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

    燕离的信并不长，只有短短几行。

    ——你不告而别，我亦知你寻人之急切，你不必为此愧疚自责。此去大夏，风云变幻莫测，只盼你一切多加小心。见字如面，明州一切安好，我也很好，只除了偶尔挂念阿华罢了。四月明州已是春暖花开，阿华可缓缓而归，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华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她闭上眼睛便想象到燕离坐在案几之前，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来。

    他的眉眼和轮廓，在她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汪纯碎干净的清泉，清冷如月，姣姣如云。

    竟然让她心头微跳。

    她喜欢他身上那样干净冷冽的气质，亦喜欢他眼底那一片温柔如水，好似那样的他，让她安心。

    明州天气严寒，也不知他的腿疾如何了

    若是能给他捎去一封回信，也是极好。

    可是她却不知那送信之人去了哪里。

    刚这样想着，便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得顾华杉眼皮一跳。

    她从信纸之上抽回视线，落在窗外，只看见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烟火腾空，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随后缓缓坠下。

    伴随着忽远忽近的尖叫声和欢笑声，除夕之夜，正街之上格外热闹。

    静姝撑开了窗户，听着外面的动静，又转头望着顾华杉，“姑娘，世子他们都出去了，我们要不要也出去看看听说今日除夕之夜，外面热闹得很。有各种表演呢。”

    顾华杉抬了抬手，“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静姝笑，“姑娘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既然姑娘不想去，那奴婢还是陪着姑娘吧。”

    静姝原本以为能让顾华杉走出客栈大门，那正街不过一条长长的街道，若是去了，定然能碰上世子殿下。

    两个人见了面，说说话，兴许就能解开了误会。

    谁知，顾华杉竟岿然不动，完全没有要外出的打算。

    。




第279章 情之所起
    饶是外面已经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阵阵欢笑之声，隔着墙都一浪一浪穿了过来。

    也不知那街上是何等繁华之象。

    眼看这天才刚刚黑透了，便听见顾华杉吩咐道“静姝，我要沐浴休息了。你去叫小二打几桶热水上来。”

    静姝愣了愣，“今夜这么热闹，姑娘便要睡了吗”

    “嗯，我累了，想要早点歇息了。”

    静姝本来还想再劝，可看见顾华杉那双眸子幽幽，闪动猫儿一般的机警。

    姑娘那般聪明，只怕自己还没有说出口，她便完全看透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这般聪明的人，要如何再劝

    更何况最怕的便是八个字。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罢了罢了，殿下大约今晚要生一晚上闷气了，也不知李青那边情况如何了。

    此刻小小的正街之上，当真是热闹到了极致。

    漫天的烟火，照亮了这边陲小镇的夜空。

    舞龙舞狮的、买卖小玩意儿的、卖糖人的沿路到处都是，小小的街道两侧挂满了灯笼，红红的一片，张灯结彩，喜气非凡。

    唯独一处。

    那街道尽头有个卖阳春面的小摊，搭着个凉棚，这里最是冷清。

    小小的面店里却坐了十几个人，各个看着或是面无表情或是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有带小孩子的父母，远远瞧着，便抱过了自家孩子，面色惊恐的走远了些。

    那些人各个看着是生面孔，腰间佩着刀剑，直叫人害怕。

    那可怜的店家，不过是想着除夕夜人多一些，可以多挣两个钱置办点过冬的衣衫和被褥。

    却独独没料到，自家这不起眼的小店却被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公子给包下了。

    那公子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脸是冷的，扫一眼过后，便叫人腿脚发软。

    店家小心翼翼的煮了十几碗面，又哆哆嗦嗦的端了上去。

    偏偏那白衣公子沉声问了一句“有酒吗”

    店家麻着胆子看了那公子一眼，只觉得那人贵气逼人，竟好似画中仙一般，美得不像话。

    他一时看得愣了，见那白袍公子皱了皱眉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急忙结结巴巴答道“公子，酒倒是有，只是都是些跑江湖喝的，只怕您不太习惯喝这酒。”

