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公府上书房内,保国公三子朱暌正和父亲讨论今日廷议发生的事情。
朱永自景泰二年袭爵抚宁伯之后,先是成化元年因讨平流民起义,进封为抚宁候,而后又因为东征建州女真进爵保国公,成化十七年在抵御瓦刺的战争中获得首功,赐世袭。是勋臣上一辈的领军人物,自英国公张懋崛起后,他便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了。
朱暌一脸轻蔑的说道:“父亲,这位探花郎未免嚣张了,在廷议上大放厥词,也不看看文华殿是什么地方,是他一个区区七品官放肆的地方吗?一介黄口儿居然敢妄议盐法,晒盐法一旦推行开来,府上收入少说要降一半啊!要不要孩儿。。”
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朱暌凭借保国公之子的身份在盐引这块可没少赚,旁人拿到盐引大多困于守支,以他保国公之子的身份谁敢让他守支?
朱永闻言勃然大怒,恨铁不成钢的看向朱暌,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儿子,一点看不清形势,对方如今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官,但是能够被天子赐服,翰林院内谁人能有如此殊荣?扶摇直上指日可待,越想越气。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书房内响起,朱暌右边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当下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朱永,没想到父亲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扇了自己耳光。
“混账!是不是平日过得太安逸了!居然敢谋害天子近臣,你的脑袋是猪脑袋吗!多向你大哥、二哥学学,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朱暌不服气地嘟囔道:“又不是没做过。”
朱永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暴跳如雷:“你。。你这个孽子!你做过的荒唐事还少吗?老子为你擦屁股赔了多少笑脸,你居然还敢来第二次,老子今天打死你!免得你败坏门风,国公府迟早毁在你的手上。”
言罢如同提着鸡仔一样提着朱暌的衣领向着祠堂赶去,绿柳正端着茶水准备送往书房,看到国公爷大发雷霆要将三公子打死,顿时手忙脚乱的跑去向夫人报告。
“啊。。爹我错了,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饶了孩儿吧。。。”
张氏赶到祠堂外只听到朱暌惨叫不绝,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迈着碎步急忙地冲进了祠堂。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张氏进入祠堂内见到朱暌被打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鼻涕横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张氏是保国公朱永的继室,保国公原配妻子早逝后来便迎娶了张氏。
张氏看到朱暌的凄惨模样一下子扑到儿子身上,朱永见状顿时下不去手了,总不能连着张氏一块打吧
张氏是上一代英国公张辅的小女儿,如今英国公张懋的亲妹妹,保国公的大儿子、二儿子是原配所生,三子朱暌是张氏嫁给保国公后生育的第一个儿子,自小宠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朱暌含着金汤匙出生,父亲是保国公,舅舅是英国公张懋,京中勋臣二代纨绔们纷纷惟他马首是瞻,干过不少荒唐事,像什么当街调戏良家那都不是事。
仗着自己的父亲、舅舅的威势,朱暌为非作歹,将京中闹得鸡飞狗跳,两位国公爷也没少教训他,每每都被张氏拦下,因此朱暌是屡教不改,京中百姓私底下笑称朱暌就是当代房遗爱,虎父犬子的典型。
张氏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说道“老爷,你怎么下得去手的你看看孩子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干脆连我一块打死算了。”
说完又对着朱暌说道“孩子,你没事吧心疼死为娘了。”
朱暌扯了扯嘴角艰难的笑了笑“娘,孩儿没事,习惯了。”张氏闻言那是泪流满面,不停地拍打着朱暌的后背让他喘喘气。
朱永神色苦闷仰天长叹“唉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张氏道“暌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能不心疼吗”
朱永见朱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怒上心头呵道“逆子你还敢笑,老子今日打不死你”
朱暌想到刚刚受到的家法打了个寒颤,连忙拱手求饶“孩儿错了,再也不敢了,父亲大人绕过我吧。”
张氏也跟着和稀泥,刚刚说道打死他只不过是气话罢了,朱永明白张氏来了以后这家法就执行不下去,他没注意到朱暌低下头时眼里满是怨毒。
朱暌不敢记恨保国公,只能将满腔恨意转嫁到李杰身上,心中暗自打算指使旁人好好教训教训李杰,以他的身份只要动动手指有的是人来巴结他。
李杰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形中又多一位敌人,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方是个肆无忌惮地纨绔,鬼知道对方会不会使用什么盘外招。
朱志才乃是京中有名的豪商,知情人都知道他是宁王的手下,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听曲,晚饭后正静静的欣赏舞曲,尤星气喘吁吁的来到偏厅。
