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虫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黑磁
她已经渐渐开始畏惧这个世界。
畏惧这个世界的理由很简单:她没有钱了。
吴彩芸真的是无财运,她从小就没有财运。小的时候她娘总说她不只是个赔钱货,而且还是个扫把星。
吴彩芸出生在农村,爹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天吃饭。
她生的那一年家乡糟了洪涝灾害,农地歉收,爹娘忍饥挨饿才熬过一个要命的冬天。
娘挨了饿,自然奶水不充足,所以吴彩芸生来也跟着挨饿,以至于后来她也比弟妹的身材矮小瘦弱一些。
后来的第二年倒是大丰收,却又丰收过了度,家家堆得满仓满坑,用句吴彩芸在城里听那些戴眼镜的学问人说的话,叫粮食产能过剩。
粮食多了倒是不用受饿,却根本卖不出,堆得生了虫,心疼得爹趴在谷堆旁掉眼泪。
这么一闹,全家又糟了几年穷。要不是希望工程来村里公益办学,吴彩芸现在怕是连字也不识。
吴彩芸总共有三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小弟。小弟出生那年吴彩芸已经进城里来打工了,那以后家里的生活也靠她贴补。
吴彩芸有着农村女子最质朴勤劳的品德,她能吃苦,也能拼了命干活。
支撑着老家一大家子人的生活,支撑着几个弟妹的学费真的很不容易,但是吴彩芸一直在咬着牙坚持下去。
她希望弟妹将来都比她有出息,也做像城里那种带眼镜的文化人,平时在装修文艺的餐厅里饮茶,讨论产能或融资一类的话题。
说起融资。
最近吴彩芸手里的一个大客户融资参与金融交易,赔了大钱,据说还负了债。他迁怒于吴彩芸,向公司的领导投诉。
公司当然更加重视这种大客户的意愿,于是吴彩芸成了安抚客户的牺牲品。
她很快便被告知:她已经被解雇了。
那时吴彩芸刚刚把自己手里的最后一笔钱寄回老家,她听说爹下地干农活时摔伤了腿,但却不敢去医院治病,怕医药费贵。
娘在电话里说,如果爹去瞧腿,那三妹就不得不放弃继续上学。
现在吴彩芸真的是身无分文,昨天房东又来催房租,尽管是只有七平米的小屋子,尽管地处南郊,租金并不贵,但吴彩芸真的交不起了。
她害怕有人敲门,她害怕有人找她,她害怕面对这个世界。
对于吴彩芸的世界来说,还有一束光。
那就是公交司机陆通建起来的互助群。
虽然群里只有六个人,但这些都是真正关心吴彩芸又愿意平等看待她的好人。这六个人组成的小小的网络世界,就是现在的吴彩芸唯一愿意接触的世界。
一个小时前,群里的消息恢复了。
但是吴彩芸却得到了一个噩耗,有人黑入了这个小小的互助群,屏蔽了她和陆通,又利用她和陆通的身份将群里的其他人骗出去,痛下杀手!
家庭主妇的薛燕和厨师彭德宝死了。
吴彩芸唯一可以逃避一切可以得到稍稍安慰的这个小世界,崩塌了!
但这也使得吴彩芸下定了决心。
今天下午,吴彩芸变卖了自己的所有东西,换来了一点点钱。然后她去了自己以前从业的那家金融公司。
这家金融公司除了证券,也承接保险业务。
吴彩芸用最后的财产购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伤害险,保额不算高,最高赔付只有二十万,但吴彩芸所剩的钱只买得起这个。
她也觉得二十万足够了。
二十万足够让爹去医院瞧腿,也足够让弟妹完成剩下的学业,让他们将来成为城里戴眼镜的文化人。
吴彩芸在电话里听警察同志说过,有可疑分子在跟踪甚至杀害707路公交车的受害者。
警察同志的态度很好,也是真正关心吴彩芸生命安全的好人。但是吴彩芸听了他的话,却产生了另外的想法。
何不让这一切恶运变成机会呢何不让亏待了她的公司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呢
吴彩芸还记得在公司上保险的时候,以前的同事还嘲笑她,说自杀是骗不到
20、ROOT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余飞走进拘留室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在距离关押承继礼的单间牢房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两人中间隔着长长的甬道。
“在公交车上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
承继礼抬起头看着余飞,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一个看上去十分怪异的笑容。
“小子,干嘛站得那么远你在怕我”承继礼夸张地抖了抖囚服,又摊开双手,“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被警察搜了个遍,又关在这个铁笼子里,你还怕什么”
“我没忘记你在公交车上是怎么取出飞刀的。”余飞道。
“哦,我是怎么取出飞刀的”
“你像个手法精湛的魔术师,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你就是凭空取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
承继礼大笑了起来,肆无忌惮,根本不像一个正被囚禁的人。
“小子,你觉得我是神仙,还是上帝能够凭空创造物质,这可是违背自然规则的。”
“自然规则远比你我想象中更加神秘和复杂,我不知道你隐藏的秘密是什么,但我不想用自己的命来赌。”
“你觉醒了!你小子果然觉醒了!”
承继礼突然站起身,双手抓住铁栏杆,远远瞪着余飞,眼睛好似在发光一般透露出兴奋的狂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飞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他突然觉得十米仍然不是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哼,在我面前装是没用的,你看待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和普通人不同了。”
警局大堂,唐东在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望向拘留室的大门。
“我们不应该让余飞单独进去见重大要犯,这不安全,也不合规矩!”
