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鬼

    柳三娘在他们村里可是出了名的贤惠，不过酒保看到这一幕可就纳了闷:怎么一向端庄检点的柳三娘，会跟这个明面儿里贩卖杂货，暗地里撮合公子哥儿和漂亮女子成其美事的王嫂搅在一块儿

    夏彦和韩若芸处在旁观者的角度，同样将眼前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近百年，这些画面，不过是些幻象，无论两人做了什么，都不能左右事情的发展，用贴切一点的说法，到更像是置身电影场景一般，只能观其情节走向，而不能左右。

    此时，酒保本想跟王嫂打了个招呼，看三娘作何反应，但阴恻恻的天气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从七八条巷子里涌进来的风，如利刀般割面，酒保难得如此早早收工，难得没有应付那些纠缠到深夜的买醉人，所以，他毅然决然拎起他的酒葫芦，扬长而去。

    “学长，这个酒保有危险，我去盯紧他。”韩若芸笃定的说道。

    &




第四十四章 鬼魅
    黑云张牙舞爪的盘旋在穹顶之上，除了渗人的阴风，便是行进在杂草繁芜之地所发出的沙沙声，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也许是酒劲上来了，酒保的步伐越来越凌乱，可是，他此刻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为了驱散独行的恐惧，他吹起了极为蹩脚的口哨，哨声偏偏和凄厉的风声绞在一块儿，反而平添了一分诡异。

    就在这时，西南方的唢呐声忽然大盛，凄切如急雨，处在下风口的酒保蓦地惊出一声冷汗，一股子烂泥的迂腐气息扑面而来，他停下脚步，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偏离了小道，面前倾塌的门庭在适时提醒着他，

    古刹，到了！

    再说三娘这边。

    三娘实在担心家夫病情，只得接过布匹，便匆匆往家里赶，此时，夜幕以至，厚重云层宛如悬在天穹之上的巨石，南城门的巷道外洒满了白花花的纸钱，鱼贯而入的阴风像是故意掀起这一地的纸钱，往更深的巷道涌去，商铺外挂着的红灯笼左右摇曳，树枝沙沙作响，如分立两侧的小鬼阴恻恻地狞笑，不算高大的城门矗立在阴风环伺的地方，像一只匍匐在阴阳交界处的巨兽，更给人一种到了阴曹地府的错觉，三娘面色煞白，将布匹仍到街角，以手遮面，大着胆子出了城。

    荒烟蔓草之间，一路散落着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炮竹的烟尘还兀自弥漫在空气里，惹得三娘一阵咳嗽，“难道是新亡了人，赶着夜里出殡”三娘心想，虽然他心里害怕，但篮子里装着的，可是丈夫续命的药，自然不能再继续耽搁。

    所以，她选择了出殡队伍的路，烟幕沉沉，脚下的路几乎是看不清的，但好在她对这条路相当熟识，奇怪的是，藏于丛蒿之间的虫子却一路噤声，好像悬于天际的厚重云蔼是压到了它们身上，使得它们喘不过气。林叶之间被风鼓动得沙沙作响，平时看起来不失为一道风景线的白桦树林，如今却像是披着白色纱衣的游魂野鬼，在风的鼓动之下，阴恻恻得飘动。

    香烛纸钱的味道越来越浓烈，隐隐可见雾霭深锁的地方摇晃着明灭的火光，三娘心头越来越害怕，但一想到殡葬、吊唁的队伍应该还没有走，登时又有了底气。

    她脚上穿着的金丝绣花鞋沾满了泥土，胳膊上娇嫩的皮肤也被一些荆棘划破，细小的血点从毛细血管里渗出，有些溅落到白色纸钱上，像一朵晕开的玫瑰！

    三娘没走多远，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因为风是从她正面吹过来的，可她后背肩部头发分开的地方，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吹过来！

    正当她止步狐疑间，身后竟传来极度轻盈的脚步声！

    “谁”三娘抓紧了竹篮里新买的剪刀，蓦地转过头。

    “阿姨，我迷路了……”

