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呲——!” 李若水的军装上,瞬间冒气了黑烟。他却不敢停下来脱掉衣服,扯开嗓子,朝着所有人高声大喊,“执行一号措施。然后,所有人马上离开,小心反应塔爆炸!“
正在设备旁忙碌的员工们,果断服从命令。按照培训时练熟了的应急方案,拉下闸门,切断所有原料供应。然后转过身,撒腿就往外跑。
人肉焦糊的气味,迅速钻进所有人的鼻腔中。饶是身经百战,跑在所有人身后的李若水,此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带,发出了痛苦的长吟,“啊——”。
”是硫酸,硫酸!”一个女学员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里迅速带上了哭腔。
两个男学员冒冒失失抢上前试图帮李若水擦拭,却被他一脚一个,踹得倒飞了出去。“不能用手碰,用土盖上,然后铲掉。然后……” 一边快快速扯掉衣物,他一边向所有试图前来帮忙的人吩咐。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栽倒于门口的沙坑当中。
当他在军区总部的医院里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三天中午。睁开眼睛望去,病床周围,全是关切的面孔。
有军区司令员,有政委,有兵工厂厂长,还有一大堆熟悉同事,上级,还有,还有接受过他培训的其他兵工厂技术骨干。大伙发现他终于挺了过来,一个个全都喜出望外。纷纷涌上前,奉上发自内心的问候和祝福。
李若水只有一张嘴巴,根本回应不过来。到最后,还是苏醒当机立断,将大伙全都赶到了院子里。然后要求大伙儿推举出四名代表,轮流
第十五章 诚既勇兮又以武 (七)
第十五章 诚既勇兮又以武 (七)
那个小护士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小巧玲珑。但是眼睛很大,嗓门也很大,说话带着山东口音。李若水随口一问,才知道她竟然是政委苏醒的外甥女,名叫蔡君。
李若水感慨万千。小道消息靠不住啊!苏政委那嗓门根本不是被炮弹给轰的,分明就是家族自带的“优良传统”!
被硫酸泼中的感觉,不比被子弹打中舒服多少。治疗过程,也复杂且漫长。特别是在根据地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基本伤口做了清理之后,能否痊愈,何时痊愈,全依赖于患者的体质。好在天气越来越冷,山中也没什么污染,才避免了化脓的情况发生。饶是如此,养伤的日子,依旧无比地难捱。
首先难捱的,是精神上的空虚。受伤太重下不了地,李若水既无法再去兵工厂组织生产,也无法拿起教鞭和木头枪,训练新兵。更没可能重返前线,与王希声两个并肩作战。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翻阅交通员们收集来的各种杂志,以及根据地自己油印的抗敌报。(注1:1937年创刊,1941年底,改为晋察冀日报。1948年改名为人民日报。)
杂志多以小说和娱乐新闻为主,由于日伪对北平、天津高压统治,杂志上说任何正经话题都可能被扣上一个“通共”的帽子,人头搬家。所以,北平和天津等地,神怪小说异常繁荣,有关爱情的电影,也一部接着一部,火爆空前。
这种畸形的市场,催生了一大批新新鸳鸯蝴蝶派作家,和新新鸳鸯蝴蝶派编剧。在他们的作品里,国家民族,都不必谈。正义邪恶,也不必看得分明。哪怕满洲王爷杀光了扬州城里的所有百姓,只要他对我一个人温柔,我就可以感动落泪,然后相伴终生。
如果是在和平年代,这种骗未婚小女生的眼泪的肥皂泡作品,李若水看也就看了,未必觉得有什么愤怒。但眼下全国各地枪声阵阵,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再去大谈特谈什么超越国家民族界限,不管是非善恶的倾城之恋,不是受虐有瘾么
不过,在大堆的新新鸳鸯蝴蝶派作品里,偶尔也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其中有个叫金炎的女作者,写的爱情故事,就经常反其道而行之。故事里的女子,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聪明绝顶,在南宋末年,或者南明时期,将贪官污吏和侵略者耍得团团转,最后总是与自己喜欢的男子斩掉敌酋的头颅,飘然而去。
也不知道是编辑故意放水,还是文化程度太低,没看出金炎女士在借古讽今。所以这些反其道而行的小说,经常在杂志的重要位置出现,并且总能赢得读者满堂的喝彩。让李若水读后倍觉痛快之余,心中也对金炎这个作者胆气,既敬且佩。
与杂志上一片风花雪月不同,抗敌报上的内容,就要严肃得多,也沉重得多。尽管记者们已经尽力不去描述形势的险恶,但每一期报纸之后,越来越长的烈士名单,依旧让李若水忧心忡忡。可偏偏他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连吃饭穿衣,都需要别人伺候。就这样长时间蹉跎下去,让原本就有些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够忍受!