    那白袍公子眉眼冷冽，从怀里掏出了一锭亮闪闪的银子，有些不耐的沉声道“有多少给我拿多少！”

    那店家被那银子闪得差点晃花了眼，急忙欢天喜地的谢了恩，急忙便跑到了那凉棚后面抱了一壶酒来。

    李青等人默默不语，谁都知道今夜世子殿下的心情非常不好，谁也不敢撞在这枪口上。

    凉棚里鸦雀无声，众人只敢看着，哪里敢劝。

    唯有赵高阳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哥，要不咱们回去吧。这也没什么看头，比咱们南境差远了。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赵高沐冷冷一眼瞥过去，吓得赵高阳小身板一抖，只恨不得钻到那桌子下去。

    “过年嘛，不是就该热闹热闹。你要是想走，我不拦着。”

    赵高阳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一侧的言又生跟她使劲儿使眼色。

    赵高阳悄咪咪的站起身来，躲到言又生那一桌去。

    言又生余光一直盯着赵高沐的脸色，压低声音，靠近赵高阳耳边道“可别去劝，世子殿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小心别惹火上身！”

    赵高阳气呼呼道“他们怎么了嘛又吵架了”

    言又生唉声叹气，“世子殿下拆了离王殿下给华杉姑娘的信，被华杉姑娘抓了个正着。两个人也没有吵，只是……”

    赵高阳急得去掐他，“该死，呆子，只是什么啊——”

    言又生哎哟了两声，余光瞥见赵高沐的视线轻飘飘的落了过来。

    赵高阳和言又生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乖巧一笑，随后麻溜的转过头去，背对赵高沐。

    言又生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见华杉姑娘承认她喜欢离王殿下了。世子听了这话，好像很伤心呢。”

    “什么！”赵高阳气得站了起来，狠狠拍了拍桌子，惊得所有人都看着她。

    赵高沐冷冷的声音传来，“赵高阳！”

    赵高阳委屈巴巴的坐下了，她时不时的看向喝闷酒的赵高沐，眼眶突然就红了。

    言又生一下慌了手脚，“哎哟，姑奶奶，怎么了。”

    赵高阳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我替我哥委屈不行吗我哥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怎么可以爱上别的男人呢这根本就不公平。”

    言又生叹气道“祖宗，感情这事情谁又说得准。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过是时机和缘分罢了。更何况现在华杉姑娘和离王殿下情投意合，世子殿下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这一厢情愿的事情，怎么能叫做感情呢。”

    赵高阳抽抽搭搭继续道“可是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哥呢。我哥就是凶了一点，我让他改了不就好了。她要是走了，我哥多可怜呀……”

    言又生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慰道“是是是，都是华杉姑娘不好。事已至此，也只能让世子殿下慢慢忘了华杉姑娘，兴许以后他还能找到比华杉姑娘更好的女子呢。”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可赵高沐常年习武，即使再细微的声音，他也听得清楚。

