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

    玉卿喉头一滚，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她语气幽幽，吐出的话却让沐兰心惊不已。

    “殿下要不要是他的事，能不能让他要便是我的事。”

    沐兰正欲开口再劝，背后那人却已经快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玉卿冲燕离欠身行礼，视线从那交握的双手之中抽了出来，“殿下，我已经夜探慕容周的住处，据说他半个时辰前出过门，我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回府。”

    燕离扭过头来，声音很淡，“果然是他。”

    “想必是他怀恨在心，想要趁机报复华杉姑娘。”

    “梧心梧尽那边情况如何”

    “若慕容周有备而来，必定有把握全身而退。更何况这明州城内四处都是他慕容家的人，想要逃脱梧心梧尽的跟踪，易如反掌。”

    燕离颔首，面色无波无喜，玉卿却知道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那人从来便是这样，即使面前山崩地裂，却很少喜形于色。

    他每每思考的时候，眉头会下意识的皱起。

    玉卿只站在面前，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那张翘头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前几日殿下行色匆匆，只大概安排了一些重要的事务便跟着去了灵山，此刻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都堆积到了他面前。

    燕离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股子凉意。

    他声音轻轻，却势如雷霆，“看来是时候要动一下慕容周了。”

    玉卿立在身后默然不语，沐兰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捧着一套红梅立雪的瓷器茶具，茶水泠泠，冒着热气。

    沐兰奉了一杯到燕离的面前，劝道“殿下，姑娘要醒过来还早得很，您先去歇着吧。姑娘若是醒了，奴婢立刻来叫您。”

    燕离饮了一口热茶，脸上方才浮现一丝血气，“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守着她，让她一睁开眼便能看到我。”

    玉卿手在暗处紧握成拳，随后摊开，她只觉心口发麻，语气却是不动声色，“殿下为了华杉姑娘默默做了这么多事，上次姑娘能够安全离开明州追上秦淮，也是殿下的功劳。殿下为何不将这些事情都告诉她”

    燕离放下茶杯，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淡淡的灯火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泛着点点水润光泽。

    燕离抬眼看了一眼玉卿，但见那女子肌肤如雪，美眸如秋水，红唇冷艳，就这么痴痴的望着自己。

    那男子薄唇轻启，声音如水击玉，似乎带着如三月春风过境的徐徐暖意，“若是告诉了她，只怕她会有负担的吧”

    玉卿整个人僵在那里，她缓缓垂下眼眸，心里像是有一个地方空了一块出来，硕硕北风长灌，吹得人四肢百骸都是冷的。

    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神，如今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卑微。

    她以为他是薄情，却不知他也会多情。

    沐兰端着托盘，从她身边而过，轻轻撞了她一下。

    玉卿回过神来，只刹那便调整好了情绪，脸上已是一片风朗月清。

    “殿下，刚才在外面碰见了黄参谋，他托我来问问，前日里他上书了一份关于明州不肯归降的俘虏处置办法，问您是否过目了”

    燕离抬眼，望向木桌上那一堆堆的文书，随后抽回视线道“告诉他，明日一早我便会批复。让他等着。”

    玉卿应了一声，眼睛一眯。

    既然燕离已经决定要守着顾华杉一晚，那不妨让他批折子批到天亮。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他守在那女人身边，还不如让他劳心劳力。

    玉卿余光瞥了躺在床上那人一眼，正要退出去，却听见燕离的声音沉声道，“慢着。”

    玉卿愣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燕离下颚线紧绷，眼中倒映的灯火忽明忽暗，隐隐带着一股冷意。

    死寂的房间里，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传来。

    “赵高沐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玉卿虽不知燕离为何突然这样问，却仍是老老实实答道，“世子说是五日之内回来。算算时间，也就是后天。”

    燕离垂下眸子，看了顾华杉一眼。

    那女子躺在他怀里，此刻乖巧温柔得不像话。

    路大夫的猛药已下，不久她便会醒来。

    随后他复又抬起头来，“他既然都已经离开了明州，那便不要再让他出现在阿华面前。”

    只要一想起赵高沐看阿华的眼神，燕离便觉得如鲠在喉。

    阿华既已脱离了生命危险，那也用不着商英先生前来。

    虽然让商先生白跑一趟，但是他燕离自问自己从来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赵高沐毕竟是大楚的世子，与他本来就是不同的阵营。

    他贸然出现在明州，已是极为不妥，况且这明州城内还有慕容家的人虎视眈眈。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个顾华杉。

    留赵高沐一条性命，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玉卿问道，“殿下要怎么对付赵高沐，还请明示。”

    “别让他们进入明州城内便是。”

    “是。”

    最凶险的一步已经过去了，路大夫给顾华杉全身施了针，又放出了一部分淤血，做完这些，眼见顾华杉皮肤上的黑斑褪去，路大夫的一颗心方才是放了下来。

    路大夫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燕离便命沐兰送了路大夫去一侧的客房休息。

    外面夜更深了。

    而这方的灯火仍旧是没有熄灭，一夜长明，到了后半夜里，进出的人方才少了许多。

    众人忙碌了许久，眼看顾华杉已经脱离了危险，燕离便命其他人下去修整。

    天已经麻麻亮了，晨雾渐起，房屋树木都隐在一团朦胧之中，渐有鸡鸣狗吠之声远远传来。

    沐兰送了路大夫折返回来，远远的便瞧见院子里先前一拨护卫已经下去休息了，新一拨护卫已经交接，无声无息的守候着这个院子。

    那院子之中，灯火摇晃，忽明忽暗，一片寂静。

    。




第260章 醒来
    沐兰步子加快了些，“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抬眼便看见燕离坐在翘头案几之前睡着了。

