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

    他用尽了全力，拖着母亲的身体想要浮出水面，可是那湖水之下的水草却紧紧缠绕住了母亲的脚腕。

    明明眼前四面八方都是密密的湖水，可是他却恍惚间看见母亲眼底的清泪。

    她那么瘦弱，可是那一刻却紧紧拽着他的手，像是要拽断他的手一般。

    他看见母亲的眼中透着一股死寂的绝望，绝望之下，她唇边却漾出一缕凄美的笑。

    他脑子里轰然一声。

    下一秒，那瘦弱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将他狠狠一推。

    他顺流而上，却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握住那插在肩头的箭矢，随后拔了出来。

    眼前陡然全部变成了血红。

    他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来，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被拉扯着，那钻心的疼痛似乎要将他绞碎了一般。

    血红慢慢褪去，他看见母亲的喉咙里插着那支箭——

    她为了不拖累他，竟然以最决绝的方式，替他斩断了后路。

    他凄厉的大喊出声，腥臭的湖水咕噜噜的却瞬间灌进了嘴里。

    而母亲的身体像是浮萍一般，重重的往下跌落至又生的深渊。

    他想要去抓住她，可梧心梧尽却从背后拽住了他的双臂，硬拖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瞪大了眼睛，看见母亲的尸体轻飘飘的，她的眼睛那么美，就这么透过冰冷的湖水望着他。

    凄美、绝望、似不甘——

    燕离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突然直起身子来，抓住来人的手，男人的眼神涣散，瞬间像是猎豹一般，整个身体都僵直了。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入了心肺，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一声细微的闷哼，拉扯回了燕离敏感的神经。

    转头迎面撞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燕离霎时清醒了，松了手，方才见顾华杉手里有一方锦帕。

    那女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叫他心安，“做噩梦了”

    燕离点点头，顾华杉却已经递过了锦帕，“方才见你睡着了，便没有叫醒你。擦擦汗吧。”

    燕离茫茫然的接过了，他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面色由青转白。

    他动作很慢，一边擦着汗，一边不动声色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再抬眸时，那人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阿华，你怎么来了”

    “躺着实在无聊，想来看看你。”

    燕离抱歉一笑，“本来该陪着你的，只是这几日那慕容周不太安分——”

    顾华杉摇摇头，燕离手上一暖，女孩子的手却已经轻轻柔柔的覆盖了上来。

    那少女的眸子刚绝而清冷，只瞬间便叫他心安了下来，“你方才……梦见什么了”

    竟是如此张皇失措，如此悲伤愤怒——

    她只坐在旁边，便感觉到他那身上骇人的冷意。

    燕离眸光一顿，面色却是呐然，他语气是如此云淡风轻，冷静得叫人害怕，“不过是些从前的旧事罢了。”

    顾华杉知他不愿多说，当下也不多问，燕离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温和的笑来，“今日的药可吃了”

    顾华杉点头，“有沐兰看着，我哪里敢不吃”

    “路大夫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否则余毒不清，当心日后又发作难受。”

    顾华杉却问“那你腿疾可好些了”

    燕离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可是下人们又说些什么了我不碍事的，不要听沐兰他们小题大做。”

    顾华杉却不依，“那日在入白莲教之前，我瞧着你脸色便不好。你又守了我好几日，这样劳碌，只怕是很疼吧。”

    燕离眉目舒展，笑得温柔。他盯着她，突然伸出了手，放在唇边哈出了一口白气，随后握住了顾华杉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见顾华杉定定的看着自己，燕离移开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抱歉，我的手有些凉，这样你会暖和一点。”

    顾华杉心头一动，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感动。

    她浑身像是被三温暖包围着，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融融的暖意来，他眼底一片纯碎，却灼得她心口发烫。

    偏偏此时却想起刚才沐兰的话，燕离跟之前那位侧妃相敬如宾，感情甚好——

    。




第266章 莫名飞醋
    顾华杉瞬间微微沉了脸，收回手来，“你对你之前那位侧妃可也是这样”

    燕离眼神一顿，“你说静儿”

    顾华杉抿了抿唇，“静儿倒是叫得很亲热。”

    那燕离盯着她，随后兀自笑出声来。

    他笑得那般大声，笑声清朗，就连门外的沐兰和梧心都听见了。

    顾华杉脸色越来越青，干脆不理会他，转动轮椅便要往外走。

    刚走两步，整个身子却已经腾空。

    顾华杉惊呼一声，燕离却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男子身上扑面而来的是川贝的香气，极淡，却很好闻。

    燕离唇角弯弯，“阿华，我很高兴”

    “你高兴什么”

    “我高兴你为了其他女人吃我的醋。”

    顾华杉唇角一扯，“我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阿华，之前的事我无法改变，但现在的我，只喜欢你顾华杉一个人。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

    顾华杉低着头，视线闪躲，“你是堂堂离王殿下，何必跟我说这些”

    “好，不说。”燕离淡淡笑着，却不肯将她放下，“我抱你回去。”

    顾华杉紧张道“这府内还有其他人在，你难道想要昭告全天下我的身份吗”

    “不可以吗”燕离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你这么好，我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燕离的未婚妻。这样便没有人来抢走你。”

    顾华杉却轻轻捶了他的肩，语气斥责，却无一丝斥责之意，“殿下没有听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吗”

    燕离轻轻一笑，眸光熠熠生辉，“好，都听你的。”

