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小七

    医馆里捣药的小童都听哭了，望向尖嘴猴腮的孙郎中道：“孙郎中，你就帮帮他吧。”

    孙郎中看着倒霉的柳大河道：“那老太太是老毛病了，已经来我这里看了好几回，我可以帮你作证，但我是个生意人，没五两银子我是不会过去赵家的。”

    柳大河表情木然，转身离开医馆往镇外走去。

    路上下起了小雨，柳大河失魂落魄，一路上跌倒了很多次，他爬起来倒下去，再爬起来又倒下去，他突然觉得很累，有些不想爬起来，一辆马车差点从他身上压过去，赶马车的人朝他吼了一嗓子：“想死滚一边去死。”

    车里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柳大河突然想到家里的两个孩子，就从泥水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回了柳家村。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小七和阿福见到自家老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上前抱着自家老爹呜呜哭起来，柳大河顾不得身上有泥水搂住两个孩子一起抱头痛哭，牛氏忘记她还在和柳大河生气，慌张地跳下床问柳大河：“怎么了，大河，这是怎么了，发生了啥事”。

    柳大河哭了一阵之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抬起头把白日里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牛氏听了柳大河的讲述非常生气，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赵家那种不知羞耻的人，真是欺人太甚，牛氏不顾天黑下雨，打着伞跑出院子去了族长家。

    小七和阿福帮着老爹烧了姜汤，还烧了洗澡水，完了之后安顿柳大河睡下。

    第二天早上柳大河起床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牛氏摸了摸柳大河的额头：“怎么这般烫我在家看着，小七、阿福你们快去找人来帮忙。”

    族长和花老爷子带着柳大河全家和族里的十多个年轻人一起去了镇上，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先送柳大河到寿春堂瞧病。

    汉子们抬着柳大河进了寿春堂，医馆里抓药的小童看到一堆人冲进来吓了一跳，低声对孙郎中道：“怎么办孙郎中你怕不怕，昨天你不愿意帮那个可怜人去说理，他今天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是不是要找咱们算账”

    孙郎中：“怕啥，是赵家冤枉他又不是我们冤枉他。”

    孙郎中说着拿眼扫向医馆大堂内的十几个汉子，这些人看起来真像是来找茬的。

    阿福小七和牛氏晚一步走进医馆，牛氏走到柳大河身边对孙郎中道：“大夫快帮我相公瞧瞧，他病得很厉害。”

    原来是找他看病的呀，孙郎中吊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他开了药方让小童去煎药。

    柳大河昏昏沉沉的，嘴里不忘念着：“请为我作证。”

    阿福和小七听到柳大河的话一起对着孙郎中鞠躬：“求求您了，您帮我爹做证吧。”孙郎中不语，小七见到堂内捣药的小童干活似乎有些吃力，就过去把捣药的杵抢到手里帮着捣药，结果没两下石杵就碎裂了，小七手忙脚乱慌慌张张后退一步，结果又把身后的桌腿给撞断了，小七觉得很抱歉：“对不住了，我力气没使好，我们会赔的。”

    孙郎中看到小七手上残破的石杵，再看看小七身后断掉的桌子腿，小姑娘居然这么大力气，这是想吓唬他吗他只是想赚钱而已，他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他容易吗他

    最终孙郎中悚了：“医馆里离不开我，要是你们把赵家人叫来医馆这边，我会把我知道的实情讲出来。”

    老族长和花老爷子领着村里人一起逼着赵家人来了医馆，后面跟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柳大河吃了药之后被扶着站在人群中间，孙郎中走到两家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昨日赵老太太被送来我们医馆的时候，吐得满身污秽，医馆的婆子帮她换了衣裳，未见她受外伤，我给她诊了脉发现她是内疾发作才晕倒的，其实赵老太太以前就来医馆看过病，她这次是老毛病了。”

    围观的人一听孙郎中这话就明白了，赵家这是想讹人呢。

    赵家人听了这话不依，只凭郎中一张嘴他们家可不认，赵老太太的大儿子上前一步道：“说不得你这郎中是被他们买通了呢。”

    孙郎中用无奈的表情看向柳家人，心道，看吧，我已经把事实讲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第二十章 好心被冤枉（三）
    赵家的人和柳家村的人对峙着，两边的人各说各的理，眼看就要在医馆门口打起来，这时突然有一个乞丐走出来站到柳大河身边：“昨天的事我亲眼见到了，这位大哥赶着牛车到了戏园子门口，正打算扶老太太下车，老太太突然就发病了，吐着吐着就晕倒了，把牛车上的漂亮的新柜子都吐脏了。”

    说话的乞丐十来岁的样子，头比平常人大些，穿的衣不蔽体，却站得笔直，看着倒有些说不出来的气势。

    赵家老大上前推了乞丐一把，将乞丐推得趔趄一下差点摔倒，赵家老大嘴里嚷道：“你谁呀就这样冒出来，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乡下汉子找来的托”

    阿福要上前帮小乞丐，小七拦住阿福：“让我来。”

