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之书

    他眼珠一转，忽地想起同厢房的好友觉远正在武僧广场做着晨时功课，便拉起了马儿，欲要将此次见到方丈后的感悟一同分享。

    哒哒哒！

    急促马蹄声，渐渐远去。

    来时匆忙、去亦如此，而大殿前二十二字流淌着的光华，却愈发的内敛平缓。

    ……

    一炷香后，这座大殿外迎来了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穿着白衣，步伐从容闲适的少年。

    他一路走来，悠哉迈步，脚下却仿佛能跨越有无之间，一步便能迈出几十上百米。

    而且周遭隐约遍布着一团虚无之光，走在这巍峨古刹内，似入无人之境。

    “好字。”

    少年停在大殿门前，朝着那二十二个大字看了一会。

    未多时，他便抚掌称赞，极为满意。

    “仅是这二十二字，便可涵盖天下一切武学。”

    少年自是段真，他走上前去，触摸了一会字体上的脉络，眼中如同闪过刀光剑影。

    他的眼界何其之广，风云世界一切武学留驻于心，再加上一路修行以来的见闻，自是看出了这二十二字的玄妙。

    大禅寺现在如来经的要义，竟然就藏在其中。

    无论刀枪棍棒、剑戟拳脚，一切武学，便印在这些笔划之内。

    而且隐约之间，这字内上百笔画交合而过，还形成了上百处窍穴凝练之法。

    从修行入门到人仙大道，皆涵盖于此！

    一时间，饶是段真都看得有些入神。

    “可惜，缺了一处总纲。”

    十个呼吸后，段真却收回了视线，微微摇头。

    他盯着空落的横批处，伸出右掌并指而起，似在打量着什么。

    这部欲要称霸“现在”的功法，虽然已是面面俱到，却依旧缺了一道总纲。

    而段真此刻要做的，仿佛是要给这一处空落的横批，提上几字。

    他伸着手掌，心神开始不断地流淌过一幕幕过往修行之法，乃至与当下的二十二字相互印证。

    一时间，缕缕狂风急促而起，吹的大殿内外呼啸而动，就连堂内的些许烛火，都径直熄灭了去。

    天边的云层忽地卷积而来，化为一道道低沉压迫的深黑，雷光隐约而现，似有无数银蛇隐没其内。

    段真便站在这大殿之外，伸着右手，仿佛在指着天极之尽头。

    “还差一点。”

    而这一瞬间，段真却连连摇头，似乎心里深处起了疑惑和困顿，高抬着的右手，一直悬垂不定。

    天色已是沉暗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下暴雨，冲洗世间一切尘埃。

    轰隆隆！

    暴雷忽地闪过，划开了云层，映照在了段真的脸上。

    就在此时，他再次动了。

    除了一直伸手上抬的右手之外，那从未没有动过的左手，忽而缓缓下落，指向了大地。

    右手虚握，浮现而出，遥指苍天。

    左手凝实，沉定而动，垂落大地。

    这一幕，足足持续了四十九个呼吸。

    淅沥沥的暴雨骤然而落，而段真在雨落之前，收回了手掌，迈步踏入了大殿之内。

    他脸上带着一丝平静，走入了大禅寺方丈所在之地。

    轰隆隆！

    雷光再次闪过，映照出了横幅上刚刚出现的几个大字。

    这字体流转着似是包含一切的华光，并与对联的二十二字交相辉映。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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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问菩萨为何倒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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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段道主年纪轻轻，心性却如此高远，老衲，望之不及。”

    就在段真踏入大殿之内后，便听到了一个如同在内心深处响起的悠远之音。

    他挑了挑眉，踏入了内堂，便看到了纵三世佛下的那个老迈僧人。

    一袭粗布僧衣，一块破旧蒲团，背对众生而坐。

    即便段真来了，他也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袅袅炊烟，映衬火光而上，化为一缕看不见踪迹的虚影，徜徉在纵三世佛之内。

    “慧寂大师，何故妄自菲薄？”

    段真看了看四周，也无任何讲究，便径直而坐。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盯着眼前这老僧的背影，若有所思。

    从乾灵虚留下的一些琐事中，当代大禅寺的方丈，便唤作慧寂。

    慧、空、觉、圆，便是这一百年里，大禅寺僧人的辈分。

    之前在南州见到的空定和尚，便算是这慧寂方丈的徒儿辈。

    这也算是与乾灵虚同代的一个人了。

    而且这个看似老迈的大禅寺方丈，却让段真无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之意。

    非是这处大殿内的那股玄妙阵法流转，而是慧寂此时面对着纵三世佛、倒坐的背影。

    段真抬头看了看那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九丈金佛，又平视了一番慧寂，忽地闭上了双眼。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莫名：

    “你要成佛了。”

    这一刻，段真竟然说出了与之前小和尚觉心一般无二的话。

    他的修为比觉心不知高了多少，自然在一瞬间便看到了慧寂此刻的状态。

    这个大禅寺方丈，竟然将肉身修炼到了血肉衍生的境界！

    这一界武道，从人仙开始练窍，直到人仙巅峰一窍通、百窍通之际，便与鬼仙的七次雷劫一般无二。

    而到了拳意实质化时，已经等同八劫。

    血肉衍生，便是对应着普通九劫鬼仙。

    千变万化，与九劫巅峰平齐。

    这个大禅寺的老和尚，竟是把肉身修炼到了血肉衍生，微尘不朽的层次！

    这是一个堪比鬼仙九次雷劫的巅峰武道高手，恐怕比当年不使用永恒国度的乾灵虚都要强出一线。

    这种境界，纵使放到上古时期，也是一方大能！

    而且段真隐约间能看出这个慧寂肉身无时无刻不在细微变化，仿佛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千变万化之境！