    那两个人的声音就这么传到耳朵里，他头顶之上有不断腾空的烟火，照得这凉棚之内也是一片大亮。

    他仰头喝光了那酒壶之中的酒，只觉得那酒入喉头，瞬间变得无比。

    辣得他心都在发疼。

    是啊，一厢情愿的事情，怎么能叫做感情呢。

    他赵高沐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他位高权重，在南境呼风唤雨。

    想要什么东西他得不到

    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

    只要他勾一勾手指，这天下的女人争着抢着要爬上他的床。

    他太过自信和轻敌，总以为这天下便没有他赵高沐得不到的东西。

    就连什么时候她越来越远都不知道。

    怎么却独独喜欢顾华杉呢。

    明明她哪样都不好，样貌不算出众，身材不算出众，脾气更是离贤良淑德四个字半点关系也无。

    。



第280章 也许不该
    那个女人……心冷如铁，看着他的时候，眼底是一片冷冰冰的荒凉。

    是他错了吗

    也许他从一开始在花满楼便错了。

    他们的相遇，便是一场杀机。他屡次三番险些要了她的性命，虽说后来都放她一马，可是她那样记仇的人，只怕早就恨上了自己吧。

    更何况在南境之时，他百般阻挠着她去找绿瑶。

    赵高阳仰头，又是一壶酒下肚。

    苦涩氤氲在唇齿之间，那酒烧得慌，只灼得他心口发烫。

    脑子里想的却是燕离在信上写的那一句我亦知你寻人之急切，你不必为此愧疚自责。

    燕离还当真是很了解她。

    他做不到的，燕离却可以轻易做到。

    因为他笃定，相信顾华杉不会一去不回。

    而他却做了他曾经最不屑做的事情。

    他本不想拆看那封信的，不过是看见了“顾华杉亲启”那几个字，他有那么一个瞬间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的，他拆开了那封信。

    他不该拆开的那封信，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妄想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赵高沐安静的坐在那里，手里持着酒壶，手腕用力，微微转动。

    透明的液体便在陶罐里晃动，烟花的光芒在壶底炸开，万紫千红，一片潋滟。

    这到底是什么酒，竟是如此苦辣。

    小镇只热闹了那么半个时辰，除夕之夜，街面上的人渐渐变少了，都回到家中守岁。

    赵高沐不知喝了多少，他向来酒量很好，昔日在京城时，满城的贵族子弟没有一个能喝得过他。

    可是今天却怎么像是醉了一般。

    男子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像是三月桃花的绯红一片，眼底漾起硕硕的星河。

    他起身，独自穿梭在那已经渐渐冷清的主街之上，沿路而行，路边的摊贩已经在收拾东西回家，有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来接自己的相公，听得婴儿牙牙学语的声音，以及那妇人催促回家的声音。

    那样的鸡零狗碎，生活琐事，一丝一丝，暖人心弦。

    李青等人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谁也没有去劝。

    赵高阳知道赵高沐此刻的心绪，她从未见过赵高沐那样的天子骄子，脸上露出那样的孤寂神色。

    今夜的赵高沐，太过异常，她不敢再去招惹。

    一行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赵高沐走得快，他们便快，赵高沐走得慢，他们也慢下脚步。

    一前一后，拉开固定的距离。

    众人只看见赵高沐慢悠悠的回到了客栈，那客栈掌柜的正要打烊了，见着赵高沐回来，连忙笑着上前来，“哟，客官这是去哪里了，还以为您今夜不回来了呢。”

    眼见那人晃动了一下，那小二连连“啊哟哎哟”的叫了两声，正要去扶。

    却已经被人轻轻推开，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身形魁梧的男子接过了那赵高沐。

    那男子双目沉沉，不怒而威，“你下去吧。”

    赵高沐似乎醉了，又仿佛没醉。

    他衣袖一拂，将李青推开，眼底却是一片清醒。“让开！”

    李默只道“主子，天已经黑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

    赵高沐往二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冷道“你们下去，谁也不许跟上来！”

    李青和李默对视一眼，正要去追，身后赵高阳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跟着做什么，让他去。”

    李青一愣，“郡主这是何意”

    那小小的人儿突然跳起来，狠狠敲在李青的额头上。

    李青吃痛，却又不敢还手，连身子都不敢晃动。

    那明明人高马大的汉子此刻却一动不动，神色恭敬。

    “李青，说你蠢真是蠢。我哥一个人上去，不让你们跟着，你说他想去干嘛”

    李青再不懂，此刻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主子是要去找华杉姑娘”

    赵高阳白他一眼，皱了皱眉，十分嫌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真不知道当初父王看上了你什么，才把你派到我哥身边来。”

    李青脸涨红了，羞愧万分道“郡主教训的是，是卑职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