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鬼

    只要他还在，纵使腐尸的数量再翻一倍，也不能左右任何战局，他明白这个道理。

    “玄武印，解封”

    如洪钟般的嗓音响彻整个堡垒，无数气泡从河底腾起，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挣脱桎梏，连他们身处的位置都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浪涌之声！

    “他要开始发飙了，你这些棋子恐怕”鬼魈冷声道，表情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在调侃。

    “这就是‘棋子’的命运，何足道哉”邪后冷眼下瞰，懒得去揣测鬼魈的意思，也丝毫没有下令阻止尸潮推进的速度。

    密集如蚁群般的尸潮涌入城中之后，于第一条分岔路口缓下了脚步，虽说它们已经不存在痛觉，但是，存在于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原始感官使它们产生了某种畏惧。从四个方向看去，分别有四只比建筑物还大的老龟石像开始活转过来！那些震颤涌动的水流，正是这些老龟震颤时引起的波动！

    巨龟抬脚落脚之际，便有数十具腐尸被踩得稀巴烂，脓水与带骨的皮肉混入死水之中更加激起了巨龟的凶性，它巨尾一扫，又有数十具腐尸化作脓水，血肉横飞，白骨累累，四方城垣之地，惨烈如斯！

    “好哇，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也成了一个只会坐在正殿王座之上的缩头乌龟了，曾经英武霸气的男人，如今也只能靠着这些机关禁制来苟延残喘了，可笑啊！”邪后森然一笑，她知道这种小儿科的激将法是绝对引不出他来的，但是，她的目的并不在此，要想驭使这些看似杀伤力极强的巨龟，所消耗的力量，绝对可以用恐怖二字形容。

    邪后的目的，是在逼他硬撑，从而消耗掉更多的力量，如此而已，即使损失掉所有的腐尸，她也无所谓。

    “好深沉的心机，这么多年过去了，邪后大人依旧没变呐”鬼魈语气里带着绝对的讽刺，在他心目中，面对这样的对手应该心存敬意，而不是使用这些花花肠子来削弱他的力量之后，再与之一战，即使最后侥幸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哦女人嘛，有些心机是必然的，要怪，也要怪你们这些臭男人”邪后邪魅一笑，眸子里闪着吃人的光。

    “说起来，你又要如何对付这四只巨龟呢”

    “看戏就看戏，别打岔，好戏还在后头。”

    ……

    在两人谈话期间，夏彦率先醒了过来，冰冷的木板透过肌肤直达内里，使他莫名打了个寒颤。杨胖子和韩若芸距离自己约莫十米开外，四周被水淹没，而没有任何呼吸设备的他们，竟然被一个巨大的气泡包裹着，和此种环境，相安无事，倒也颇为奇异。




第六十六章 开启
    “时过境迁，旧事重提又是何苦”

    这个声音越发苍老，夏彦蓦地一怔，心想，难道说，这个声音的主人也在岁月长河里，慢慢流失掉所有的力量了吗

    “旧事重提哼！在暗无天日的光景里，本宫就是靠着你所谓的这些旧事，这些仇恨，苟活至今，现在，你让我不提旧事，难道让我再去回忆你对我的好吗”邪后的情绪有些失控，她握紧了‘未央’，寒芒倒影着她那苍白又布满仇恨的脸。

    “好，你若是要跟我算总账的话，只管进来便是，如此大动干戈，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我要让你管辖的区域变作一片废墟，变成修罗地狱，变成人间惨剧！”

    “你好生看看，它不已经是废墟一座、炼狱之所了吗”垂暮之王，语气慢慢放缓，似乎连心气也变了。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对你有丝毫怜悯！”邪后娇躯一震，‘未央’似一道穿空的急电，向着没有任何字的玉匾飞去！

    咔嚓

    上好的白玉被‘未央’硬生生破开，四下分散的裂纹如倾塌的地面，片片崩碎！

    “好，既然如此，你我之间，还是用刀剑说话吧。”