    透过沉重的雾霭，三娘定睛一看，是个穿得光鲜亮丽的男孩子，衣服平整得像是刚刚熨烫过，连头发也打理的规规矩矩，看样子出身富贵，却不知他为何会在这样的天气、这样诡秘的环境里，迷了路

    不过，出于善良，亦或是母性的本能，她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柔声道:“不怕，阿姨知道路，但是阿姨现在有急事，先带你回我家，好不好”

    男孩子垂着头，并轻点了两下，算是同意了，但看他的样子像是还有些惊魂未定，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光洁的衣物仿佛包裹着一具孱弱到不可思议的身体，被风鼓胀而起的裤腿可笑的摇摆着。

    “别怕，”三娘怜惜的轻拍着他的头，却感觉他的发间沾满了某种粘稠的液体，夜色正浓，三娘并没有在意，又轻声说道:“你可以抓住我衣角，这样跟着我就不会迷路啦。”

    一袭水绿色旗袍的韩若芸没有丝毫表情的跟在三娘身后，夜色渐沉，山雨欲来。

    三娘就这么带着这个陌生的男孩子往前行进着，空气中香烛纸钱的味道越发浓郁，使人头昏脑涨，隐约还能听到人的哭声，看来殡葬队伍就在不远处。

    “阿姨，我害怕。”

    小男孩突然拽紧了三娘的衣角，力气大得让她几乎迈不开步！

    “别怕，”三娘虽然有些诧异，但并没有细想，她随即蹲下身子，柔声道:“这样吧，阿姨背着你，好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攀上了三娘的背。

    一阵锥心的寒意透过三娘的碎花衣裳，直往身体里钻，三娘有些懊悔把那匹布丢了，要是布还在，便可以稍稍搭在小男孩单薄又冰冷的躯体上取暖。

    三娘继续往前走，火光越来越亮，仿佛也让三娘心头一暖，背上的男孩子没有再继续说话，冰冷的双手依旧搭在三娘的双肩，随着路的曲折上下而左右摇晃。

    其实此地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唤作‘凤凰眼’，一些有头有脸的家族，都将祖先的坟墓安埋在这里，三娘很少走夜路，只知道白天路过此地也会让她内心一阵发怵，那些高耸的坟冢和颇为气派的石碑，就像阁楼般横斜在那里，特别是在没有太阳的阴郁天气里，一些横生在坟冢间的白茅草，就像是主人从地底伸出来的手，借着阴霾和粘稠的空气向自己袭来。

    夜晚，这里又是



第四十五章 冤情
    正当酒保准备摸进大殿之时，蓦地听见古刹倾颓腐坏的大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还是……！！

    酒保颤颤巍巍地离开树影斑驳的梧桐树，赶紧躲进大殿左侧倾倒的石像后面，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头上倒悬着的丝网上，停着一只等待觅食的蜘蛛，他一贯讨厌这种躲在暗处的杀手（有些人最喜欢做自己本身厌恶的事情而不自知），随即嫌恶地抬起手，弄断了石像与蛛网连接的地方。

    蜘蛛沿着蛛丝，爬进了更深的黑暗里，伺机而动。

    酒保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好让扎根于内心深处——闹鬼的传说，不会趁机攻击他最为脆弱的神经。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穿过了门扉！

    咔嚓！

    来人踩碎了地上狼藉的瓦片。

    酒保稍稍放宽了心，因为他听说鬼是没有重量的，既然没有重量，瓦片之类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被踩破。此时，风雷怒吼，厚重云层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雨水的重压，倾盆大雨如水银泻地般，铺天盖地洒落下来！

    酒保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好避开溅落的雨水，等到他再次从石像缝隙看出去之时，赫然发现，一个男人闯进了大殿，他身上背负着一个身着碎花衣服的女人！

    三娘

    以酒保的眼神，绝不可能看错，电光伴随着暴雨纵横开合，大殿登时被映照得明晃晃的，而那个男人他也认得，正是先前在城南门看到的出殡夫妇！

    “好家伙，敢在出殡之日偷腥，我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听说！”酒保暗自思付，全然把先前发生在大殿之上的事情抛之脑后。

