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听到凌夏树口中的名字，中年男子终于回神，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摘下自己的帽子、微微弯腰致意，

    “因为当时惊闻挚友的死讯，所以心思烦乱，把东西放入宝库时衔接没有做好，留下了瑕疵，给诸位带来了烦恼……”

    他不在意的目光从古老机器人的那点暗红色光影上一掠而过，随后又不舍地把目光转回加德纳身上。

    后者听到‘死讯’这个词，表情再度黯然，头颅低垂了下去，自嘲地摇着头低喃:“是啊，没错，我已经死了的……”

    “当年我虽然离开了这个伤心地，然而却没有一天能够忘记我们的友情、忘记之前相处的每一刻时光……得知‘root’所做的事情之后我曾经寻找了十四年、却没有一点线索，最终只能失望地放弃，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

    劳埃德脸上保持着笑容，目光却随着他的诉说，不时爆发出强烈的情感，看得出他只是因为自身教养的习惯才竭力克制着内心那种激动，却忍不住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加德纳却反而越来越沉默，原本清晰的情感也黯淡下去，整个人变得像是一座面无表情的雕像。

    “……”

    劳埃德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很好地收敛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单手提起手杖、转身对凌夏树露出一个微笑，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请原谅我的无理——”

    虽然话说的客气，但他的行为却并不容眼前的年轻人拒绝，手杖杖头上精巧地镶嵌着的一枚温润黄玉亮了一下——

    整个世界的b.b.d集体闪烁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真令人难以置信。”

    劳埃德微楞，随即惊奇地抬起头，第一次正式




200 他和他的世界（二）
    “私人……世界”

    即使以凌夏树这样淡漠的人，依然难以自制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曾经的生活中，他听说过有私人游艇，私人飞机，那已经是站在世界金字塔顶端的极少一部分人才能拥有的东西，然而现在他从加德纳口中听到的，劳埃德竟然拥有一个‘私人世界’

    凌夏树下意识地转头四处遥望，这个‘私人世界’的本体似乎是一座极其巨大的岛，四周被无边无际的清澈海水包围，从能够看到海岸线的地方望去，目测这座岛的半径至少有二十公里，东侧是一片青翠的原野，另一半则分布着庞大得看不到边际的茂密森林和多条河流，别墅就坐落在岛屿东侧平原和西部森林的交汇处，别墅背后的远处还隐隐地屹立着一座顶部露出皑皑雪色的山峰，确实能够称得上一个小‘世界’。

    “他来自atupal。”

    加德纳混沌的眸子转向凌夏树，仿佛这一句话就足够解释了:“而且还是那里的大人物。”

    “atupal是什么地方”

    凌夏树心中微动，脑海中的记忆一闪而过，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出现了多次，但他当时并没有在意。

    最近的一次还是钟天祯提起的，评价说他编写的‘最舒服的蛋糕’能够在atupal非常受欢迎……那时候他听过之后就抛在脑后，因为本身对隐世了解的并不多，还以为只是另一个隐世城市。

    现在看来，恐怕并不简单。

    “你不知道atupal”

    加德纳的盲眼快速眨动了几下，露出惊奇的神色，随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啊啊，忘记了，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了呢。”

    他长长地叹息，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看来‘root’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连atupal的名字都已经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

    “那是什么地方”

    凌夏树没兴趣说明自己只是隐世的新人、去纠正加德纳的错误认知，再说了也许真的如他所说atupal的名字已经消失了也说不定，反正凌夏树没从老狗的常识普及里听说过这个名词。

    “atupal，永恒之城，美好之城，最终之城。”

    加德纳不加思索地抛出一长串形容词，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

    “那是集合了人类最顶级的社会学智慧和高端外星技术、经过了196万次超级计算机模拟和44次乌托邦试验、最终形成的完美天堂，那里的人们正直善良，生活富足美好，公证智慧的a.i.管理着社会，没有犯罪，没有暴力……”

    他的话语一顿，随即脸色迅速暗淡下来，“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告诉‘我’这些话时的样子……”

    “——我也同样记得。”