    “正合我意！是你从大殿中滚出来，还是让我的腐尸军队请你出来！”邪后已经断定，他的力量早已大不如前，而且先前催动四个巨龟，已经将他的力量消磨殆尽。

    话音刚落，巨大的金色门扉掀开了一条缝，以肉眼可见的孤魂野鬼从门缝里挤出来，看不见的硝烟开始蒸腾弥漫，如果能够闻到气味的话，一定是大战过后尸横遍野的血腥味！

    暮年之王，一步步走下褪色的金色琉璃毯，四下散落的烟尘已经阻碍了他前行的道路，他抬脚又落脚，微尘也随之起伏，就像是人的呼吸，散落的丝网随着水流张弛，原本只有三十来米的殿堂通道，在暮年之王的眼中，却像是隔了一光年。

    “怎么，难不成你已经老得迈不动腿了么”邪后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杀意，咬牙切齿的注视着开启的门扉，‘未央’亦感受到主人狂暴的杀意而腾起灼目的白芒！

    “既已到了此种地步，何必急于一时，本王的项上头颅，随时恭候有能力的人来取！”暮年之王的瞳孔里，已经开始产生幻觉，大概是先前催动玄武印时，消耗了太多力量所致，迷幻不清的鸿蒙之间，他依稀看到了变作枯骨的战士，飞奔的战马、横贯天际的流星……

    ……

    此时，夏彦躲开两人的视线，下了黑船，并借着水流的力量，离风水师越来越近。包裹住全身的水泡不仅可以提供足够的氧气，而且让人在水里能像鱼儿一样自由游弋，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身处水泡中的人，越会受到水流的干涉。

    夏彦不敢再继续靠近急速流转的水涡，也不敢贸然说话，他只得小心翼翼的游到可控范围内的水涡之外，朝风水师比划道:“要怎么救你”

    谁知风水师朝他摇了摇头，耷拉着的脑袋仿佛蔫掉的茄子，灰败的双眼里不再有任何活人的光，更不复当日初遇之时的容光，他摇了摇头之后，又挥了挥手，示意夏彦赶紧离开。

    这时，夏彦伸出手臂，用另一只手指向手臂皮肤之上渐次亮起的符号，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告诉他:还存在着一线生机。

    不过，一心求死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剩下的只不过一具皮囊，即使你把希望的蜡烛在他面前点亮，甚至扎到他的眼，他也会选择把眼睛闭上，然后让全世界陷入黑暗……

    夏彦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不想什么都还没有尝试，就说自己办不到！他把心一横，往汹涌水涡中，迈去！

    “好啊，你好生看看，你要保全的人，正在干涉本宫的事，你要么让他马上离开，要么就让本宫亲自动手！”踏入水涡中的夏彦，已经惊动与水涡连接的邪后，她祭起短匕，与鬼魈怒目直视！

    “息怒息怒，你不是说了嘛，小喽啰而已，任凭他如何闹腾也左右不了什么，不如就让他闹去吧。”鬼魈两手一摊，表面上是满不在乎，不过傻子也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好，你不管是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未央’知晓主人心意，瞬息之间扭转姿态，如倒飞而来的电光，在水中划出一条涌动着冷冽寒气的轨迹，笔直射向夏彦！

    “学长！小心！”韩若芸踉跄着贴近船板，俏脸失色！

    砰！

    “你们女人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说好了别伤害我的恩人，你这么做岂不是让我心寒”

    鬼魈看似巨大的块头，移动起来却如风一般轻盈，眼看着‘未央’就要刺入自顾不暇的夏彦心口，却被闪身而过的鬼魈一拳击飞，刀刃在他布满角质层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块极深的刀口，凝实的寒气如烟雾般从豁口处流泻而出。

