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之剑

    “很抱歉，这次让你们冒险陪我过来。”她蹲在阿斯克的椅子旁边，抱住膝盖轻声说道。

    “没事。”阿斯克说，“我们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诺菈轻轻捋了下脸侧的栗色头发，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

    就咱们入城时候遇到的那个阵仗，还算是没有危险吗？要不是埃莉诺用圣剑加成的意志乌龟壳保护住了大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跟哥哥说过了。”她继续说道，“接下来教廷会逐步安排人员、设备和资料，沿密道撤往圣天使堡机场。”

    “我们会是第一批撤离的人员。”

    “好的。”阿斯克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起在原游戏里没有发生过的高等级异变，除了跑路以外他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招数。

    作为电竞选手，阿斯克只是在游戏战斗和角色build上面进行深度钻研，至于网游任务和剧情什么的，俱乐部里都有专门的资源部在管。

    像是所罗门城异变这种超大型任务副本，职业俱乐部通常是粗暴地让技术部直接抓包解包，把游戏客户端更新的本地数据都厘清了：比如这任务有哪些怪，强度怎么样，奖励是什么以及如何获得，都会有策划专门进行分门归类。

    而像他这样的职业选手，只要根据策划设计的流程，操纵角色把任务过一遍，拿全奖励就好了。

    做到这种地步，其实已经不像是在玩游戏，更像是一种枯燥无味的职业工作。

    而如今陷入未知的任务剧情里，各种线索情报都没有，两眼一抹黑，确实是阿斯克很久未曾体验的经历。

    姑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诺菈离开后，又过了几分钟，阿斯克就听见蜜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所以我们接下来是要逃走吗，阿斯克？”

    阿斯克无语，你们怎么又开始轮番找我了？

    “不是逃走，是战术性撤退。”他纠正蜜儿的不当用词，“就像上次我们离开帝国联军那样。”

    “上次有埃莉诺救了那些士兵和骑士，这次呢？”蜜儿沉默了片刻，问道，“这些陷在所罗门城里的无辜市民，被异变所侵蚀的可怜家伙，没有人管他们吗？”

    “喂。”阿斯克立刻警惕起来，“你别像埃莉诺那样擅自行动啊！”

    “我不会的，阿斯克。”蜜儿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难过。”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事情往最坏的深渊里滑落，却因为弱小而什么也做不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仍然会梦见我在君士坦丁堡的山里逃往，身后到处都是来搜捕追杀我的人。”

    “我蹲在河边，想要清洗枪身上的血迹，却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她渐渐说不下去了。阿斯克也沉默了下，将手按在了她粉色的头发上：

    “蜜儿，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但你也该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我们只能尽力去做，但不要强求有完美的结果。”

    “阿斯克……”蜜儿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我很幸运，当时能够遇到来救我的你，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可是现在，这些所罗门城的居民，在教廷撤离后，是不是就注定要陷落在异变里了呢？应该不会有人像当初的你一样，站出来去拯救他们了吧？”她情绪低落地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我只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些难过而已。”

    “如果我能变得更强的话，是不是……就能做到你当初做到的事情呢？”

    “是的。”阿斯克回答说道，“你可以看看埃莉诺。”

    “她曾经面对无法忍受的暴行，选择为了正义挺身而出当然我们必须承认，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好在事情总算是被解决了。帝国最终承认战败，士兵们不再被强行送上战场，她自己也没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然而，我们再从头去看整个事情的经过，你就会发现这件事情之所以有好的结局，并不是因为她在为正义而战，而是因为她临阵领悟了不屈圣剑，才得以在自保的同时阻止皇帝和半神。”

    “一方面我们需要承认，人的理想应当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的；另一方面，我们更要正视这个世界是客观且冰冷的，它的运行只遵循着它自身的规律，不会因为你的正义和善良，就对你做出任何迁就。”

    “态度和手段是两码事情，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重要。不具备执行能力的表态是没有意义的。既然这个世界说优胜劣汰，强者才能拥有话语权。那么我们就要努力变强，努力让自己可以获得发声的资格，然后再去影响那些我们想要让它变好的事情。”

    被阿斯克的“变强论”再次洗了一通脑，这次蜜儿却没有立刻重振情绪地点头，而是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问道：

    “可是如果变强的代价，就是选择另一条道路，面对更加不确定的未来呢？”