“老爷,不好啦出大事了”
尤星素来稳重,他口中说出大事了那肯定是真的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朱志才挥了挥手示意舞姬、乐姬退下,然后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
尤星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顺了顺气“老爷,朝中开中问题出结果了,我刚刚探听到消息就立刻前来汇报了。”
朱志才闻言面露喜色“哦,是纳银中盐通过了”
尤星摇了摇头,朱志才脸色一变,尤星继续说道“本来朝中纳银占了上风,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今日廷议新科探花翰林院编修林平之提到晒盐法,如今纳银中盐被搁置了,天子属意先于福建试行,可能会推行全国”
作为大盐商朱志才不可能不知道晒盐法,朝中对于晒盐法不闻不问他们这群人可没少出力,产量高了大家都能取到盐,还要不要赚钱了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一旦全面推广开来,他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朱志才连道“有没有通知主上”
尤星点了点头“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派差人火速传信,信使已经在路上了。”
朱志才听到已经遣人通知王府心下稍安,乍听这个消息让他一下子慌了神,冷静下来问道“这位林编修到底什么来路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晒盐之法提了出来”
尤星无奈的笑了笑“这位来路可不小,出自福州府濂江林氏,早年间拜师醇儒陈献章,会试时座师正是徐阁老,房师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李东阳,坊间传闻徐阁老对他极为欣赏,而且李东阳欲与他结亲。”
“另外今日廷议后被天子单独留下,出宫城时已经换上了麒麟服,想必是天子钦赐,简在帝心啊”
朱志才在听到李杰师父是陈献章时神色动容,这位名满天下,好友、弟子遍布朝堂,可不是好相与的,再加上濂江林氏、李东阳、徐溥,顿时大敢头疼,濂江林氏虽然小有薄名,但是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但是徐溥、李东阳可就不行了,一个是当朝阁老,另一位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掌院学士基本上就是入阁晴雨表啊,历任掌院大多最终入阁了,最关键的是天子重视,这前面几条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条啊。
朱志才听完介绍方才感到此人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翰林,却是十分棘手,且等王府回信吧,不过也要早作准备,一旦要对这位动手一个不慎,就是抓不到狐狸,还得惹了一身骚。
“你再去详细打探打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发动关系仔细查查这位林编修,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尤星回道“是,我这就去。”
言罢急匆匆的离开了,厅中只剩下朱志才一人,在灯火的映照下朱志才的脸庞忽明忽暗,不知道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今晚像这样的对话在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对于很多人来说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看似平静的京师,实则已经暗流涌动。
徐溥吃完晚饭没有同往日一样前往书房,而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庭院中,暴风雨恐怕就要来了,朝堂上有他的保驾护航李杰不需要担心,但是一些小人伎俩他就无能为力了,真金向来火里看,只能让李杰自己去面对了。
李杰对于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局面十分清楚,盐利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心思,平静的日子就此就要离他远去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日后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心
花花轿子众人抬,其他人跟着附和,李杰微微一笑,也不好拂了众位同僚的面子,思索一番脑海中的诗词,缓缓开口道。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临江仙一出,杨时畅立马赞到“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妙妙啊”
张芮也跟着称赞道“以物言志,此篇一出,洛阳纸贵矣”
众人纷纷击节称赞,至于有多少人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人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杨廷和心中暗叹果真名不虚传,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这等佳作确实不负其名,今日之后京中又要传唱了,这位探花郎就像他词中所说,平步青云只怕不远了。