    “你为这



第六十七章 命运
    ‘未央’弥漫起的冷冽寒芒，随着邪后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往前一送，本来应该致命的一击，却给她一种泥牛入海的虚无感，再仔细看去，年迈的王早已化作人形气泡，随着水流徐徐消散。

    “若水之身！”邪后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更显苍白，若水之术，早在数千年前，王就已经开始修习，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能修习成功，不知为何竟在今日使了出来！

    “人老了，得到过的和失去过的太多，有些事情才能看透，这若水之术，本就需要沉淀自己、过滤掉多余的心性才能使出。”暮王的声音赫然出现在离门扉比较近的位置，水泡再次集结，缓慢汇聚成暮王的模样。

    此时，鬼魈已经将水涡中的两人拉了出来。

    “好了，现在我又救了你一命，一来一去的话，现在轮到你欠我一条命了。”鬼魈拍了拍手，目光始终停留在大殿门外。

    夏彦兀自喘着粗气，没有反驳，多半也是因为没有反驳的力气，身处水涡之时，他浑身的力量不断被旋动的水流吞噬，那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有多渺小。

    “喂，小子，那把短匕是你从绿洲里带出来的吧”鬼魈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又怎样”

    “天意如此，能怎么样，小子，你可知道他是谁”

    夏彦自然明白鬼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要让他准确的说出‘他’的身份，夏彦做不到。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回答你，反正你已经利用过我们一次，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可信度。况且那个人死不死跟我没什么关系。”夏彦根本不想跟眼前这个看似老实忠厚的大块头说话，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王的死活，与他无关，他只想搞清楚，老爸让他来这里的目的。

    “是是是，我利用了你们，但是，相应的，你得到了手臂之上的符号，可对”

    夏彦不知道鬼魈此刻提这个存档点符号的意义究竟何在，但是隐约间，他好像听出来一点弦外之音，正如他先前感受到的，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推手，将自己推到某种境遇之上，而非完全出自于自己的意愿。

    “小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进入此地的，也并不知道你怀着怎样的目的，但是，我更相信一种可能，那便是命运！”

    鬼魈声音并不大，但夏彦一直绷着的弦，似乎被他这句话完全撩动:他突然对自己的这份职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负面情绪，他想，如果自己并没有出生于夏氏一族，没有强制动过开颅手术，没有获得奇怪的能力，没有遇上千叶凌，或许自己的人生会完全变样，但那样的人生，真的就是摆脱了命运的束缚了吗

    不是的，你一样会在某个时候经历命运为你准备的大事、小事，经历生老病死，经历爱与被爱，经历那些度过所有苦难方能到达的彼岸，命运会禁锢人的一生，到死都难以摆脱！

    心疼你的人会为你落泪，你的子孙后代会在祭祖的时候为你点亮香火，你那尚未死去的爱人还会在相册里寻找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画面，你的存在或许卑微得让人看不到任何闪光点，甚至在数年之后被人彻底忘却，那是命运跟你谱写的乐章，从生到死，如此而已！

    你还有勇气摆脱早已命定的结局吗

    夏彦汗毛倒竖。

    “你现在还会觉得是我把你推向死地了吗”鬼魈已经清楚的知道，此刻夏彦心里，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足以让他心海里泛起的一叶扁舟，完全倾覆。

    “你有此一劫，也正因为和我的命运有所交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不觉得，命运这种东西，相当令人火大吗”

    鬼魈面色一变，嘴角蓦地上扬，露出了两颗闪着寒光的獠牙！

    “很久以前，谁都认为那个人不能死，也不会死，连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可是，你看到他那副样子了吧”鬼魈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快，“可是，你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吗”

    “谁难道你要说这是他的命运”夏彦眼神微变，浑身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骇人。

    “命运他可是王！他是这里的主宰，他是这里的神！命运这种东西，早就舍他而去了！”鬼魈冷笑两声，言辞之间像是透着某种向往，也更像是透着某种心酸，“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终究被一种渺小的生物左右了。”