    “蜜儿，每个人的道路都是未知的。”阿斯克语气轻松地说，“只是你的道路前方，比我们拥有更多的可能性而已。”

    “这条路，就叫做‘长大’。”

    蜜儿：………………

    “我不想理你了！”她闷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跑掉了。

    阿斯克：？？？

    他愣了半晌，表情有些懵逼。




第七十二章 赴死
    蜜儿颓唐地走在黑暗的巷道里，表情有些黯淡。

    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啊……

    她将背靠在教堂大理石墙壁上，感觉自己的心也像石头一样，在夜里逐渐冰冷下来。

    难道年轻也是过错吗？

    盯着地面沉默了十分钟，蜜儿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

    刚才跟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

    以后团长会怎么看我呢？会很尴尬的吧。

    她直起身来，缓缓向着巷道外面走去。

    刚走到月光照耀的地方，便看见敌基督拉苏尔站在墙边，身着笔挺的白色小礼服，左手托着金色的苹果，仿佛即将参加宴会的绅士，在那里等候着她。

    “你怎么进到这里的？”蜜儿有些诧异。

    “呵。”拉苏尔轻笑了声，“教廷的力场护盾，也不是完全无法破解的。”

    “我……听到了你和阿斯克的对话。”他收起隐晦难名的笑容，正色说道，“在这种时候，你还能在心里挂念所罗门城的底层人民，这让我更加相信你才是我最合适的继承人。”

    “你还是找别人吧。”蜜儿有些恹恹地道，“我只是偶尔会生起些恻隐之心，谈不上什么挂念，更不用说要为之付出和奋斗了。”

    “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全所罗门城……不，全世界的人的性命加起来，在我心里也远不如阿斯克重要。你应该去找那些真正拥有无私品质，愿意为他人付出的人，比如埃莉诺。”

    “不，她不适合。”拉苏尔断言说道，“我已经看到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她曾经为了正义，舍弃一切挺身而出，但那是只是她年轻冲动之下的贸然抉择。随着【零零看书网.】年岁的增长，她所处的阶级和从小所受的精英教育，就会使她越发倾向于自上而下地解决问题通过充分发挥她的出身血统优势，来对周围的世界进行有限的领导和改造。”

    “这和我们组织的原则相悖。因为我们并不寄希望于贵族和领主的拯救，任何组织都是统治者用来剥削的工具，而指望剥削者发善心是完全错误的行为。我们所真正追求的，是自下而上的彻底变革，能将人民从压迫中拯救出来的一劳永逸的方法。”

    “是么？”蜜儿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得好像你真能看透我们似的。既然你言之凿凿说埃莉诺将来会改变，那你至少也得拿出证据来呀？”

    “你要看证据，是吗？”拉苏尔淡淡问道。

    突然间，周围再次黑暗下来。随后从拉苏尔所托着的金苹果上面，绽放出了无数的光亮线条。

    这些线条射向无穷远的方向，拉苏尔随手抓起了一把，将它凑到蜜儿的面前。

    从那些线条里，蜜儿看到一名身着白袍的金发女骑士，正是表情凛然的埃莉诺。她拄着长剑站在雪原之上，如王者般威严地眺望远方。

    而在她身后，则是密密麻麻的动力装甲骑士军阵。所有神罗骑士皆面向她单膝下跪，右手拄剑戳地，左拳叩胸低头，从雪原的丘陵延伸到远处结冰的蜿蜒河流。

    “看到了么？”拉苏尔讥刺说道，“这就是未来的埃莉诺。”

    “铁王座下的最高执剑者，帝国的长公主兼女武神，教廷册封的晨曦骑士，你指望她来成为下一任敌基督？”

    蜜儿无言。她不知道这画面是否可信，是否真的能够昭示已经注定的未来，于是她又试着去看其他人的命运，突然发觉代表阿斯克的命运之线，在未来的某处似乎断掉了。

    确切地说，不是断掉，而是隐没在了虚空里，并在几年后又重新浮现出来，让她稍稍有些松一口气。

    “为什么命运之线会断呢？”蜜儿奇怪地问道，突然又发觉拉苏尔的命运之线也是断掉的。

    而且断绝的时间点非常近，离现在非常近……

    “每一根世界线，都是一种未来的可能性。”拉苏尔露出淡漠的笑容，“而世界线又是由无数人的命运之线所组成的。”