    话这样说着，手却不松半分。

    沐兰和梧心开了门，便看见自家离王殿下抱着阿华姑娘走了出来，两人正惊愕之间，面前一阵细风刮过，那人却已经自顾自的抱着她走了。

    两人急忙跟上。

    所到之处，满院子的丫鬟小厮们皆惊恐的低下头或是背过身去，不敢直视两人。

    顾华杉低头看了自己，一身男装打扮，心中想着这府内过不了多久，便又会盛传燕离断袖的癖好。

    她见说不动燕离，只好眼睛一闭，干脆装晕，躺在燕离怀里。

    那人低低笑着，胸脯微微颤动，只听得那道声音浅浅入耳，“平日里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

    顾华杉嘴硬道“我是为你着想，怕这明州城的人都知道你燕离有龙阳之癖，有损您的英明。”

    “阿华竟然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当真叫人感动。”

    “离王大人英明。”

    燕离将她抱回了房间，又令人将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他东西很多，将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顾华杉见一群人进进出出，又是搬桌椅又是搬文书，阵势浩浩荡荡，她推了推坐在旁边的燕离，“燕离，你去旁边书房办公吧”

    燕离点头，“也好。”

    嘴上说着好，可是他却也不让下人们停下。

    顾华杉又推了推他，“燕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燕离转头，唇边噙笑，“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你可是对我动了什么非分之想”

    顾华杉唇角抽动了一下，“路大夫说了，我需要静养！”

    “现在知道听路大夫的话了之前怎么不见你听”燕离好脾气的一句一句反驳他，逻辑严明，“更何况我办公会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绝对不会打扰你静养的。”

    顾华杉无言以对，她有些泄愤似的躺下，将被子一扯，随后便蒙住了脑袋。

    偏偏那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透过棉被传来，“你看你，说不过我就开始使小性子。”

    顾华杉不语，蒙着脑袋，故意做出打鼾的声音。

    燕离笑了笑，将她的被子捏好，又命人端来了炭火。

    屋内热气徐徐，像是三月天一般。

    听得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顾华杉扯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去看。

    燕离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面前的案几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书，那人坐得笔直，手里持着一支细长的狼毫。

    从顾华杉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他那英俊的侧颜。

    那人眉峰略高，鼻子英挺，唇似朱砂一点红，宛如书画之中走出的翩翩贵公子。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手上微动，一篇一篇批阅着折子。

    喜欢他吗

    顾华杉在心底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那样的天之骄子，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更何况，他一颗真心对待自己。

    应该喜欢他吗

    顾华杉心底却浮现起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人从第一面花满楼开始，数次要她的性命，却数次救了她性命。

    冷若冰霜的面皮之下，似乎也有温柔的一面。

    他走得那本干脆利落，倒叫顾华杉有些愤愤。

    再一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愤怒。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因着机缘巧合之下，勉强算是半个朋友。

    更何况他此次有要事在身，既然找到了纳兰祁的下落，定然是要以公事为重。

    可是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有难免淡淡的失落。

    顾华杉一个激灵，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面贪恋着燕离的温暖，一面却又想着赵高沐的绝情冷漠，莫不是自己这把年纪还犯了花痴

    这样迷迷糊糊想着，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天黑。

    虽说牵机之毒已解大半，但是那毒凶猛无比，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是幸运。

    她这几日里浑浑噩噩，精神好的时候还能走动走动，若是余毒发作的时候，便是神志不清四肢无力。

    这一睡，便是一天过去了。

    沐兰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见她醒了，面色一喜，急忙跑过来将她半坐着，背后塞了一些暖和的毛毯，让她借力。

    沐兰担忧道“姑娘可算醒了，再这么昏睡下去，奴婢都想着要请路大夫过来看看了。”

    顾华杉有气无力的抬眼看着外面的夜色，外面梅花开得极好，一支一支，朵朵簇拥，在淡淡的飞雪之中迎寒而放。

    红的白的黄的，满院子都是梅花的香气。

    竟已是晚上了。

    “姑娘可有什么不适”沐兰问道。

    顾华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哑，“沐兰，给我倒碗水来。”

    。



第267章 前因后果
    沐兰应了声，只道“姑娘，药已经煎好了，一直放在火炉上温着。姑娘既然醒了，就先喝药吧。”

    “也好。”顾华杉抬眼去看，只见那案几旁边，已经没有燕离的身影。

    屋内空荡荡的，木桌上一顶青铜雕花烛台静静燃烧着，灯火幽幽，直照得四下一片影影绰绰。

    那火炉就在屋内放着，上面坐着一个陶土制成的药罐，咕噜噜的药汁翻动，正往外冒着白气。

    沐兰小心翼翼的拿瓷碗倒出了小半碗，转头见顾华杉正看着燕离之前坐的地方，神思倦怠。她微微一笑，解释道“姑娘，今儿下午军营里的人来，说是西北的粮草出了点事情，殿下亲自过去处理了。估摸着要等一会才能回来。”

    顾华杉靠在软枕上，语气淡淡，“可是慕容家捣的鬼”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沐兰摇头，“奴婢年纪小，殿下很多事情都不会让奴婢知道的。”

    顾华杉喝了药，那药苦得很，她一闻便眉头皱得老高。

    沐兰见此，拍了拍脑袋，“哎呀，差点给忘了。”

    沐兰放下药碗，折身去到桌子上，那桌子上用白瓷盘摆放着一堆点心，她胡乱抓了一点，捧着走了过来，递到顾华杉手里。

    沐兰笑嘻嘻道“姑娘，这是殿下下午差人去清平买的果脯，说您最怕苦了，喝药的时候含点这个，便不会苦了。”

    顾华杉那苍白的脸孔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上次无意说了一嘴，他倒是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