“队长,犯人坚持他的要求,否则拒绝开口,咱们也没办法啊。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可以省去很多司法程序的。”旁边一个警员解释道。
“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唐东大叫了起来。他是一个做事有原则的人,而像罪犯妥协从来不是他的原则。
余飞皱皱眉头,他不想在觉醒与否的话题上继续和承继礼纠缠下去,主动转移了话题。
“警察说你想见我,为什么”
“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目的有没有达成而已。”
“你的目的”
这是余飞一直好奇的问题,似乎也是关联着一切秘密的核心。
“是觉醒,我想让那辆公交车上的人全部觉醒。事后我只查到了你和那个公交司机的名字,而你显然比那个司机要更有趣一些。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我的目的达成了。”
“你说的觉醒到底是什么意思”余飞试探着问。
承继礼笑得很开心,好像也很享受与余飞之间的对话。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计算机术语叫做‘root’”
“我知道,现在很多智能手机都是经过root的,使用功能更自由一些。”
“呵呵,所谓的觉醒,其实就是一种root,或者说是超级管理权限,又或者超级管理员。”
“管理什么”
“管理你的身体。觉醒,就是对你的身体进行root,打开生命本质的枷锁。”
余飞还想再详细问一问关于觉醒的内容,承继礼的解释让他一知半解,很不明确。然而这时拘留室的门却被人打开了,唐东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承继礼,你现在是嫌疑犯,你没有资格和警方谈条件。我现在代表警方拒绝你继续和余飞单独交谈,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对我说。如果你拒绝招供的话我们会直接提请诉讼程序,这只会更加重你的判刑。”
唐东一进来,承继礼就闭上了嘴,绝口不再提关于觉醒的事情。但是他想了想,忽然又再次开口。
“好,既然我已经见到了余飞,那我就按照约定供认罪行。”
“你现在就可以说了。”
唐东倒不像余飞那么忌讳,直接走到了承继礼拘留室的铁笼前。
21、为什么
吴彩芸已经吃光了她的零食。
零食算不上好吃,至少对于吴彩芸来说,只有其中的一两样是她真正喜欢的。
其实在她内心里是有一点失望的,这些零食和她想象中或者期待中的味道差了很多。
但她还是吃得很慢,细细品尝。
她说服自己,毕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享受过了。
尽管只是花费五十块钱在超市购买的廉价的零食,尽管其中大多她并不喜欢,但她还是默默告诉自己:已经享受过了,该知足了。
很难说得清吴彩芸现在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是绝望还是希望,是悲伤还是喜悦。
她开始往人影稀少的角落里散步,她觉得该是时候了。
她在想那即将是怎样的一种方式,会不会有人像劫道的歹徒横拦在她面前,又或者阴恻恻出现在她身后。
她在想对方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杀害她。
她倒也不求死个痛快。是无知觉地死去还是痛苦地死去都没关系,反正总归都是最后的了断。
她只求死得鲜明些,死得证据确凿。
这样爹娘和弟妹才能拿到保险的赔款。
一切来得很突兀,只是嘭的一下,吴彩芸感觉一股剧烈的撞击砸在自己的后脑上。
来了!她心想。
她没觉得疼,只是在一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她栽倒在地上,可偏偏还保留着一点点知觉。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可偏偏还是看见有两个男人从后面走到她的身前。
“这两个就是要来杀我的人吧”吴彩芸想着,“他们下手可真不大利落,我都还能保留着些许意识。”
她看见了两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晃来晃去,这让她不大喜欢。
虽然她一直羡慕和憧憬的城里戴眼镜的文化人偶尔也穿这种鞋,但她见到更多穿这样鞋的是原来工作的金融公司里那些市侩的男同事们。
她希望来杀害自己的是更特别一点的人。
人不该奢求太多。
她早明白这个道理。
“是这个女人没错吧。”
吴彩芸听到了其中一个人在说话。
“没错,这个应该是叫吴彩芸,也是707路公交上的乘客。”
“咱们怎么着,在这里动手还是先把她弄走”
“这女人实在连半点警觉性都没有,我很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有觉醒的资质。不着急,我先测一测。”
嘿,自己哪里是没有警觉性,明明就是故意等他们来的。吴彩芸心里想着,这样多好,皆大欢喜。
不管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来杀害自己,他们可以顺利的达成目的,而吴彩芸自己也可以心满意足地解脱。
她又在想那个保险。
二十万,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啊。自己的性命竟然值二十万,娘怕是再不会骂自己是赔钱货了吧
吴彩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胳膊上刺了一下,发出滴的一声响。
“异化反应很微弱,她是那种几乎不可能觉醒的废材。哈,这女人,根本一无是处,真没用。”
吴彩芸听到其中一个人在说话,她搞不懂“异化反应”、“觉醒”这些是什么意思。
听到别人在骂自己是废材,这让吴彩芸有一点生气,但她想一想又觉得算了,反正一切都将结束了。
“即便承继礼那个混蛋曾经带她进入过虫洞,她也不可能觉醒。”
吴彩芸又听另一个人接话。
“那咱们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处理,干嘛要处理她连被咱们哥俩弄死的资格都没有,就扔在这里吧,她不会对‘公司’造成任何影响。”
吴彩芸听到这里,真的慌乱了。怎么回事这两个人要把自己扔在这里,不杀自己了
就因为缺乏那什么“觉醒的资质”,所以连被杀害的资格也没有
吴彩芸彻底地悲愤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能发出声音,她一定会哭出来,一定会歇斯底里的尖叫。
为什么她永远没有资格为什么她从来不能被公平相待
为什么,她连被杀害的价值也没有!
为什么连她最后的奢望也一起被剥夺
自己早已经说服自己,要向命运低头。自己又一次说服自己,要默默地忍受世界。最后的最后,自己说服自己,要坦然接受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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