    劳埃德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夏树刚转过身，一个纤瘦柔软的身躯就猛地冲进了他的怀里，脸庞紧贴着他的胸口，默不作声地紧紧地抱住他，。

    初洵美从凌夏树消失在光圈之中后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虽然消失在她体内那1.4%源初b.b.d隐约的联系，让她知道凌夏树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她就是忍不住慌张，仿佛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陌生而压抑，即使强大无比的女神模块也没有给她任何安全感。

    因此在再次见到凌夏树之后，她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扑入了他的怀里，用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感受到对方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这才突然安下心来。

    郁平面带着微笑和岚璟女神一起看着这一幕，彼此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凌夏树的重要性，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由于我个人的失误，导致各位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真得非常抱歉。”

    劳埃德那句情真意切的话语没有得到盲眼加德纳的回应，脸色变得有些伤感，但随即又恢复了微笑，转身对自由变量的众人欠身致歉，“回头我会送上一份赔礼，希望能够补偿各位的损失……”

    他笑容温和表情真挚，看起来姿态非常低，只有郁平和岚璟这样当了几十年大组织领导的老人，才隐约感觉出他谦和外表下隐藏的傲然……当然，对此他们并没有感到奇怪。

    atupal虽然在普通民众之中已经渐渐无人提起，



201 他和他的世界（三）
    “呼——太危险了，差点死掉。”

    距离北方联邦储备银行一公里左右的一处位置偏僻的巷道内，某家关门休息的书店里，阳胤心有余悸地大喘一口气，看着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尘世景象，惊惧的心情，终于缓解了一些。

    作为一个已经活了一百多年老家伙，他并不害怕死亡，但是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被病毒杀死，那种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自己被吞噬的感觉，完全是一种超越了‘死’的恐怖。

    “别说废话了，快点过来，妍彩女神的状态不是很好。”

    信平回手拖出自己的‘行李箱’，脚尖儿在根部一踢，立即弹出了一张看起来十分具有科技感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默默无语的妍彩女神在椅子上坐下。

    在刚才整个世界都被病毒吞噬之前的瞬间，妍彩女神为了挽救他们的生命，不得不再次动用底牌，强行更改了他们的空间坐标，超负荷的极限计算量给脑部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现在她的体温维持在一个高得惊人的数字难以下降，生理机能持续破坏的同时，整个人的‘自我’也在加速淡化。

    “可恶的兔崽子，我饶不了他！”

    阳胤看着那张熟悉的娇美脸孔变得像是玩偶一样苍白淡漠，脸颊两侧的肌肉因为愤怒而鼓起。至于事情究竟谁的原因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对他来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少说废话！”

    信平动作迅速地从箱子里拿出一款奇特的注射针剂，表情严肃的注入妍彩女神体内，几秒钟之后，妍彩女神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眼珠微微转动，恢复了一些生气。

    “你们，没事吧”

    她淡漠的声音断续地问了一句，目光的焦点落在两名同伴身上，看着他们失去自己的能力笼罩后、迅速从青年的状态回复到龙钟老态的样子，眼神变得幽深复杂。

    一种深彻骨髓的疲倦袭来，她不得不中断思绪，闭上了眼睛。

    “好着呢，好着呢，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

    阳胤裂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砰——

    书店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随后三名戴着墨镜身穿西服的大众脸探员鱼贯而入，墨镜下长条形的蓝色光点隐隐闪烁:

    “已抵达空间异常点，扫描进程开始——警告，警告！发现多名异常体，追缉等级提——噗！”

    它的目光刚刚落到躺在椅子上的妍彩女神脸上，整个身体就和身后的其他两名探员一起忽然爆裂开来，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各种血肉和内脏碎块四处飞溅，又在落到地面之后迅速化为光点消失。

    “烦人的东西。”

    阳胤微微喘息着收回自己的拳头，再次布满了老人斑的脸上，杀气沸腾的仿佛实质。

    “你发什么疯！”

    信平用力挺直佝偻的腰背，不满地低声呵斥了一句，“现在妍彩女神不能对冲，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让不让她好好休息了”

    “……哼。”

