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虚

    剑道修行，天赋很重要，执着同样重要。

    那仆人引着叶菩提围着第二藏剑池转一圈，把何渔夫常常围观的几座剑碑指点给她，然后就悄然退去。

    山庄中有自己的规矩，仆人无事的时候是不能在剑碑前停留的。

    待仆人离开后，叶菩提开始独自查看这边的剑碑，四周所有人都在注意剑碑，根本没人注意场中多出这样一个绝色美人。

    这大概是叶菩提来到中原之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频频瞩目她了。

    以往的她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注意的焦点，今次这样没人关注的感觉，其实……挺很好的。

    何渔夫常常关注的剑碑一共有十三座，大多数剑碑前都有不止一人围观参悟，因此叶菩提先从人数最少的剑碑开始查看起来，这样不至于打扰到别人。

    前两座剑碑与她在第三剑池查看过的情况一样，一无所获。

    唯一收获大概就是收获那几个观碑者的白眼了。

    虽然这女子漂亮的和个仙女似的，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爱剑成痴，在剑碑前一坐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人说来，叶菩提漂亮的皮囊只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甚至不如他们腰间或者背上的一柄铁剑来的好看。

    在第三座剑碑前，叶菩提停下脚步。

    这座剑碑围坐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人，其中一个山羊胡子老者尤为让她注意。

    并非是这老者修为多么高强，他只有天境四品的实力，实力在江湖上尚算可以，但是在这藏剑池中只能算是中下水平，而且他年纪已经很大，此生除非有大机缘，否则剑道之上的修行最多止步天境二品。

    只是这老人坐在雨水中，举目观碑，周身剑气凝而不散，隐隐有剑啸声在自他怀中铁剑散发出来。

    叶菩提感觉到他即将进阶，因此才会止步，不想因为自己的意外举动打扰到他的修行。

    她抬眼看去，这座剑碑记载的是《江山风雨剑》的剑术，这一套剑术出自江山问剑楼。

    作为乾朝皇室剑楼，二十年前江山问剑楼就随着乾朝的覆灭一同化为飞灰，成为那被雨打风吹去的江湖风流，昔年江湖上的“北墨岭，南问剑”两大剑道圣地也就只剩下墨岭剑斋了，而且墨岭剑斋也很快就被太白剑宗夺走天下第一的名头。

    不过江山问剑楼虽然已经彻底消失，但是他们的传承并未断绝——当今武榜第三的姜琢玉一身武学尽出江山问剑楼。

    昔年大雍灭乾的时候，也是江山问剑楼的高手把姜琢玉从皇宫带走，将江山问剑楼的所有绝学悉数传授给他，才能有他今日一身修为，从这一方面来看，江山问剑楼也绝没有辱没昔年和墨岭剑斋并称为剑道圣地的名头。

    这山羊胡子老者凝视剑碑，怀中铁剑蜂鸣不止，他依然气定神闲。

    铁剑出鞘一寸，立刻就被他强行用内力逼回去，片刻后铁剑出鞘两寸，又被他用内力逼回去，直到第三次铁剑出鞘三寸——

    山羊胡子老者从地上一跃而起，身形就来到藏剑池的湖面之上。

    叶菩提心中一叹，实在可惜，他的实力只能压制长剑出鞘三次，若是能连续压制七次以上，不但此次晋级可以畅通无阻，甚至还可以借此机会让他突破自身桎梏，未来有望摸到那一品境界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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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天意
    雨还在下。

    原本看热闹的剑客们都纷纷回转自己的剑碑前，再继续参悟剑道。

    旁人进阶固然是好事，但那终究是别人的剑道，羡慕过后，也只有回去继续修行了。

    只不过相对于之前的白眼不屑，如今不少人再看叶菩提的眼神就有些变化，多出几分尊敬。

    能用一句话就指点出那老者进阶中的关键问题，这女子在剑道上的肯定是有着不俗见解的。

    眼见这老者已经稳稳当当停在天境三品境界，叶菩提转身往剑碑走去，准备趁着人少查看一下这座剑碑的线索。

    她会出言帮助这老者，倒没有别的目的。

    天下习剑之人无算，能来到这座藏剑池的无一不是天下最诚心剑士，而她自己本就是天下最痴心剑道者之一，很愿意看到江湖上剑道高手多如过江之鲫的盛况。

    叶菩提转身走过两步，那老者踩水疾步而来，站在她面前揖手说道:“老朽燕翎客，多谢姑娘指点，请受老朽一拜。”

    说着诚心鞠躬，叶菩提微微侧身躲过他这大礼，手下稍稍用力，用气劲托起他，说道:“不必客气，若你有心，以后再见到诚心的剑道后辈，能指点一二就好了。”

