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可尤三究竟在哪儿呢?他真跑了吗
不,尤三绝对没跑。他现在就在人堆儿旁十来米的地方,那几个抱孩子的农村妇女身后边,安安静静地蹲着呢。可别看他人是一动不动,俩眼珠子却在紧忙活着。他盯着广场的前后左右,都已经转了一百八十个圈儿了。
没办法,自从他看见寸头下了份“大炮”(黑话,指所偷到的财物数量庞大),他就没来由的心底发寒。他很清楚,这么厚的货接着,平安无事当然美了。可要是有个万一,还不知要蹲多久呢。干这个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一眼照顾不到就得折。所以他临时起意,又玩了这么一手。
要说这招儿,尤三还是跟寸头学的呢。以前寸头曾跟尤三说过,说当感觉特别不好的时候,为了防备有没扫出来的“雷子”盯着他,他往往在最后下手前,会突然找个地方一眯,先消失一会儿。如果要真有“雷子”,一见目标消失,自然就会着急。只要“雷子”忍不住出来踅摸他的去向,自
第40章 变故
赵振民左前方几米远就是仨小崽儿,他最先到位。
不过他现在的脸色可有些发白,完全没有了刚才行动时的洒脱。要不说事与愿违呢,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到临头,他还偏偏就紧张起来。
其实他已经参与过好几次抓捕了,可从没像现在这么闹心过。这都是因为他对洪衍武的安排,心里没底。
虽然只是仨半大小子,可再怎么说也是仨人啊他过去一声吼,真能拍唬住他们么能像洪衍武说的那么顺利他们要反抗怎么办就凭他手里的一副铐子,真吃不住劲儿。
这时,赵振民又记起了秦所长评价他抓捕动作的话。大意是说他练得还行,可是容易紧张,一紧张他就动作变形,身体会很僵硬,不容易控制罪犯。
一想到这个,他更含糊了,腿肚子都有点转筋朝前了。
要说同样的工作,还真是有的人适合,有的人就不适合。胆小的和性子慢的人都不适合当警察,因为警察抓捕需要勇气与爆发力,即使再危险,电光石火的瞬间也能冲得上去。像赵振民这样,就差那么点儿意思。可邢正义则完全相反。他脾气火爆,胆大包天,这种时刻反倒觉得异常刺激。
在这片川流不息的人流中,邢正义现在就站在距尤三背后几米远的地方。最奇妙的是,他知道尤三,尤三却不知道他,这就跟捉迷藏似的。不过他也清楚,只要这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一捅破,马上就得见胜负。难怪秦所长说,抓贼就是瞬间的精彩。也难怪许多老警们都说“抓佛爷”特刺激,这种活儿只要想想就觉得让人过瘾。就为这个,他也得感谢洪衍武。今天要不是有这小子,他就跟尤三错过去了。
邢正义面对尤三的背影,又悄悄舔了下嘴唇。
毫无疑问,只要能抓住尤三,将彻底粉碎田连长的圈套。不仅能替秦所长和参加抓捕的同志们洗清耻辱。而且从此以后,还将永远堵住“悠忽儿”和“坏水儿”的嘴,让他们再也说不出半句小瞧公校毕业生的话来。可如果拿不下来,他不仅会离开挚爱的工作岗位,就连人民警察的脸面也会让他丢光。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也不能失败。
待会一过去先亮明身份,震慑的同时就先把尤三的双手控制住,尽快拷上铐子。绝不能让他反应过来把身上的赃物扔了……
邢正义忍不住又默诵了一遍早已设计好的抓捕步骤和注意要点。他对尤三不敢轻视,这小子中午能脱逃,既有巧合和运气的问题,可也说明比猴都精。他绝不允许自己在最后关头掉链子。
解气的时候总算到了。
邢正义把右手伸进了后腰衣服里,按在了冰冷的手铐上。他又深吸一口气,开始缓慢举步,来完成挤到尤三身边的最后几步路。
在拥挤的人流里,这最后几十秒钟最难熬。
一步,两步,三步,就快了,好了,伸手!
