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鬼

    呼吸！

    滴！

    一听到这个声音，博彦像是被心脏起搏器电击到飞起的病患，几乎是从旋转座椅上弹射而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拼命搜寻着波段所在的海域坐标，也就在同一时刻，船长尾沼忠正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高兴得像是个孩子似的从船舷跳到甲板上，大呼道，“兄弟们，准备好家伙，救人！”

    众人集结于船头，只见约莫五六百米开外、起伏不定的洋面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闪耀着红色信号灯的救生气垫！不仅如此，忠正还从望远镜里清楚的看到一个高举着双手、拼命挥舞的女人！

    “一郎，转舵，1点钟方向！”忠正拉了拉系在自己腰间的绳索，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已经站在船头等候，跃跃欲试，而其他人同样保持着警惕，因为伴随着生还者的出现，可能附近还会出现更多的生还者。

    搜救船乘风破浪而来，很快便到达了救生气垫一侧，忠正单脚跨过围栏内侧，准备一跃而下的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以前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他甚至还记得，上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一场突然从海平面扬起的巨大风暴！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大洋深处天际线的位置，那里的云层相当稀薄，云流的速度也不算很快，按理说不可能再出现什么风暴海啸之类的恶劣天气，但是，萦绕在他内心深处的奇异感觉，并没有消失！

    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女人还在不断的朝搜救船挥手，被淋湿的头发像两片海草般挂在头颅之上，挡住了她的面颊，忠正心想，大概这个人原本已经基本放弃了生的希望，而此时，她已经分不出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了，所以，她可能只是机械式的挥着手。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眼看着离她还有七八米位置的时候，忠正一跃而下，如同一颗水雷般溅起一圈并不规则的水花，他借着绳索很快便浮出了水面，那个女人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的到来，仍在不停挥手，直到感觉脚下的船开始毫无规则的摇晃起来，他才蓦地将头转到忠正的方向！

    忠正此刻并没有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在他抓住了救生气垫之后，绳子被船上的众人拼命往回拉，他本来是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眼前的女人，可当他看清楚女人的那张脸后，即将出口的话却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

    他干这一行已经超过二十年，从海里面救出的人要以百为单位，可是，他从未在任何获救者的脸上看到过那样一张表情:就像是灵魂早已生无可恋，可身体偏要强迫自己活下去！

    身体和灵魂一旦南辕北辙了，那样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冰冷的海水不停拍打在他的救生衣上，他试图爬上救生气垫，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竟慢慢变得僵硬起来，冷不对，他怎么会感觉到冷忠正的内心里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令他突然想到数十年前第一次落水的经历，同样的无助与恐惧就像面前的海潮般，不断涌入他的鼻腔和眼眶里！

    好在他的救生经验相当丰富，心里承压能力也不是毛头小子可以比的，很快，他便摆脱了这样一种类似幻觉的窘境，而救生气垫也在自己和船员不断努力之下，靠近了悬停在洋面上的搜救船，此时，他试着向前一垫，气垫的一角瞬间下垂，他借着这股力道攀上了救生气垫，同时环抱着毫无反




第六章 诡船
    鸟取某汽车旅馆

    无月的夜色，除了晦暗之外，更会给人仿佛置身于囚笼中的感觉。

    小小的房舍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老旧电视机、机柜上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音像制品，逼仄、肮脏、物欲、总之，这些东西让夏彦很不舒服。

    大概这是夏彦太过迷恋动漫之中的日本，那些樱花泄落的人行道、蓝得扎眼的海岸线、极夜之中盛放的烟花、璀璨而繁华的大都市、对了，还有宅男天堂秋叶原。当然，这些东西的确存在，只是，盛放得越发绚烂，其根部越会伸向更加黑暗的泥土，这是法则，万物如是。

    他将闪烁着光菱的碟片放了回去，电视机上闪烁着受潮后跳动的雪花点，可见的光栅像升降梯般不断往上，一则则毫无意义的新闻仍被主持人麻木的叨念着，使他昏昏欲睡。

    这是风间千雪挑的地方，临近港口，说是为了方便调查，他摇了摇头，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能为了任务牺牲到如此地步。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到没什么，只要有床，他就能好好的休息一晚。

    睡意像是无处不在的漩涡，很快就要将他拽入其中，只是那盘旋在头顶的蚊子太过讨厌，就像挥之不去的怪异音符，他又缓慢的从床上做起，四下寻找盘香、杀虫剂之类的东西，而就在这时，他听到窗户产生极其高频的震动！

    他迅速点亮了灯，将视线转向窗户，只见约莫两个巴掌般大小的窗口处，竟然出现了一只眼！

    这只眼，像是快要从眼眶里爬出来，眼白纵横交错的血丝像一张密集的大网，又像是一条条蠕动着的蚯蚓！

    “妈的，又是幻觉吧”

    夏彦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寻找盘香或是杀虫剂，因为这种旅馆来往的人很多，他突然想到，有可能上一个住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然后在同样的时辰起身寻找盘香（说不定也看到了同样的幻象），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呢还是这破旅馆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因为这一连串毫无用处的联想，使他突然有些烦躁起来。他披上外套，索性推开了门。

