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弥香君
公子世无双,才情满京华。
那时候的燕丘还很小,不过五六岁。
他瘦瘦小小的,皮肤干枯,手上长满了冻疮。流脓生溃,又青又肿,十根手指像是萝卜头。
他不过是抄近道的时候,刚好遇见了管事太监在责打燕丘。
粗重的皮鞭子,一下一下的打在他脸上,身上,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那孩子小小的一团,又干又瘦,跪在那里,只能咬着牙关被打,却不敢反抗。
皮鞭子没个轻重,几下便将他的衣衫打烂了。
那小少年赤tiao条的,本就单薄的衣物几乎被撕扯了下来,他终于看见燕丘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
他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睛直直瞪着那管事太监。
燕离突然就被那少年的目光打动了。
不屈不服,不卑不亢,却也绝不退缩。
他斥责了管事太监两句,随后便将燕丘从冰冷冷的地上拽了起来。
谁料下一秒,燕丘冲他微微一笑,整张脸像是被按进了镀金水中,慢慢融化掉了。粘稠的湿漉漉的一片。
眼睛、耳朵、鼻子,慢慢都融化,往下滴着水。
他听见燕丘说话了。
却是静安的声音,她笑着拉着他的衣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哥哥……别哭……”
树影重重,窗影横斜,清晨的一缕霞光落在地面上,照得屋内朦胧一片。
屋内一声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仿佛垂死之人蓦然睁开了双眼。
燕离目视眼前这一切,胸脯剧烈起伏,他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手心里是一片湿漉漉的冷汗。
……静安……
他垂下眸子,一滴清泪落在手背上,滚烫发热,像是要在他手背上烫出一个印子来。
屋外等候的众人早已听见了这动静,梧尽率先跑了进来,一进屋便看见燕离直挺挺的坐在那里。
阳光落在他的头上,他整个人像是处在一片光晕之中,隐约带着一种孤寂之感。
他的衣衫是刺目的白,犹如一片风雪,清冷入骨,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背挺得僵直,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殿下。”他轻轻唤了一声。
燕离淡淡的转过头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没有悲恸、没有绝望、没有痛楚,他的脸上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平静。
平静的叫人害怕。
仿佛他的眼底,什么都没了。
梧尽喉头一滚,再次唤出声来,“殿下?”
燕离薄唇轻启,声音哑得厉害,“安儿呢。”
梧尽脸色一凛,“公主已经收殓,就放置在侧房之中。”
“我去看看。”
燕离已然翻身下床,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了,仿佛不过睡了一觉,便已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等候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拦下。犹疑瞬间,那人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静安公主安静的躺在棺材之中。
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木,静安已经穿上了寿衣。她恬淡柔美一如昨日,恍惚间只是睡着了,只不过面色看着比往日更青白了一些。
燕离看着那里面的静安,面色淡淡。他的一张脸隐在光影之下,看着只留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该流的眼泪,已经在梦里流干。
从小母妃便教他,纵使情深不再,纵使万蚁噬心,纵使烈火焚身,他身为这大楚的王,也绝不可以掉下眼泪。
软弱的人,怎可主宰大楚天下?
可是当母妃和静安都已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
燕离站在棺木之旁,睫毛轻颤,微微闭上了眼睛。
昏暗的光线透过帘子,落在他有些病态般苍白的脸上。
他整个人褪去了往日的温和,此刻只留一片不可触及的冷。
冷。光是他站在那里,便让萦绕在他周边的空气都结成了冰。
那是浸透了鲜血的默然,压抑着隐忍和疯狂。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见了静安那蠕蠕软软的声音。
——哥哥,别哭。
燕离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静安的手。她的手如此冰凉,甚至有些僵硬。
她整个身体呈现在一种淡淡的乌青,燕离似的,静安临死之前已经中了毒。
心头有个地方似乎正在慢慢变得坚硬。
他爱的人已然不在,这世上的人皆负他害他,那么他,为何还要保全那一丝的人性?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七情六欲,什么丰功伟业,他燕离都要一一舍弃了。
唯一只剩下的,便是复仇。
不能说,不能哭。他是燕离,他是大楚未来的天。从此以后,这门外万里烽火、横尸千里、血流成河,他都不会再动摇一分。
杀回去。
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情绪上涌,燕离只觉得胸中一口腥甜上来。
他生生咽下了,一只手扶住了棺木边缘,狠狠吐出一口气来。
他弓着身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声音响彻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燕离咳得满脸通红,红中隐隐发白,额前尽是青筋,一口血便喷在了手心之中。
外面帘子动了,无数脚步声纷纷涌了进来。
燕离用衣袍擦去了手心之中的血,站直了身子,看向突然窜出来的梧尽百奇等人。
路大夫已经上前,不管不顾的执起燕离的手腕,略略号一号脉。
路大夫脸色微沉,“急火攻心,余毒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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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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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尽却道“殿下腿上的毒不是早已经解了吗?”