    小七走到赵家老大跟前：“你冤枉我爹，你是个坏人。”说着小七抬起脚轻轻地踢了一脚，赵家老大立刻嚎得跟猪一样，边上的人觉得赵家老大真是夸张，不就是被小孩子踢了一下吗，装得好像很痛一样。

    孙郎中暗暗替赵家老大捏了把冷汗，那孩子跟普通孩子能一样吗大人也没她那么大的力气呀，赵老大的腿肯定很痛，不会就这样废了吧谁让你冤枉人家爹的，看吧，报应这么快就来了，果然坏事是做不得的。

    乞丐转了一圈，对着周围的人道：“我不是托，我经常在戏园子门口乞讨，乞丐们都叫我大头，你们当中很多人应该都见过我吧，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守在戏园门口的，因此昨日我才能看到那一幕，这位大哥是个好人，我不想好人被冤枉。”

    看热闹的人基本上都是镇上的，很多人都见过这个大头的乞丐，听到大头的话很多人点头应是，然后众人一起指责赵家讹诈老实人。

    “这老太太是老毛病了，住在赵家附近的人都知道。”

    “五十两在镇上都能买个小铺子了，赵家这是想靠着赵老太太发财呢，听说这人是好心才顺带了赵老太太一段路，以后大家做好事前一定要多多思量呀。”

    “咋能讹人家乡下人五十两银子呢，这乡下人也太可怜了。”

    柳家村来的人可不少，就怕被人说以多欺少，才想着先讲道理的，既然道理已经讲好那就好办了，族长带着村里的年轻人去赵家拉牛车。不用赔五十两银子了，柳大河吊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他吃了孙郎中开的药后烧差不多退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柳大河带着家人对着大伙鞠躬道谢：“今日多谢大伙了，多谢大伙了。”

    牛氏想起昨天柳大河说帮赵老太太付了三百文的药钱，就对赵家人道：“老太太看病的三百文钱得还给我们。”

    赵老太太听了这话，往地上一趟又晕了过去，没人知道她是真晕还是假晕，赵家人哭天抢地上前去扶老太太。

    牛氏小声对村里人道：“那三百文钱看起来是要不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回头赵家人怪我把老太太气病又要讹我家银子。”

    于是柳家村人哗啦啦离开了凤凰镇。

    回到家里，柳大河就和牛氏商量：“村里人这次帮了大忙，你看我们要不要请村里人吃顿饭表示一下谢意。”

    牛氏：“请客要花很多钱，咱家现在没钱暂时先不请客，你把今天去镇上帮忙的人家都记下来，等年前我多做些包子每家送上一些。”

    柳大河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今天帮忙的人家，他想到如果自己识字就好了，就对牛氏道：“我只识得几个字，还是镇上木工店的老掌柜教的，等咱们有钱了，送阿福去学堂吧，就算考不上秀才多识几个字也好。”

    牛氏点头赞同，如果阿福能考上秀才举人以后做大官那真是更好了，他们家就不用像这次一样被别人欺负了吧。

    柳大河年前还有最后一家的家具要做，做完送去就可以休息了。

    小七和阿福都很懂事，每天都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打磨、刷桐油这些活她们都是做得来的，全家人齐心协力终于在小年前面一天完工了。

    柳大河再次花钱雇了村长家的牛车，把家具搬上车，准备出发。

    小七有些不放心，就道：“爹，我力气大，可以帮着搬家具，我和你一起去吧。”

    牛氏也不放心，这次的家具要送的地方叫桃沟村，比凤凰镇还远，到了凤凰镇再往固县方向走十几里才能到，路上万一再出个啥事，年还要不要过了，于是牛氏也说：“这次我必须得跟着去才放心。”

    柳大河：“干脆阿福也去，咱全家一起，等送完家具回到凤凰镇上，把年货办一办回来就好准备过年了。”阿福高高兴兴地跳上了牛车。

    他们一路顺顺利利到达了桃沟村，主人家对柳大河的手艺很是赞赏，结了账之后还特地给小七阿福包了小红封，每个小红封里都有八文钱呢。

    牛车出了桃沟村小七两人就把红封递给牛氏，牛氏满心欢喜地收起钱，对两个孩子道：“等下到镇上给你们买点心吃。”

    阿福：“我要吃缸贴子。”

    缸贴子就是烧饼，凤凰镇有好几家卖烧饼的，其中一有家匾额上写着缸贴子三个字，这家做的烧饼不是圆的，而是方形的，而且是放到缸里烤制的，相传以前皇帝微服私访吃过这家店的烧饼之后赞不绝口，亲手写了缸贴子三个字，店家就找人刻成了匾额挂在铺子前面，缸贴子烧饼在凤凰镇是极有名的。

    小七听哥哥提到缸贴子，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也要吃缸贴子。”

    今日还算顺利，牛氏心情还过得去，就对两个孩子道：“行行，都给你们买。”

    谁知牛氏的话说完没一会，他们就遇到了拦车的人。

    这次拦车的是个年轻男子，他跛了一条腿，一瘸一拐挡在车前：“带我去凤凰镇，我会给钱的。”