    海风带着极为熟悉的咸湿味扑面而来，右前方约莫一公里外是一座巨大的灯塔，他似乎还能听见海潮拍打在崖体之下的声音，即使灯光很亮，他也知道那三艘罹难的渔船恐怕是回不来了，他下意识的朝窗户的位置看去，果然，一切都是幻觉，那窗户上贴着一张旧报纸，所以根本不可能看到窗外的景象。

    碰巧的是，风间千雪也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出。

    “好巧。”夏彦率先打招呼道。

    风间千雪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她换上了和服浴衣，虽然夜幕很黑很重，但丝毫不影响这个少女所散发出来的光。

    “你也被蚊子扰了睡意吧”

    “嗯。”风间千雪应了一声，然后走向汽车旅馆外、唯一称得上有点意境的秋千上坐下，两侧的碧树已经开始泛黄，她伸出右脚略微往前一蹬，轻盈的身子便随着秋千上下舞动。

    一时找不到话头的夏彦，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停靠在旅馆内的货车车厢缓慢的往下滴落着冰冷的液体，泛黄的盥洗室灯光周围聚集了一大片蚊蝇，有些因为离光太近而被直接灼烫致死，堆满垃圾塑料的转角处养了几只鸡，时不时发出振翅的响动，连流动的风也仿佛透着一股死寂。

    “夏彦，你有没有尝试去喜欢过一个人”

    风间千雪轻启薄唇，呢喃似的话语如一阵清风拂过。

    “额……”夏彦怂了，彻底怂了，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她竟然会问这种敏感的私人问题，他略微停顿了片刻，还是照着自己的心意回答道:“有过的吧，但我觉得并不是‘尝试’，而是‘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

    风间千雪宛如高贵的精灵，目光像是在看夏彦，但其实并没有焦点，恰是这种迷离的眼神，让夏彦原本沉寂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既然是喜欢，那肯定是一种主动的行为，也就是一种自然的行为吧，就像你喜欢一件东西，不是因为别人都说它好而你才喜欢，更主要的原因是你本身就很喜欢，”夏彦突然觉得这个概念很难解释，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吧，完全就是一种自发行为，不是被动。”

    “所以，如果两人在一起，没有产生任何‘自热而然’的悸动，那么就不存在尝试这种说法了，对吗”

    “额……也不能这么说，”夏彦在这个问题的认知上本就比较混乱，如果是韩少渊的话，肯定能解释得清清楚楚，不过，既然她问了，夏彦就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毕竟世界上能和你产生一见钟情的人，只有两万，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碰不到一个。”

    “谢谢。”

    风间千雪在秋千上越飞越高，不知为何，夏彦此刻脑补了嫦娥奔月的场景，只可惜，天边没有清冷寂寥的圆月。

    ……

    探照灯下的海面平静得出奇，打着赤犬丸番号的搜救



第七章 现形
    海水的温度在夜间会变得异常寒冷，道尾大介从赤丸号上一跃而下之后，登时被海水的温度一刺激，肌肉瞬间紧绷，脚板底部像是某种东西被硬生生的折断了似的，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抽筋了！

    他自己本就是船医，如何不知道在大海中抽筋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刚才所看到的景象实在太过恐怖，而且，那东西一直追着他，要不是恐惧完全支配了他的行动，他如何肯从赤丸号上一跃而下

    虽然他现在暂时摆脱了那个东西，但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仅凭着双手的来回摆动，加上身体本身的浮力，根本不足以让他保持上浮状态——他在下沉。

    就在这时，一条绳子从栏杆之上抛将下来！

    有时候，救你于水火的人，只是想把你拉入更加黑暗的深渊。

    正当大介拼命扑腾伸手抓住了绳子、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同时，他感觉绳子以一股奇诡、机械式的力气往上在拖拽，可是由于雾气的缘故，他无法看清是谁在上面，而且他现在根本不想上船！他不过是想要借着抛下来的绳子，浮在海水里而已，仅此而已。

    他在犹豫，如果现在松手，自己的脚已经抽筋，下水的唯一结果就是死，而上船的话，他也会因为自己抽筋的脚，而死在那个东西的魔爪之下！

    “妈的，老子宁愿葬身于碧波万顷的深渊之中，也不要死在你的嘴里！”大介心下一横，面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顺势放开了手，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腕已经被一只冰冷而僵硬的手牢牢抓住了！

    嘿嘿

    仿佛从狭窄喉咙里挤出的两声冷笑，登时让道尾大介的心沉到了谷底，朦胧雾气之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东西的脸，那张被海草般的头发遮住的脸！

    “大介，你疯了吗，是我啊！”

    大介拼命挣扎，试图从那双冰冷的手中挣脱，直到他听到了令人振奋的声音！毫无疑问，这个人正是他们的船长，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情况，都能将他们安全带回去的可靠船长——尾沼忠正！