    三娘倒像是一早被男人迷晕了，倒在草团之间不再动弹，男人兴奋得面色潮红，简单的说了一句听不真切的‘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之类的话语，随后，借着暴雨雷光，全然不顾庙堂神圣之地，竟干起了那苟且之事。

    ……

    话说三娘醒来之时，已是夜半时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湿润的空气里散落着沁人心脾的寒意。

    夏彦和韩若芸尴尬的坐在古刹之外，看着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三娘从古刹中逃了出来。

    她脚上只穿着一只绣花鞋，另一只在她昏迷之时，落入了古刹之外不远处的草丛里。三娘并没有马上离去，而好像是在找她的竹篮子，一番搜寻无果之后，整个人像是彻底失掉了精神，摇摇晃晃地朝数百米开外的堰塘走去。

    “一个人只要想死，那他怎么也活不了。”夏彦突然想起《活着》里面的一句话。

    “我跟过去看看。”韩若芸面上少有的出现了不快的神色，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

    “现在轮到我进去看看了。”夏彦抬脚踏入了古刹倾塌的大门。

    酒保和年轻男人的尸体横在大殿之上，表情并不恐怖，反倒像是欲仙欲死至顶点后的正常死亡。四周没有血迹，泥泞的路面上残留着三娘的足迹，加上古刹外遗失的鞋子，不知情的人，很容易就会将凶手判定为三娘了。但是，如此良善之人，怎么可能……

    夏彦翻找尸体的时候，发现了脖子上的致命伤口，外宽内窄，切口平整，毫无疑问是一柄尖锐利器所致，然后，理所当然的找到了一把崭新的剪刀，上面确实沾有血迹。

    此时，韩若芸也从门外走了进来。

    天是灰蒙蒙的青黑色，山间空气清润，雨露悬于夏末繁盛的枝叶之上，晶莹剔透，将这无尽的夜色包裹其中，也将这一诡异凶杀案映射其中。

    “三娘怎么样了”夏彦明知故问，语气不带任何波澜。

    韩若芸蹲在大殿外，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没有回答，只能算是默认，继而，她只是用一种看尽世态炎凉的语气说了一句，“真冷啊。”

    ……

    画面逐渐散去之后，两人眼前再度恢复了一片雪白，洋洋洒洒的冰晶，从西北方卷起，一路翻飞至天际。那只绣花鞋依旧停在拱门前，和刺骨的水顽强斗争着。

    “怎么样，二位，有结果了吗”立于城墙之上的青色人影，用一贯冷冽的语气说道。

    “三娘，确实是杀了人。”

    夏彦用肩膀轻微碰了碰韩若芸，意思是让她慎言。

    “哦”青色人影像是又把目光移向那只绣花鞋上，沉声道:“三娘，这下你可曾满意了”

    只见绣花鞋依旧不肯随波逐流。

    “您可否听我把话说完”韩若芸从口袋里取出她随身携带的便签纸，轻微运笔写下一些人名地名之后，才继续说道:“三娘虽然杀了人，却并非完全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洗耳恭听。”青色人影身体前倾，像是靠在城墙垛上。

    “首先，我来推断下酒保之死。说到酒保，就不得不提那个离奇死亡的小男孩。那日，



第四十六章 蚀泽
    就在夏彦感到极为震惊的同时，突然，从那一队行进在古怪沼泽的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尖叫！

    只见位于中后段、一个身材瘦弱的矮小男人踩得过于靠边，如陷阱般的松软泥土霎时间垮塌，更像是突然从地缝中长出了一只手，硬生生地将他拉入沼泽湖中，他扭曲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掌一点点被绿色湖水腐蚀成白骨，紧接着便是下肢、身体、头颅，沼泽湖像是不满足的腾起了一大片绿色气泡，然后将整副骨架拖入深不可测的湖底！