路大夫淡淡瞥他一眼,沉声道“这毒太过阴狠,想要彻底解毒,必须要两三年以上。还请殿下多多静养休息,若是一直劳心劳力,就算现在毒基本已清,也难保将来留下病症。”
燕离却不做声色,只是抽回了手臂,一双清冷的眼睛一扫四下。
这些人都等候在门外,不合常理。
燕离眉头微皱,心头猛地一跳,“出什么事了?”
这一问话,在场十几人皆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似无人敢应答。
唯有百奇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递给燕离。
那信封上赫然写着燕离亲启等字样,信鸽却是从清水方向而来。
显然,这是大楚主帅之人亲笔信。
两军对峙,主帅通信,显然不是个好消息。
燕离撕开了信封,将宣纸抖开,一目十行,随后眼底登时一寒,眉宇之间已是一片阴寒。
众人屏住呼吸,抿唇不语,似乎在等燕离看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燕离一字一行,反复看了几遍,方才将信纸收起。
他动作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却叫众人提心吊胆。
表面越是平静,底下的暗流便越是汹涌。
燕离不动声色,抬起眼来,看着望向自己的众人。
他面色不变,只是沉声问“最近可有梧心的来信?”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散开来,方见那人是负责鸽房的传信之人。
他步子极快,将一封信捧到燕离面前,沉声道“殿下,梧心清水来信。”
话音刚落,燕离却已经脚下生风,飞速扯开了那封信。
简短两行,语气干净利落,却是梧心的字迹。
——阿华姑娘被楚沐所擒,悬于清水城门,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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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沐一路快马加鞭,一直赶到信中所写的静安公主遇伏的地方。
静安公主已经平安抵达明州,可几个动手的人却还是没有找到,他们隐藏在人群之中,随后朝着静安公主那艘船放了几箭,却迅速被河岸两侧的士兵擒获。
可惜人却跑了。
赵高沐日夜兼程,只不过一天一夜便到了此地。
远远的,那里只留下了几个人,围在那里。
附近百姓已经驱散,空留一处栏杆。
赵高沐在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弃了马,步行而去。
他身边的人见此也急忙跟了上去。
赵高沐脸色不变,朝着河岸边走去。
一双厉眼沉沉一扫河岸两侧,袭击的地方是一处开阔的栏杆,到处都是人头窜窜。
伏击地点离船只很远,足足有五六十米,一般的弓箭手根本无法在这个距离射中目标。
不知赵高沐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一侧的李青见了,忙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高沐下颚线紧绷,脑子里一闪,随后脚下生风,推开身后跟上来的众人。
他走到河堤旁,四处查看了情势,随后又回到了弃马的地方。
目光一顿,落在守着出事地点的几个人身上。
无一例外,是楚沐的人。
他面色一沉,一声惊呼,“不好,中计了。”
李青疑惑道“什么?”
赵高沐不疑有他,当下大手一挥,翻身上马,寒声道“部上马,立刻回清水!!”
不对。
守在出事地点的是楚沐的人马。
伏击地点选得太过诡异和高调,如此的靠近巡逻士兵不说,距离也太过远了些。分明不像是有意伏击,反而像虚晃一招。
不对,他被调虎离山了。
守护静安公主安抵达明州,乃是他此次来清水的职责所在。楚沐利用这点将他调离清水,分明是借机要对其他人下手。
而这个其他人……
赵高沐几乎是一下子便想到了独自在清水的顾华杉!
赵高沐的速度极快,路上几乎毫不停歇,狂风肆意,打在脸上。昼夜赶路,脚下如风。本一天一夜的路程,生生缩短成了半日。
日月星辰,变幻如斯。
当赵高沐风尘仆仆赶回清水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城里城外已经完戒严,城门紧闭,百姓不得进出。城墙上彩旗猎猎,城内却是一片死寂之象。
心头不安之感越甚。
赵高沐手中长鞭狠狠扬起,抽打在马儿屁股上,马儿飞速往前窜去,溅起一地的尘埃。
“下面何人?!”城墙上的士兵远远看见了赵高沐等人的身影,中气十足斥问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位是京城来的赵大人!尔等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李青一声厉吼,吓得城墙的几个士兵连忙道歉。
一声沉闷的声响,约两丈高的城门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十几个人打马飞速从夹缝之中而过。
李青一进入清水城内之后,便觉得这里怪异非凡。
大街上人人家门紧闭,门铺店面一个不开。
虽说因为清水开战在即,无数百姓早已弃城逃跑,可也绝不会像现在一样死寂。
仿佛城内一个活口也无。
李青迅速扫了一眼四周环境,对赵高沐道“世子小心,这城里透着股怪异。”
赵高沐何尝不知。
他脸色隐隐发白,似在极力克制着怒气。
他临走之际便已经派丫头通知了顾华杉,顾华杉既已经知道他离开了清水,自然会更加防范才是。
依顾华杉的才智和身手,怎么也不会被楚沐的人抓住吧?
更何况,楚沐未必认出了顾华杉。
而眼前两军对峙,大战在即,楚沐哪里还有闲工夫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顾华杉?
赵高沐心里还残留着一丝丝侥幸。
刚进城没多久,却在转角处遇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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