    大介虽然和忠正两人汇合了，但大介的眼神一直在左右逡巡，肌肉紧张得缩到了一处，像是怕这场突如其来的迷雾之中，瞬间出现那张令他神魂俱灭的脸。反观忠正，表情同样没比他好多少，他作为船长，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逃避的。

    “大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其他人你有没有见过”

    “我不知道，你一直让我守着那个东西，我根本不知道其他人的动向啊。”大介摇头晃脑的解释着、戒备着，双手不停地往他的脚上按去，他知道那个东西会回来，甚至知道它就藏在某处，说不定正在偷听他们讲话，他的额头已经分不出是海水还是汗液，他只知道，得赶快让自己的双脚动起来。

    “什么叫那个东西！他是生还者，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生还者！”尾沼忠正厉声呵斥，救出海难人员本就是赤丸号的责任，大介这个混蛋竟然称呼她为‘那个东西’！他想，如果不是因为大介脸上那张惊惧到极点的表情，自己的拳头可能就要落到他脸上了。

    “生还者你难道就没有产生过一丁点的怀疑”

    忠正蓦地一怔！他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尖利的声音:“你个傻子，你明明感觉到了生还者身上不同寻常的体温了，不是么你那比狗鼻子还要灵敏的不祥预感不是已经出现过了吗真是傻啊！”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忠正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大介，同时也像是在质问自己脑子里蹦出的那个声音。

    ……

    大介突然面无表情，连捶打脚底板的动作也突然之间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桅杆的位置，灯光忽的透亮，于亮光中缓缓出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她以两短一长的步伐行进在铁皮上！

    咚咚咚

    随后，光影交错之间，这个人像是将一张大嘴撕裂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而后从喉咙间挤出了模糊、冰冷的字眼:

    “嘿嘿，因为我不是活人呐”

    ……

    鸟取汽车旅馆内

    最近让夏彦最为苦恼的便是:失眠、失眠、失眠，然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总会在某个时刻因为某个突如其来的模糊梦境而惊醒。

    这次，在他的梦境里出现了一艘船，高大的桅杆上像是发出太阳般炽烈的光，在船的四周仿佛散布着化不开的阴云，海域安静得像是某处墓园。

    他掀开被子，翻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梦境在他醒来的瞬间又被抹去了一部分，他用力摇了摇头，眼皮像是被两块黏皮糖粘牢了一般，要使劲揉搓才能睁开，手机上的时钟显示着凌晨两点，他的肚子仿佛也在嘲讽他似的，发出尖利的笑声。

    “难道我要跟着这个梦境去海上”夏彦显然有些头疼，首先，他讨厌在海中晃荡、使他站立不稳的感觉，那种漂浮感会让他觉得极不踏实，就像是线头另一边的



第八章 鬼雾
    海风掠过暗金色的船头，直扑夏彦面门而来，温度陡降，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在无月的海面上穿行，给他一种恍若行走在异世界的错觉。

    “小鬼，这么早出海，总不可能是奔着去打渔去的吧”站立于夏彦身旁的壮汉名叫本多长泽，在日本人中，他的身材已经算是相当高大了，几乎比夏彦高出一个头，虬结的肌肉在灯光下闪烁着黑光。

    起初，夏彦以为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可与他相处接近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个本多长泽的外貌误导了——他其实是个颇为风趣的人。

    “这么高的出海费用，打渔大哥，我脑子挺好的，还没烧糊涂。”夏彦没了之前的拘束，他望向射灯映照之下的海域，顿时心生疲惫，因为，这半个小时以来，出现在他眼前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一度让夏彦以为船只根本没有前行，他们这一伙人不过是来骗出海费的。

    “总不可能是来吹海风，看风景的吧”长泽狡黠一笑，怪声怪气的接着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小子失恋了，想要借我们把你送到深海，然后再来个跳海自尽，啧啧啧，年轻人，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嘛，天涯何处无芳草对不对”

    “不不不，要是我想死的话绝不会选择这么折磨的方式，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实话，我是来找一艘船的。”夏彦说完前半句话后，登时收拾起笑意，一本正经的道。

    “一艘船有没有照片之类的，让我看看。”

    “没有，我只记得那船的桅杆很高，桅杆上像是绑着许多灯，亮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发散开来的太阳光似的。”夏彦对梦境里那艘船的印象也就那么多，不过，只要他稍微认真思考一番的话，很容易就能得出，那艘船只可能是油腻胖子提到过的搜救船。

    “你说的是搜救船吧，今天这片海域几乎全线封锁，除了那三艘尚未找到的渔船，便只有那辆搜救船了。”长泽经常在海上晃荡，什么船没见过，这种小儿科的问题，夏彦算是问对人了。

    “哦你应该有办法连接上搜救船吧”夏彦联想到某些电影里面，发生海难时，附近海域的船只能通过无线电互相传递信号。

    “当然可以，你早说嘛！”

    本多长泽领着夏彦进入了控制室，只见他熟练的将频道拨到这片海域的公告频段，然后一本正经的呼喝着:“赤丸号，赤丸号，这里是天骄号，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