    行进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想要放下罐子伸手拉他一把，甚至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往前贴上去，替代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继续行进。

    两人面面相觑，想来是被扎根于人心的冷漠给惊呆了。等到队伍稍稍远离之后，夏彦才折断一截树枝，试探性地扔进沼泽湖中，略微荡起的涟漪靠岸之际，犹如水怪般蓦地伸出锋利的牙齿，迅速将树枝拖入了水底。

    又是一串绿色气泡浮了上来。

    “这湖底不知道埋了多少具白骨。”韩若芸面色发青，灼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妹子，先别想这个了，我们趁机过去看看吧。”

    夏彦压低身子走在前面探路，一些低矮植物在如此环境之下生长得极为繁盛，几乎把脚下的路都挡住了，因此夏彦必须在行进之际，一手拿着树枝，使劲敲击路面，以防陷入某种看不见的陷阱之中。

    不仅如此，夏彦还得防着跳跃于树枝之间的奇怪生物，那是一种黑色、长有一对透明翅膀的生物，头部呈三角形，有两只并不算太大的鳌钳，六条如螳螂般的腿上爬满了细密的绒毛，绒毛下方隐藏着极为坚硬的倒刺，可以抓住任何想要攀登的植株。

    虽然夏彦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生物，但是，光看那两只光滑圆润、锯齿上泛着青光的鳌钳，就知道这小家伙不好惹，搞不好是一种变异的蝎子、亦或是螳螂。

    这些小家伙丝毫不惧生人，甚至还尾随在两人身后，一度让夏彦以为它们在身后密谋着要吃了自己，还时不时回头警惕的用树枝威吓一番，直到两人走上了那条宽不过一米的沼泽要道，它们才悻悻地退了回去。

    树叶间响彻着那些小虫子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犹如疯狂炎热的盛夏里，大片蝗虫啃噬稻叶发出来的响动，同时也让夏彦想起和胖子一起跟他姥姥下地除草的经历，那时的胖子还没有对薯片那么痴迷，干活远比夏彦勤快，脂肪也不如现在那么厚重，那时，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瞒着姥姥出去夜游！

    正当夏彦浮想联翩的时候，从鞋跟部位突然传来一股莫名的拖拽之力，就像是隐藏在湖底的妖魔鬼怪向他伸出了看不见的手！

    先前那个全身皮肉被腐蚀干净的家伙，仿佛在湖底瞪大了空洞的眼窝，失心疯般狞笑起来，无法自控的身体以诡异莫测的角度往湖里倒去，夏彦情急之下，将颇为结实的树枝重重插入水里，借着从树枝上瞬间得到的力量，尝试着让自己的躯体弹射回来，谁知树枝并没有持，便被湖水吞噬干净！

    坠湖的瞬间，他猛然想到走在身后的韩若芸，为何她没有伸手来拉自己

    就在这时，他从泛起涟漪的湖面上，看到了呆若木鸡的韩若芸，可是她的脸……！！

    哪里还有什么脸，那张像是被行军蚁啃噬过的皮肉，不停向外涌动着脓水，翻出眼窝的眼球像是融化的蜡烛，迅速顺着凹陷下去的脸颊滑入沼泽湖里，青色气泡腾起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和浓郁的白色烟雾，不仅如此，他马上也会像那个人一样，化作一堆白骨，永世沉入深不见底的湖底！

    “学长！”

    这一声轻斥宛如天籁之音。

    “好险，学长为何又分神了”韩若芸死死拽住夏彦的衣角，脸色白得吓人。

    夏彦借力，倒是不费什么功夫就重新回到路面之上，身侧高出他们许多的植物葱郁得耀眼，很难想象在如此诡秘的环境里，能有这么养眼的绿。

    “妹子，这湖底怕是真的有东西。”夏彦说话的语气倒是显得波澜不惊，但唇齿之间，不易察觉的磕巴起来，他无法理解刚才是什么东西绊住他的脚跟，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被沼泽湖吞噬的人的灵魂，想要在这条路上寻找替死鬼，所以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