    阳胤哼了一声没有顶回去。胸中的火气稍散之后，他其实也有点后悔。

    好在他刚才下手足够利索，探员的信号没有发送出去，矩阵按照相关策略、多次问询没有回复之后再派探员过来需要过程，妍彩女神还能再休息一小段时间。

    一时之间，这间书店内只剩下两个老人的喘气声，两对凝重担忧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女神仿佛白瓷一样缺乏生机的脸上。

    时间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左右，妍彩女神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被撞开的门口。

    “那两个人，来了。”

    她淡漠的声音打破了书店里的寂静。

    “哟，找到你们了。”

    几乎与此同时，苏信义那很有特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他魁梧的身躯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扫了一眼之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需要帮忙吗”

    ……

    ……

    “你能破解矩阵的硬件吗我需要一个人机界面的物理地址。”

    面对劳埃德诚挚的脸孔



202 他和他的世界（四）
    盲眼的加德纳从头到尾都没体现出什么攻击性，而且一直也表现的比较友善，所以凌夏树短暂思考之后，就轻轻摆脱了初洵美的手臂，小声安慰几句之后，和盲眼老人一起走到稍微远离别墅的草地上。

    “非常抱歉，把你拖到了这样一个事情中来。”

    加德纳沉默片刻后，再次露出一个充满疲惫的苦笑。他脸型修长，眉毛浓密而笔直，虽然由于年龄的关系脸部皮肤已经松弛，但也依然能够看出年轻时的儒雅。

    “没关系，”凌夏树简单地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比较轻松。“你要和我说什么”

    虽然事情依然没能按照他一开始的计划进行，但是最后能够遇到劳埃德这样的有钱人愿意资助拯救姐姐的资金，也可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

    “我想拜托你，帮我把这个东西重新放回那个游戏世界里去。”

    加德纳摊开手掌，郑重的把一个白色的细微物件送到凌夏树面前。

    “这是……你的头发”

    凌夏树眯起眼睛，认真的端详着加德纳掌心中的物体，在视觉外表上，它看起来就是一根简单地扭结成一个圈的白发，光泽和质地与加德纳的头发完全一致，轻飘飘地躺在他的掌心上，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而在矩阵视野中，这根头发也完全看不到什么复杂的结构，真的就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顶多携带了一些外形特征参数的须发模块。

    “是的，我的头发。”

    加德纳混沌的眼眸直视着凌夏树，指尖轻轻的从那根头发上抚触过去，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当然，从技术角度上说，只不过是无数组成我这个映像体代码中渺小的一行……”

    老人抬起头，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沉而哀伤的表情，“但是，这是‘我’曾经存在这世界上的证据——不是曾经的‘制钥者加德纳’，而是，身为复制品的‘我’。”

    他轻轻翻转手掌，让那根普普通通的头发飘落在凌夏树的掌心里，“请把它留在那个游戏世界里，让它证明我曾经在那里存在过……谢谢。”

    “你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凌夏树瞄了一眼手掌中的白发，轻轻虚握住，收到自己的储物盒里。这个要求轻而易举，储备银行地下那个‘加德纳的客厅’宝库已经失去价值、没什么人在意了，再进去一次帮个忙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啊啊，是的，我决定留在这里。”

    加德纳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那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表情转换，露出了一个蕴含着温暖的笑容:“我拥有加德纳的全部记忆，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劳埃德，‘root’的技术很好，我在感情上和真正的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当然也想留在这里，陪着他一起看看风景，喂喂鸽子……”

    脸上虽然笑着，但是他的拳头却情不自禁地握了起来，“只是，还是有一些不甘心啊……你知道吗，拒绝成为加德纳，是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办法啊……”

    “在我看来，你是在自寻烦恼。”

    凌夏树扫视了一眼他隐藏着痛苦的脸孔，微微摇了摇头。作为一个亲耳听到‘鲁帕’揭示这虚拟世界的真相、却连根眉毛都没动的人，说实话他不是太能理解对方究竟在纠结什么，世界是真是假、自己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我就在这里，我的痛苦和喜悦是真实的，我得到和付出的感情是真实的，那不就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