    牛氏僵着脸道：“不行，我们绝不带人。”

    年轻男子：“我家有钱，等到了镇上，我给你们银子。”

    牛氏：“不行不行，给金子也不行。”



第二十一章 善心不改柳大河（一）
    拦路的年轻男子道：“我是镇上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从固县雇车回来，路上遇到打劫的，车夫丢下我跑了。”

    柳大河望向年轻男子：“你的腿是新伤”

    年轻男子苦着脸抱住跛了的那条腿：“是新伤，大哥，我的腿是被那些打劫的贼人给打伤的，你行行好，带我去镇上吧，我得赶紧回去找大夫，要是耽误了时间不知道这条腿还能不能保得住。”

    小七和阿福有些同情男子，两人挤了挤悄悄让了一个角落出来。

    柳大河看向牛氏：“菊花，谁都有个落难的时候，上次镇上赵家的事就是靠着大伙帮忙才解决的，咱们反正也要回镇上，就顺带一下他吧。”

    牛氏：“不行，绝对不能带，万一到了镇上他说这腿是被我们撞的怎么办”

    年轻男子：“我若恩将仇报，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说着年轻男子直接上了牛车，坐到两个孩子让出来的那块角落。

    柳大河见人坐稳了就赶着牛车出发了。

    牛氏心里气得不得了，指着年轻男子：“你，你，你……”

    阿福劝牛氏：“娘，要是我出门遇到这样的事，你也希望有人帮我吧”

    牛氏点着阿福的额头：“我看你已经长成了和你爹一样的烂好人。”

    小七：“咱们就顺带一下他吧，也不怕他起坏心，娘，你知道的，我厉害着呢。”

    牛氏抚着额头：“我快要被你们气死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学了你们那个烂好心的爹，老天爷呀，我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牛车很快到了镇上，缸贴子三个字映入眼帘，柳大河停下牛车望向门匾，他认识的字有限，更不懂书法，只凭感觉觉得上面的字很有气势。

    此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牛车上的几个人肚子咕噜噜叫起来，阿福吸了吸鼻子喊了声娘，牛氏既不下车也不理睬阿福，柳大河从怀里摸出三个钱给阿福。

    阿福和小七下了牛车走到烧饼前，小七看向老板娘：“老板娘，缸贴子多少钱一个”

    “一文钱一个，”做烧饼的面是早就醒好的，老板娘动作娴熟，边答话边往面里抹了葱花和酱料，擀成长条，再用刀切成一块块小小的长方形，用刷子在表面刷了层蜂蜜。

    高温烘烤的蜂蜜诱发着独特的香甜气味，老板娘见旁边缸里烧饼烤熟了，就用夹子一个个夹出来，烧饼金灿灿的很是漂亮。

    阿福买了三个烧饼上了牛车，年轻男子对着柳大河催促道：“快，大哥先送我去福生堂看大夫。”

    柳大河赶着牛车往前去，阿福把手里的烧饼递了一个给小七，又塞了一个给牛氏，笑得一脸讨好的样子：“娘，趁热吃，香着呢。”

    阿福把自己手上的烧饼掰成了两块，把其中一块递给了赶车的柳大河，另一块拿在手上正要咬上一口。

    年轻男子：“给我一块烧饼吃，我饿坏了。“不待阿福回答，年轻男子直接把阿福手上的半块烧饼抢到手上吃起来。

    阿福很郁闷，他念了半天的烧饼，一口也没能吃到肚子里。

    年轻男子几口就把半块烧饼吃光了，他对着阿福道：“我以前在镇上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家烧饼这么好吃呢你叫阿福是吧，真是个好孩子，我吃了你半块烧饼，回头我还给你一百个。”

    阿福心道，我信你个鬼。

    小七把手里已经咬了一口的烧饼掰了一半递给阿福道：“哥，这烧饼真好吃，咱俩一人一半。”

    阿福拿起小七递来的半块烧饼正准备吃，又被年轻男子抢去了。

    年轻男子狠狠咬了一口抢到手上的半块烧饼，然后用力扔了出去，烧饼砸到一个胖子的脸上，胖子大怒：“谁呀，给老子滚出来。”

    年轻男子大声喊道：“王管家，是我。”

    胖子看到年轻男子立刻敛去怒色，换成一张笑脸：“是小少爷呀，老爷正在家念着您呢。”

    小少爷：“王管家，你身上有钱吗”

    王管家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小少爷道：“老爷让我出门买点东西，我带了十两银子。”

    小少爷接过钱袋直接递给阿福：“这些银子给你买烧饼。”

    小少爷又转头对着王管家吩咐：“你回家里多拿些钱去福生堂等我。”

    柳大河出声：“这位少爷，我们只是顺便捎带了你，也没出多大力气，这钱我们就不要了，阿福，把钱还给这位少爷。”

    小少爷：“太打击人了，大哥，你真的只是顺便吗我拖着伤腿走了两个时辰，拦了十几辆车，只有你家让我上车了，我王昊从来不欠别人人情，银子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如果不想要就把银子扔了……大哥，你别停车呀，咱赶紧去福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