    燕翎客被她用气劲托起，心中惊骇于她深厚的内力，脸上却认真说道:“老朽必不忘姑娘今日所言。”

    正如于拙然所说，武道亦如文章，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叶菩提在剑道上的修行见解远非燕翎客能比拟，所以纵然叶菩提看起来与他孙女差不多的年纪，燕翎客依然对她保持足够的尊敬。

    叶菩提点点头，准备绕过他去往剑碑，但是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燕翎客，问道:“你这座藏剑池观碑多久了”

    “十年。”燕翎客老实回答道。

    十年

    思及于拙然的话，叶菩提问道:“那你可认识一个叫何渔夫的人”

    燕翎客愣一下，然后笑起来，说道:“何兄乃老朽好友，相识已逾十年，当年也是他建议老朽参悟江山风雨剑，说是与老朽剑道有颇多契合之处。”

    叶菩提心中暗喜，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终于能逐渐了解到这何渔夫的过往了。

    她面不改色，继续说道:“不知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间”

    “上次”燕翎客微微有些不解的说道:“大概半年之前吧，不知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半年前

    那就是他刚从碧落天回来没多久的事情。

    叶菩提说道:“前几日何渔夫死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这个消息落在燕翎客耳中却有些震撼，何渔夫对他的剑道修行有颇多帮助，在他心中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乍听他竟然身死的消息，一瞬间有些难以接受，讷讷问道:“那……那，他是怎么死的”

    何渔夫天境一品的修为，想要杀死他可不容易。

    叶菩提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似伪装，于是说道:“死在蛊术之下，但是我并不懂蛊术，很多地方我也不明白。”

    “哦，哦。”燕翎客说道:“那姑娘询问老朽是”

    “我为追查他的死因而来。”叶菩提说道:“他临死前告诉我在这藏剑池有一些东西，我猜测可能与他的死因有关，所以才寻到此处，只是与于庄主交流一番并没有什么有用信息，来到此处查看也没找到线索，所以才想问问你。”

    听闻叶菩提的话，燕翎客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说道:“何兄他可能想说的并不是让姑娘你找东西，有可能……有可能是让你来找我的。”

    燕翎客的话让叶菩提一愣，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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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神秘势力
    这是一封何渔夫写给雪域老叟杜老九的书信，应当是因为某些原因并未送出去，最后就留在这木匣中了。

    叶菩提的目光逐字逐句从信上扫过:

    “杜兄吾友，见字如面。”

    “自回归中原后一直未曾与老友联络，颇为自责，老友托我所查之事，已有三五分眉目，奈何教主有事相招，不敢耽搁，此事又不便付诸笔端，故而未能向老友告知，万望见谅。”

    “此番教主吩咐事情极为重要，短期内分身乏术，亦不能北去与老友相见，只得待到下一次闰五月十五，我等七人在齐州凤仪阁见面时再与老友细说，望老友海涵。”

    “另有一事，想询问老友一二，自我等七人回归中原，单言辞将碧落印交与教主，其后我再未见过他的人影，亦不知他如今下落，我曾收到柳兄与庄兄书信，询问我自单言辞回归教中之后可曾见过人影，我不知晓，故而致信梅山仙侣，他夫妇二人亦不清楚单言辞下落，我心有隐隐有些忧虑，却不知该如何诉说，我等跟随教主多年，知其所谋甚大，此番为教主谋取碧落印，已是得罪碧落天，我忧其安危，若是老友能有单言辞消息，还望告知，也让我等放心。”

    “书信至此，教主命我前往南疆处理事务，余下千言，凤仪阁见面时再与老友煮酒细谈。”

    书信落款是何渔夫敬上。

    时间是去年冬日十月二十七，也就是她刚刚来到长安城的时候。

    看完这封信，叶菩提面上依然是古井无波，但胸中已然心绪难平。

    这短短一封信，却能告知她许多线索，纵然线索有些模糊，但也不再是宛如无头苍蝇一般。

    首先这封信明明白白告诉她，碧落印就是他们偷走的，这七人也并非如何渔夫狡辩所说关系平平，而是关系非常亲密，还曾相相约在齐州凤仪阁聚会。

    再就是这何渔夫，或者说这七人都属于同一个人的手下，也就是信中那个并未指名道姓的教主。

    即为教主，那就说明这七人背后是有一个神秘组织存在的，而且就是这个神秘组织盯上碧落印，指派这七人前往碧落天盗走东西，而且信中已经明说碧落印被平江书生单言辞交给那位神秘教主了。