    “不见众生，曾可言成佛？”

    而就在这时，慧寂却微微摇头，身体里忽地传出一缕缕**恶臭气息。

    那仿佛是一滩滩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死水，正被其收拢于体内，却稍有遗漏，逸散了出来。

    “你的肉身？”

    段真视线微动，皱了皱眉，似乎在感应着这缕气息的意味。

    他望着慧寂的背影，片刻之后，突然一叹。

    这个即将修炼到千变万化的老僧，竟然要死了。

    那些**的黑色气流，正在不断蚕食着他的身躯，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增长。

    “何至于此？”

    段真眉头皱的极深，他细细体会这慧寂体内的无穷黑气，话语都带上了几分不解。

    这些气流，仿佛无数人在其内咆哮嘶吼，一重重晦涩的负面意识盘旋不定。

    隐约看去，慧寂周身十二万九千六百窍部，都承载容纳着这些黑气。

    这是众生的负面情绪集合！

    仅是粗略一看，段真便觉得这其内起码蕴含了几十上百万人之巨的负面意识！并且时刻都在疯狂增长！

    生老病死之苦、怨憎会、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诸多负面意识，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慧寂蔓延而来。

    嗡嗡嗡！

    这一瞬间，段真凝神望向慧寂的脑后，眼中玄光一闪，破妄之力看穿本质。

    轰轰轰轰！

    九道仿佛大觉圆满的光圈，从慧寂脑后生出，仿佛象征着无边智慧无边业果！

    这是未来无生经的修炼之法，集合香火信仰之力，脑后生出九道华光，近乎圆满的层次！

    只不过在段真眼中，那九道华光却呈现一片漆黑深邃之色，如同九幽魔狱一般沉沦恐怖。

    “你…”

    这一刻，段真终于色变，他远远没有想到这个慧寂竟然不用香火之力，而是把众生的所有负面情绪当成了“香火”，并凝练到了九大光圈深处！

    这个老和尚，居然想凭借一己之力，渡尽众生之苦难！

    “佛经有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老衲如今终知地藏之心，却是无力前行了。”

    慧寂见段真看穿了自身凝聚的九大光圈神环，话语里反而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之念。

    他依旧没有转过身来，而是就这么坐着，仿佛一尊深处无边炼狱里的无上光佛，但已要被这众生之恶给彻底吞噬。

    轰轰轰轰！

    一重重黑气，如同泄了洪一般倾灌而出，但依旧被他死死收拢在周遭三寸之地。

    而虚空之间，那九道漆黑光圈神环内外，隐隐在不断传来一幕幕众生之恶。

    段真透过神环，看到了当今中土九十九州，看到了芸芸众生的负面念头：

    一村之内，一个本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因为对同辈的嫉妒，起了恶念，欲要在一次大比时做下手脚…

    一县之内，一个懒散疲惫的男子见色起意，欲要在夜里行那龃龉之事…

    一城之中，身处高位的官员欺压横行，掳人妻儿，劣迹满满…

    一幕幕的浮世百态，如同浮光掠影、梦幻繁花一般从段真眼眸里流转，旋即又被慧寂的九大光圈渐渐吸纳。

    那个欲要加害同辈的少年人，突然看到一圈华光，心神明悟，主动放弃了大比。

    那个起了色心的懒散汉子，忽地只觉光影笼罩，霎时对过往的一切懊恼悔悟。

    那个欺凌百姓的高官，见得一幕光圈闪烁，倏地心念平和，痛改前非。

    浮世之恶，众生之阴影，正无时无刻不被慧寂的九大光圈纳入洗礼。

    他要凭借一己之力，将众生之恶彻底化尽。

    这一刻，即便段真也不由对这个大禅寺方丈，起了一股由衷的敬佩。

    “段道主，送我一程吧。”

    最后一瞬间，慧寂忽而轻声开口，仿佛要转过身来。

    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洗礼容纳这数不胜数、近乎无穷的众生之恶，再过几日，或许便要身死魂灭了。

    而且这股储存在他肉身里的重重恶念与负面情绪，他也无力再将其压制。

    道消之后，这股庞大的恶意念头，便会弗远无尽地折返原处，归回到众生心间。

    当今天下，也只有段真能够送他一程了。

    这个大禅寺方丈，即便放眼这大周三百年，都称得上一声绝世人杰。

    这是一尊欲要效仿地藏的佛门大能。

    段真看着慧寂依旧没有转过来的身影，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缓缓点头，平静道：“好，我送你一程。”

    呼呼呼呼！

    微风骤起，拂的经纶流转，似是带着一丝不舍之意。

    段真收敛起了眼底的情绪，翻掌之间，托起了透着玄光的永恒国度。

    紧接着，他便凝神低叹，推掌而去。

    铛！

    铛！

    铛！

    大禅寺千年古刹的晨钟，终是在这一刻传荡到了尽头。

    光影划开，映照在纵三世佛的九丈金身之上。

    段真盯着空无一人的破旧蒲团，突然看向了纵立三世的金佛。

    巨大的佛目，如同在凝望着天下苍生，却没有和他对视，亦没有看过一眼方才还枯坐蒲团之上的慧寂和尚。

    “问菩萨为何倒坐？”

    段真收回视线，再次看了一眼那破旧的蒲团，似乎看到了那个一直不肯转过身来的大禅寺方丈。

    良久之后，他对着空影微微点头，似乎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