    他一向睡得浅，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可如此连轴转了几天，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燕离身子本来就弱。

    沐兰推门而入，燕离却都没有醒来。

    他似乎累极了。

    就这么靠着椅子，仰面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文书。

    桌上一柄青铜雕花烛台，灯火晃动，落在那人苍白的肌肤上。

    沐兰动作很轻，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卷，合上之后放在木桌之上。

    随后又拿了一件大氅给他披上，那人眉头皱了皱，却没有醒来。

    沐兰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气来。

    殿下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沐兰望着外面，那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眼看便要亮了。

    她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见有一处窗户关着，便又起身关上了窗户。

    听得一声细微的嘤咛。

    沐兰心下一惊，那路大夫说阿华姑娘起码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会醒过来，怎么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顾华杉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陷入了一个时空黑洞之中，周围半点光线也无，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那洞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听见了她自己的呼吸声。

    时而脚下慢上了冰水，冷得像是寒刀，刮下她的皮肉。

    她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四肢百骸都是凉意。那凉意褪去之后，又是暖的。

    一阵子忽冷忽热之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首先是一顶鹅黄色的软帐，她的视线渐渐清明，脑子里回想起来的却是李茗禾扭曲的那张脸。

    啊，她中了牵机之毒。

    她已经死了。

    不会又穿越了吧

    她喉头一滚，才发觉嗓子又干又疼。

    她想要动，全身却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无法动弹。

    随后，便是痛觉的回归，手臂双腿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沐兰这回终于听真切了，她脸色大变，几乎是一个箭步便冲到了顾华杉面前。

    顾华杉只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沐兰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快又急，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姑娘，你醒了”

    顾华杉卡在心口的那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沐兰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当下急道“姑娘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去叫路大夫来。”

    刚要走，手臂却被人轻轻拽住了。

    回头看见顾华杉口齿微动，似拼尽了全力一般，努力发出几个音节来，“我…我……还活着”

    沐兰先是一愣，随后笑着点头，“姑娘，您还活着。多亏了路大夫，他已经替您解了牵机之毒，您就放心吧，这老天爷知道我们殿下的心意，哪里还敢收了您的命”

    顾华杉眼睛转动，看见不远处的燕离，那人只着一件白色家居服，外面盖着一件大氅，仰面睡着了。

    沐兰生怕顾华杉多心，急忙笑着解释道“姑娘，我们殿下寸步不离的守着您，连守了三天三夜，事事亲力亲为，衣不解带的照顾您。这刚闭上眼睛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您便醒了。若是殿下知道您醒过来，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顾华杉收回视线，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点点笑意，她声音干哑，似在努力发音，“不…不要…叫醒他。”

    视线寻找了一圈，顾华杉方才醒悟过来，这里是明州的刺史府了。

    她明明记得闭上眼睛之前看见赵高沐冲了过来，可是他现在去哪里了

    半晌，她又哑着嗓子问道“赵…高…沐呢”

    沐兰眼神微微暗了一分，她脸上笑意不变，不动声色道“世子殿下好像有事，先走一步了吧。”

    沐兰明显感觉到那人眸光一暗，那失望稍纵即逝。

    再去看时，那人已经恢复了平静。

    沐兰起身，将被子捏好，“姑娘稍等，奴婢现在就去叫路大夫来。”

    许是恍惚间听见了路大夫的名字，燕离眼睛咻的睁开，眸底一片清朗，瞬间无半分睡意。

    他蓦的站起身来，身上的大氅滑落在地，只听见沐兰大声喊着“殿下，殿下，姑娘醒了！！”

    醒了

    燕离一惊，这才抬眼看向顾华杉，只见那人仍旧是躺在那里，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

    视线交错，那人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燕离几乎是踉跄着走近了顾华杉，身边沐兰快速道“殿下，奴婢马上去请路大夫来。”

    燕离似乎有些束手无策一般，明明之前担惊受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明明之前日思夜想的便是看见她睁开眼睛，可是当她真正醒了，他的肩上像是卸下了万斤重物一般，浑身都软了下来。

    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那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全都尽数化开。

    他唇齿颤了颤，声音却依旧是平静，“醒了”

    顾华杉点了点头。

    燕离愈发手足无措。

    他并非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可是此刻看着那人笑意盈盈的脸，他表现得却像是个愣头青一般。

    见那女孩子只是看着自己，他顿了顿，问道“你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痛不痛”

    一连串的发问，起初让顾华杉愣了一下，随后便不可遏制的笑了。

    那一笑牵动全身的痛觉神经，顾华杉下一秒疼得龇牙咧嘴肝肠寸断。

    燕离急忙扶起了她，那女孩子身体软软的，带着一股浓烈的药草的苦香。

    她虚弱的靠在他怀里，孱弱得像是哈口气都能将她融化。

    她的身上全是腻腻的冷汗，手心额头前都是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饶是屋内生着火盆，顾华杉仍然冷得打寒噤。

    燕离将她抱在怀里，又扯了被子盖住她的身子，随后大声朝着外面吩咐道“来人，再去端两个火盆子来！！”

    顾华杉浅浅一笑，抓着他的衣襟一侧，气若游丝的回答道“我很渴，很饿，很冷，很痛。”

    燕离听见她这是是而非的回答，眼尾一勾，带着淡淡笑意。

    “笑什么……”

    “还有力气揶揄我，我也能放下心来。”

    。




第261章 甜蜜
    那路大夫刚睡下没多久，便被沐兰心急火燎的抓了过来。

    还未走近，便听见了屋内两人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