李杰对于众人的吹捧心知肚明,大部分人不过是看他圣眷正隆而已,真心实意者只是少数,如果哪天李杰失势了,有些人怕是会毫不留情的与他撇清关系,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酒越喝越香,气氛越来越热,钱福问道“慎之,你还没说你这身麒麟服怎么来的呢其中经历必然非同小可,我等洗耳恭听。”
看着众人渴望的眼神,李杰将昨日廷议之事一一道来,刚刚将平夷七策说完,杨廷和听的是热血沸腾,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好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才是我等该有的样子”
钱福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盐政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一脸敬佩的说道“丈夫志千载,飞沉何足叹慎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丈夫理当如此,且受我一拜”
其他众人也是听的如痴如醉,没想到其中缘由竟是如此,刘存业酒兴正浓,直接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高歌道“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何该如此何该如此”
“志气凌云贯九霄佩服佩服”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当浮三大白”
众人此刻心中满是钦佩,原先还有部分人怀疑李杰是通过某种不正当的手段获得天子赐服,听完平夷七策心中再无疑问,李杰能获此殊荣那是实至名归,此时所说的话均是发自内心。
杨廷和冷静下来想到朝中境况,李杰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提议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此举不知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介夫虽然位卑言轻,却也愿尽绵薄之力”
钱福与刘存业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坚定之意,跟着说道“算我一份”
自开宴以来一直一言不发的编修张澜也不禁为其倾倒,张澜是刘吉安插在翰林院内的一颗棋子,在李杰刚刚入职时对他尚有一分敌意,此刻那股敌意瞬间烟消云散,心中暗下决心打算弃暗投明,哪怕被刘吉迁怒,大不了这个官不当也罢,开口道“也算我一份”
“算我一份”
“算我一份”
李杰见状心中大为宽慰,朗声道“好好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杨廷和骤然听到佳句心中涌出一股暖流,高声道“风骨内生,声光外溢好句,好句”
张芮被这句话触动内心,想起早年间自己坎坷的科举之路,脸上泪水纵横“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气象万千”
刘存业激动道“览之者有益,闻之者有觉我要将此句挂于书房,时刻鞭策自己”
“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一句能令万古传”
武卫闻言放声大笑“哈哈说不定我等也会因为此句青史留名快哉快哉”
杨时畅不露声色的拍了个马屁“谁遣文章海内传惟有玉堂林慎之”宋以后翰林院也称玉堂
其他人听到杨时畅的话莞尔一笑,虽然杨时畅所言略有夸大,但是也算不得太过分,林编修确实是天授之才,当得如此夸赞。
李杰听到众人如此夸赞也不由的有点脸红“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当不得诸位如此夸赞”
众人一听顿时不满。
“当得,当得,慎之你要是当不得,那我等置于何地啊”
“是啊,林编修太谦虚了,单单此句,一纸万金尤不惜”
“吟咏留千古,声名动四夷。”
雅间内的酒意更浓,觥筹交错,众人此刻均是放下了平日里的礼仪,今日雅间内所发生的事情让众人心中涌起无边热血,仿佛时光流倒转,回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众人此时此刻均是为李杰的言辞倾倒,突然一下子找回了自己为官的初心,当初身怀热血兴冲冲的踏入官场,冰冷的现实却给了他们无情的一击,将他们的初心打击地支离破碎。
今日经过李杰言论的洗礼,他们又重拾初心,一下子找到了目标,皆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杰,好似迷航已久突然发现一座灯塔,心中的欢喜无以言明。
李杰注意到众人眼神中的狂热,比之后世那些狂热粉丝也毫不逊色,心中暗道不知当激情消褪,又有多少人能够把持住呢。
酒席散场之时,众人大多喝的酩酊大醉,席间众人纷纷各抒己见,痛陈时弊,言语间锋芒毕露,平日里一些不敢说的话也说了出来,其中武卫说道。
“李林甫之口蜜腹剑,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当朝”
不待他继续说下去,李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
武卫心中一惊,生出一股冷汗,一脸感激看着李杰,多亏了他的提醒。
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大权独掌,闭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朝纲紊乱,而贾似道更是南宋时期有名的奸相,武卫想要以此来比喻刘吉,要是传入刘棉花耳中,说不得就会让他家破人亡。
离开酒楼之时,大部分人都是被家中仆役搀扶回去的,唯有李杰一人十分清醒,杨廷和也是半醉半醒,见状调笑道“慎之,下次吃酒再也不许叫我哪有主人不醉,宾客全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