邢正义的眼神在瞬间变得热灼,右手已经掏出手铐,左手也马上就要抓到尤三的手臂,可就在这关键时候,竟突然有了新的变化……
要想说清这个意外的发生,还要回到五分钟前。
那个时候,在围观的人群里,人们仍旧脑袋挨脑袋盯着地上神秘诗词,像看天书一样冥思苦想地琢磨着。
地上的白色的字迹并不漂亮,甚至有些潦草。要说这诗,其实内容也很普通,题为《踏春》,也没用什么晦涩的生字偏字,每个字都可以分辨的很清楚。
具体的内容为:
尤三没闻花,踏枝伤恨低,邀闻踏石碎,踏石达春绿。踏石绿,踏石透绿,尤三湿透达春绿。
人群最里面,离诗最近的地方,有位头发花白,带着眼镜,像个知识分子的人,正研究得起劲。他手扶着眼镜对这首诗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总自言自语。
“这看上去应该是首写野外踏春的诗词,可却句句含义不明,既不压韵也不通顺啊这首诗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书写者的目的到底何在究竟是不是在映射什么政治动向呢”
知识分子苦思良久,可惜仍然无解,只好沮丧摇摇头。随后,他开始改变方式,逐字逐句琢磨起诗意,并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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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乱仗
能演变成这种戏剧性的场面,要说也是分外巧合。
其实尤三刚才待在人群外头,一听里面有人说诗里是骂人的话,本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打算好好听听谁那么欠骂。可随后他支棱着耳朵,听中年人把诗一念才明白,地上那诗原来是骂他的。他心里的火一下就蹿上来了。
什么叫流氓习性就是称王称霸。只有他欺负别人的,哪儿能让别人骑他脖子上拉屎
尤三痞劲儿一来,事儿都没过脑子,就扒拉开人群,直接硬冲了进来。他找不到写诗的人,自然就迁怒于中年干部,一抓住就不撒手了。
随后,尤三那几个手下一见大哥要跟人干仗,也都挤进来帮忙。而对方就一个人儿,他们又自以为占理,还能不可着劲儿折腾
所以尽管中年干部连声告饶,他们却毫不理会,反而干脆把中年干部围在了中央,你推我搡,尽情戏弄。
这时,周围的群众里有些有正义感的人看不过去了,想要来劝架。可这种想息事宁人的好人毕竟是少数,而更多的人喜欢看人吵架。于是有些好起哄的坏小子们,不仅阻止要劝架的人,还跟着在一边煽风点火。结果,正如他们所愿,中年干部很快就衣破帽歪,越来越狼狈。
中年干部够倒霉了吧
但真正措手不及的是邢正义!
刚才他好不容易挤到了尤三身后,都已经掏铐子伸手抓人了。可就在他正要喊出“我是警察”的时候,突然尤三就跟抽疯似的往人群里猛扎,凭空吓了他一大跳。接着,在他的愕然中,尤三就跟大变活人似的,“蹭”地一下,完全消失在前面的人群中。再然后,他脑子里嗡了一下,彻底懵了。
居然再一次,目标在抓捕的最后一刻从他眼前消失
邢正义连眼神都发飘了,直到里面一闹腾起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恢复神智,他立刻就成了疯魔,也跟着死命往人群里扎。
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尤三跑了!
赵振民这会儿同样瞪直了眼儿。他的仨目标一个不剩,也全都钻进人群了。无奈下,他只有转过头,眼巴巴望向洪衍武讨主意。
洪衍武更是差点吐血。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最要命的时候,偏偏就冒出来这么个“明白人”来,在大庭广众下公然破诗解字,把尤三招得急了眼。
唉,当初他干嘛非要制这口气,偏写这首骂尤三的诗呢
多此一举,自作孽呀。
洪衍武已经顾不上后悔了,冲赵振民一努嘴,俩人一起往人群里挤。因为邢正义已经冲进去了,他们也只能上。
国人本来就喜欢围观,眼看着这里要演全武行,自然也就招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谁都想看个真切,跟比赛似的拼命往里挤。不过片刻,就连褪下和人缝里都堵满了,里里外外塞得像个实心的大肉丸子。
洪衍武和赵振民动作慢了半拍。他们费了半天劲,挤出了一身臭汗,最后各自也只挤进去半拉身子。这下更糟,是进也进不去,出又出不来,真真正正给卡这儿了。俩人作梦也没想到,光是人居然也能堵成个死疙瘩。最要命的是,他们还一点不知道邢正义在里面的情况。
忽然间,“啪”地一声,人群最里面传来了一记嘹亮的耳光声。
紧跟着再传出来的,就是中年干部痛哭的呻吟。再然后,就听见邢正义高声在喊,“住手,不许打人!我是警察!”
真动上手了!
人群登时又一阵群情骚动。可这一次,围观的人们却反其道而行,全躲着热闹走了。
怎么回事
嗨,看热闹的人又不是傻子。一见真动上手,又听见有警察,情况不明下,谁都怕殃及池鱼,自然躲避不及。
也不过就几秒钟,人群乌泱一下就散了开来,如潮水一般向外扩散,至少退开了七八米。最神奇的是大家似有默契,停步下来时,竟然又自觉围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圈子。唯独只有洪衍武和赵振民从人群中被剥离出来,晾在了当间。
好在现在能动了,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找邢正义。
洪衍武一眼就在场中央发现了邢正义。这小子现在只露出半张脸来,前前后后全是贼,整个掉贼窝里了。
他再细一看,被尤三揪着的中年干部正悲情地捂着脸,被吓得脸色发木。而邢正义为了解救中年干部,正硬顶着尤三几个手下的拉扯,独力抓着尤三的两只手腕子竭力掰扯。
这种情况可不太妙,贼人多势众,身上还有可能带着家伙,万一邢正义挨上就轻不了。当务之急,得先把人弄出来。
洪衍武正要采取行动,不成想赵振民先急眼了。为了让这伙人不轻举妄动,他跟着也高呼一句,“我也是警察,都给我住手!”