    而单言辞神秘失踪，就连他们其余六人也不清楚，从何渔夫信中揣测，他、柳鸣镝、庄陇贤三人都在怀疑这单言辞已经遇害，或者说是被杀人灭口，因而才会有些焦虑的询问其他人是否知晓单言辞的下落。

    他心中焦虑，从侧面也反映出他们所在的这个神秘组织规矩非常严苛，而且极为隐秘。

    只是……

    就算叶菩提知道这些线索，对这七人背后的神秘组织仍旧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们组织的名字都不清楚，只能从教主这个称号猜测是某个教派。

    不过从她如今了解到的情况，可以知道庄陇贤、何渔夫之死绝对与他们背后那个神秘教派脱不了干系，甚至何渔夫都明白正是他们那个组织要杀他灭口，所以才会在临死前让自己来藏剑池寻找线索。

    如此，既然东西已经交给他们那个神秘的教主，自己以后追查的方向就应当是放在这个神秘的教派之上了。

    只是她现在仍不知道这个神秘教派偷取碧落印有什么用处。

    不过这个教派虽然神秘，但是总比她漫天搜寻几个人目标要大，而且她还有燕王府可以借助，搜寻起来困难应当比找这几个人简单一些。

    看完书信，叶菩提把银票、地契都放回木匣交换给燕翎客，然后拿着书信对他说道:“此事颇为复杂，我需要拿这封信给于庄主看，说一些事情。”

    燕翎客说道:“这自然可以，姑娘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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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雨中之战（三合一）
    一辆马车行驶在黄泥官道上，车辙压过的地方，泥水飞溅。

    叶菩提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她来中原已经半年有余，此番又在洗剑山庄得到些许线索，因此需要去往青州的联络点与碧落天的人联系，把消息传递回去，同时也了解一下碧落天这半年来的情况如何。

    碧落天是一座有着数万人生活的小岛，组成势力错综复杂，说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都不为过，叶菩提离开半年指不定岛上会发生什么大事，因此她需要去往青州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这辆马车是她在安宁城租的，方便她休息，也好过一直在马背上奔波。

    赶车的是个老者，操着一口青州口音，他本就是青州人，这一趟南下越州送人，返程时正巧被叶菩提雇佣上，不然今日下这么大的雨，不出高价很多马车夫是不愿意出远门的。

    老者赶车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是极为健谈之人，他一边坐在车辕上赶车，一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与叶菩提闲聊，说一些自己走南闯北的趣闻。

    只不过叶菩提对他的闲谈没有兴趣，老者与她闲谈，全程几乎都是在自言自语。

    但这老者毕竟是身经百战见得多，大雍他那里没去过比叶菩提更加沉默寡言的人他都见过，还能和那人谈笑风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任凭叶菩提一路沉默，老者仍旧是喋喋不休，也不觉得无聊。

    不理会老者的闲谈，叶菩提掀开车帘望去，入目处大雨滂沱，雨幕中万物如洗，无数寺庙隐藏在这朦胧烟雨中，若隐若现。

    三百年前，有名为波若多罗的天竺胡僧东渡来到中原，创立波若寺，自此佛教在东土中原生根发芽，成为与儒家、道家并称的三家之一，波若多罗改名波若达摩，被奉为中原佛宗祖师。（注1）

    春秋乱战时，乾朝崇佛贬道，在江南大兴土木，建造无数寺庙。

    到得如今大雍朝，却又崇道贬佛，若非十年前波若寺神照僧人进京为天子讲经，被封为圣僧，怕是今日大雍境内连寺庙都见不到几处了。

    虽然因为神照圣僧的原因，佛教依然是大雍三教之一，但是江南无数寺庙的香火却开始江河日下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如今落在叶菩提眼中的正是这幅景象，烟雨中那些只露出檐角的寺庙宛如水墨画中的留白，引人遐思。

    只是繁华已去，九国旧事随流水（注2），这些寺庙也不复先前的繁华热闹了。

    某一刻，马车突然停下来，叶菩提放下车帘，问道:“何事”

    “小小小……小姐。”赶车的老者嘴皮子都在哆嗦，说道:“有有……有人劫道。”

    打劫

    你刚才不还在吹自己走南闯北，哪里都见过，和谁都能谈笑风生吗，怎么见到一伙劫匪就吓成这样呢。

    轻轻摇头，叶菩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脑海，掀起帘子走出来。

    在路的另一端，有一个穿着蓑衣的独眼大汉骑在马上，他旁边还有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位老者，却不知道马车内是什么人。

    在这独眼大汉身后密密麻麻站着几十人，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独眼大汉看着走马车上走下来的叶菩提，叶菩提也看看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是她确定这群人并不是什么劫匪。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那个天境一品的高手会去做劫匪的，有这等实力，做什么都比做劫匪来的安全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