    “什么生物”

    “就是你们啊，人类。你知道他身上的力量是如何得来的吗”鬼魈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以一种淡漠的表情凝视着夏彦。

    “他身上的力量”夏彦越听越糊涂。



第六十八章 烙印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未央’的真正力量！”邪后手握短匕，全身仿佛凝结着一层厚重冰霜，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水涡宛如带着凛冽寒意的刺骨冰刀，扭曲倒卷之际，混沌的河水被切割出数之不尽的气泡，更发出凄绝的哀嚎，这些水涡聚集的方向，毫无疑问是暮王！

    如此大范围的攻击，按照常理，绝不是片刻就能施展出来的，即使是对此地元素拥有绝对掌控力的邪后，也不大可能，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有人在替她施咒，然后再以秘法转移到邪后身上施展！

    暮王面色微变，眼睛扫视片刻，却左右不见夜将军的踪迹，当下明白了大半，由于自己的‘若水之身’受到寒气侵袭，身体部分已经凝结上一层冰霜，想要借助外部水流逃遁，却也是痴人说梦，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凝神静心，试图祭出最后的杀手锏——大墟剑境—赤魍！

    他的额头之上早已渗满汗珠，嘴角微颤，一丝不易察觉的鲜血顺着嘴角皱纹溢出，眉心处繁复的剑纹光芒大盛，可肆意倒卷而来的冰冷水涡已然临头，照他这种祭剑速度，怕是赶不上了。

    巨大的压力已经宣泄至头顶，强大的水压仿佛千斤巨石般悍然坠落，暮王眉心的剑纹蓦地消散，飙卷而至的锋利漩涡犹如疯狂的绞肉机！

    嘶

    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在暮王准备用佝偻着的背部硬抗的同时，罩在了自己头顶！

    是鬼魈！

    堪比自然伟力的冰漩涡肆意切割在鬼魈全身满布的角质层上，登时如摧枯拉朽般撕裂、又如发生落石的山岳，沸腾的气泡、巨大的轰鸣、急剧下降的温度，这些恐怖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突然出现的鬼魈身上，他唯有怒吼，唯有咆哮，唯有默默承受。

    很快的，身上看似极为坚硬的角质层便被可怖的力道土崩瓦解，鲜血混入污浊的河水中，如一场突然降临的血雨，被撕碎的皮肤之上爬满横七竖八的血块，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更可怕的是，‘未央’所散发出来的可怕寒气阻止了伤口的愈合。

    伤口越撕越大，浑水中的血色也越来越浓，这让处在混沌与清明交织的分界线上的夏彦，感到一阵莫名恐慌:如果与命运抗争的结果就是死亡，是否顺其旨意行事，便可守一世长安呢

    “喂，老头子，你的时代，终不会消亡，还有我呢。”鬼魈唇齿之间流淌着可怖的鲜血，一双澄澈到近乎孩童般的双眸，带着凄然的笑意，凝视着垂垂老矣的王。

    “这是我和她的宿怨，你这么做，又是何苦”

    “大墟之界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王，你比我清楚的，不是吗”

    以一己之力硬抗了邪后的致命一击，鬼魈虽然身负重伤，但看起来还不算太糟，至少精神状态还不错。此时，蕴含着冰冻之力的漩涡渐渐消散，同时也给鬼魈后背留下了如天坑般的巨大伤疤，邪后和古尸并肩站立，剩下的腐尸潮集结在两人身后，看样子，一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样子。

    暮王还没来得及答话，邪后便张狂狞笑起来。

    “好好好！我都忍不住要替你鼓掌了，多感人的一幕，弃臣救主，作为一个戏子的话，你的表演可以拿满分，可惜，这场戏，不是过家家，是会死人的！”邪后面色冷冽，拂袖一挥，身后的腐尸潮踏着微尘荡漾的通道，往两人所在的方向疯狂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