    “所有人的命运，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命运。越是能影响这个世界的上位者，其命运之线就越是粗壮，占据世界线的比例越多；而底层民众的命运线则更为纤细脆弱，表明他们很难影响世界线的走向。”

    “如果某个人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比如死去，那么他的命运之线就会断绝……因为死人是无法再对世界施加影响的。从他失去生命的时刻开始，他就化为了血肉和骨骼所组成的死物，自身的命运之线也就不存在了。”

    “你的意思是，阿斯克将来会死？”蜜儿猛然醒悟过来，“你也会死？”

    “不。”拉苏尔仍然在笑，“接下来会死的，只有我。”

    蜜儿默默张大了嘴。

    突然间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巨响，几乎震得地面都在剧烈战栗。半精灵少女抬起头来，便看见某个模糊的巨大轮廓已经压在了拉特兰宫上方的护盾上，淡蓝色的力场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扭曲裂痕。

    那是……灵质之树！长在市中心的灵质之树！

    它会动！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爬到了拉特兰宫的边缘，开始尝试用自身的重量来压垮护盾！

    蜜儿下意识便要转身立刻回去，尽快和阿斯克他们汇合，却听到面前的拉苏尔发出了一声叹息：

    “蜜儿，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如果此时的你能变得足够强，就不至于面对这些沦陷在异变里的无辜市民，却什么也做不到了。”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一个成为救世主的机会。”

    “你要做什么？！”蜜儿露出极端警惕的表情，因为眼前这位拥有敌基督名号的无法捉摸的男人，刚才还在预言自己的死亡，现在又要拿出什么东西来诱惑她了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刻，把属于你的命运交还给你。”拉苏尔低声说道，“我是命运法则的半神。”

    “当我陨落的同时，会在拉特兰宫掀起一场异变。在这场异变里，命运法则和运气序列的威力，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增强。”

    “那时，凝聚了命运法则的你，就将拥有能击杀灵质之树的机会，也就是救下这些将被教廷无情抛弃的全部所罗门市民的机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蜜儿下意识便想要后退，因为这个刺客导师的笑容里隐隐带着疯狂的意味，那种仿佛穷途末路般的野兽的笑容让她无比不安。

    然而拉苏尔已经在她后退之前，闪电般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蜜儿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仿佛铁箍般，深深地勒进了她的皮肤。

    “因为只有你……”拉苏尔缓缓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拥有救下他们的意愿……和能力。”

    “……救救他们。”

    他突然用力将蜜儿推开，随后身躯猛地一震，从耳鼻喉里都沁出血来。半透明的树根从他的后背里穿出，整个儿贯穿了他的前胸，血色如玫瑰般从白礼服的破洞中绽放开来。



第七十三章 命运的至高权柄
    蜜儿被他推搡得向后坐倒在地，惊恐地看着灵质之树的巨大根条，从拉特兰宫上方的护盾裂缝里延伸进来，仿佛捕猎者般自高空而下，刺穿了拉苏尔的身体。

    在灵性遭到污染的剧痛下，拉苏尔的面庞已经痉挛扭曲了，然而他还是拼尽了残余的力气，艰难地将手里的伊甸之果递向前去，递给了跌坐在地的半精灵少女。

    “为……为什么……”蜜儿的声音发颤得如同恍惚般，“你为什么要……”

    “蜜儿……”拉苏尔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挤出苍白的笑容，“每个人都有……需要背负的……”

    “……沉重的宿命……”

    他的身躯也开始渐渐透明起来，侵蚀正在他的体内迅速蔓延。

    “有时候，接受它……比反抗……”

    “更需要……”

    “……勇气。”

    伊甸之果最终还是从他手里滑落下来，骨碌碌滚到了蜜儿的脚边。

    拉苏尔的尸体被灵质之树的根条挑起，像是被吊死示众的罪徒般。灵质之树发出了一声满意的震鸣，吃掉这个半神为它补充了无比充沛的灵性。

    而那些残余未被吸收的灵性，则是随着彻底失控和混乱化的命运领域爆发开来，瞬间就将整片拉特兰宫驻地席卷在内。

    蜜儿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伊甸之果，它失去了原先黄金般灿烂的光泽，表面沾满了灰蒙蒙的尘土，如同路边的石头般脏兮兮的。

    “所以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地开口说道，“我永远也理解不了……”

    “为什么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愿意燃烧自己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