又一个“警察”
这一嗓子真产生了震慑作用,让六个贼齐齐望了过来。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都在犯晕呢。
尤三看上去尤其紧张,这小子先看了看抓他手腕的邢正义,又转头看看赵振民,似乎正在竭力分辨他们身份的真伪。而其他的贼都一齐转头看向尤三,只等他拿主意。
邢正义和赵振民面对这种情况,一下来了默契。他们什么也不说了,只用警察独有的方式,目光炯炯盯着尤三。
在这种凛然逼视的压力下,尤三眼珠乱转了一阵,似乎有些信了。他嘴抽筋似的挤出了讨好的笑容,眼神也变得柔和,连抓着中年干部的手也似乎就要松力。
还好,震慑有效。
可俩警察刚暗自松一口气,却没料到情况再次突变。也不知怎么着,在脸色急速变幻几下后,尤三的神情又重新转回了暴戾。这小子的两只手,也同时恢复了愤怒,死死抓紧了中年干部的衣领。
怎么回事
俩警察全迷糊了。他们俩同时顺着尤三的眼神一看才发现,这小子的正盯着面露冷笑的洪衍武……
要说眼前,尤三的脑子里可比俩警察还乱。他一认出洪衍武,脑子就短路了。
怎么还有这小子他和警察在一起
不过,这恍惚也就一愣神的功夫。很快,尤三的小算盘就飞快地打上了。
这丢钱的小子是不是“战犯”不知道,但肯定是刚从茶淀回来的“教养”无疑。敢“抬人”他能不知道“规矩”
再说了,这俩自称“警察”的人忒面生。而且他们还没穿“老虎皮”,可别是冒充的吧
尤三脑子又一转个。
要按规矩,想找回被“佛爷”掏走的财物,圈儿里最常见的解决方式无非就是饱以老拳、白刃相见,谁把对方制服了谁是爷。
对,弄不好这俩人就是帮那小子来找后账的。
尤三自以为识破了眼前的圈套,火气更盛。他咬牙气愤之余,也就较上了死劲儿。
哼,是爷们儿只有自己服的,可没有被吓住的。大不了是流氓对流氓的阵势,谁怕谁啊。
要说干架,在这个地界儿,尤三还真谁也不怕。虽说程爷门下的五只人马不太和睦,可那只是内部矛盾,一旦外人欺上门来,绝对是一致对外。即便喜欢“上夜班”的老猫不在,但火车站至少还有邪唬、二头、皮子三拨人马。只要他跑出人群招呼一圈儿,短时间内至少能叫来十几个帮手。
尤三盘算着如何脱身去叫人帮忙,可这时候,邢正义却逼了他一步,迫使他不得不立即动手。
“叫你放手!听见没有”邢正义一边加力拗尤三的手腕,一边下了命令。
尤三只觉手腕刺痛,逐渐吃不住劲了。他嘴里应着“好好好”,可眼珠却开始转动。
洪衍武可一直都在注意尤三,立刻知道要坏,赶紧提醒,“留神!”
果然,洪衍武叫出口的同时,尤三一把扔开中年干部,然后双手猛然用力一抡,“去你的吧!”
这小子这是想把邢正义甩开,可没想到邢正义手抓得紧,猝不及防下,他只甩开了邢正义一只左手,而邢正义右手照旧还死攥着他的手腕。
俩人这就正式开始拧上胳膊腕儿了。尤三一边和邢正义别着膀子较力,一边大声招呼,“他们是假冒的,揍他们!”
就在中年干部屁滚尿流爬开之际,尤三的五个手下也应声而动。这下正式全面开打,抓捕变成了群殴。
打斗的升级使人群里又出现一阵躁动。不过这次却没一个人离开,大家反而都看得津津有味,面带兴奋。
这也难怪,这年头文艺作品可还受着限制,电影院里除了样板戏外,能上映的国产片屈指可数。剩下的也就是苏联、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这些同是红色政权兄弟国家的进口片了。如今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国产功夫片,哪个人民群众舍得走啊
仨小崽儿现在都在帮着尤三对付邢正义,基本是以众欺寡的一边倒形式。所以在围观群众们的眼里,“功夫片”最刺激的表演,无疑是洪衍武和赵振民应战气势汹汹的寸头和大个儿了。
场中央,寸头是摞胳膊挽袖子大叫着直扑而来,而跟在他后面的大个儿虽悄然无声,却直接掏出了家伙。
那是一把用三寸三棱锉打磨出来的自制细刮刀,在阳光下泛着闪亮的金属光泽
刀一亮出来,就听人群里一阵希梭之声,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极其自觉,再次退后。围观的圈子不仅又扩大了,与之相伴的,还有人们的阵阵惊呼。
“嘿,三棱刮刀!”还真有识货的。
“这是要玩命啊。留点神,都往后点。”这是小心谨慎的。
“小心,他们一打到这边来,别忘了跑啊……”更不缺自作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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