第二件难捱的事情,来自每天伺候他换药吃饭的小蔡护士。李若水扪心自问,自己现在这张瘦脱了形的脸,绝对称不上帅气。后背上那些受硫酸腐蚀而形成的疤痕,更是让人触目心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小蔡护士,从第一次见到他那会儿,眼神就开始发亮,随之时间推移,每次给他换绷带所花费的功夫,越来越长。看向他的目光,也日渐火辣。
“老天爷作证,我可没对她说过任何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李若水经常换绷带换得一脑门子汗,然后趴在床上,自我检讨。住院这段时间,他每天除了看书读报,就是给前来探病兼咨询工艺的同仁解答难题。也只有在换药和吃饭的时候,才跟蔡护士做过一些简单交流,并且还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怎么一下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暧昧了起来呢
这显然不是错觉。这天蔡护士在换完药后,小手却停留在他的后背的疤痕上,迟迟不肯挪开。把个李若水紧张得连声咳嗽,“嗯,嗯哼,嗯嗯……”
如触电般将手缩回,小蔡护士脸色瞬间红得如深秋的柿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如飞而去。
晋察冀根据地,最多的就是柿子树。一到入冬,满山遍野的柿子挂满枝头,就像成千上万的红色灯笼,美得令人震撼。然而,李若水心中,却早就被一树火焰般的英雄花填满,栽不下一棵别的树苗,也没有放柿子的地方。
反复斟酌过后,他觉得自己需要果断下手,将一切掐灭于萌芽状态。考虑到蔡护士今年才十六岁,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只是在对方下次替他更换纱布的时候,笑着提起,自己的未婚妻也曾在军队做过护士。
‘未婚妻’三个字,果然令小姑娘手指轻轻颤栗,换纱布的速度,明显提高了一倍。于是乎,李若水再接再厉,在每次换药,都主动跟小蔡护士聊天。先回忆一段自己跟郑若渝的往事,再表达一回自己非郑不娶的决心。
第五天。蔡君终于忍不住问了,红着眼睛,大声质问,“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你多年未见。你就不担心她已经嫁人了,或者将来不肯跟你一起投身革命!”
李若水笑了笑,瘦削得跟骷髅一般的面孔上,写满了自信,“不会,我们俩之间有过承诺。而有些承诺,既然做出了,这辈子,就永无悔改。我是,她也是。我相信她,正如她相信我”
话音落下,他的后背,没再感觉到颤栗,而是一滴温热的眼泪,湿漉漉的,直接透过皮肤,肌肉和骨骼,进入了他的心窝。
第六天,来给他换纱布的,变成了另外一个已婚护士。李若水如蒙大赦,不待换绷带的新护士的脚步声去远,就趴在床上长长地吐气,“呼——”
突然而来的桃花运,总算过去了。自己处理的,总算妥当。没伤害到别人,也没有违背自己的本心。
却不料,还没等吐气声落下,病房们忽然被推开,一个粗犷的声音,瞬间传进了他的耳朵:“看不出来,你小子挺有本事啊。不动声色,就让别人哭一晚上鼻子!”
李若水不用转脸,知道说话者是谁。政委苏醒,此人这是见不得自家外甥女受委屈,向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我,我……” 红着脸,他准备向对方陈述,自己是真的早就心有所属。却不料,苏醒已经风风火火走到病床前,手拍床沿,大声夸赞,“不用解释,我知道。说实话,我真的挺佩服你小子的。这一招软刀子斩乱麻,漂亮!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俩不合适!可她不肯听我的劝。这回好了,让她终于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了。没事儿,她还小着呢,哭上几天,也就过去了。”
“政委,我……”李若水被夸得脸色更红,刚刚整理好的说辞,全憋在了嗓子眼里头。
“婚姻自由,本人概不干涉。谈正事,谈正事。”苏醒满不在乎一挥左手,笑着打断。随即,把右手里的一叠子资料,扔在床头,“你先看看,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李若水突然发觉自己跟苏政委说话时,似乎永远只有听着的份儿。只好将目光挪到资料上,定神浏览。才看了开头短短几行字,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这东西,是有关电影胶片的生产制造的。阐述得非常仔细,光看总纲,就知道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如果落在某个化工厂里,肯定会被视作珍宝。可这份资料,和根据地有什么关系还得政委亲自给他送来根据地连炸药、子弹和手榴弹,都生产不过来,哪有空闲,去生产这些奢侈的胶片!
“可惜咱们我手里,没有现成的胶片。否则,你就可以一边住院,一边对着资料琢磨这个方案,是否可行。”仿佛猜到他心中的困惑,苏醒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他,用极低的声音补充,“我知道你住院住得百无聊赖,找件事情让你消磨时间。不急,能研究出来,更好。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出来,就等你
第十六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 (一)
第十六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一)
王音,就是王希声加入八路军之后,新改的名字。
虽然这个名字,远不如王希声听起来习惯,但是,想到又能和好朋友并肩而战,李彤心中就充满了期待。
半个月后,北平。
春天的北平,乍暖还寒。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但杨树和柳树的白絮,却像雪花一样,被风卷着四下飘飘荡荡,一不小心,就钻进人的衣领,袖口和鼻孔里,让人懊恼无比,却驱之不散。
依旧是前门那家茶馆。李若水单独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看在窗外。他又想起去年的夏天,自己坐在这里喝茶的时候,站在街道对面的那个穿豆青色上衣少女的身影。
从窗口向外看去,此刻的前门,跟去年今日并没什么两样。跟自己当初读大学那会儿,也没太多的不同。
读书那会儿,他和郑若渝两个,每逢周日,总是偷偷在前门附近相约,然后手挽着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有时走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疲惫。偶尔停住脚步,买两支西洋雪糕,或者请泥人张捏上一对泥人儿,就觉得无比的幸福。
而现在,他们想要见上一面,却难比登天。
为了避免给郑若渝带来风险,也为了避免被熟人看到自己,李若水只能借执行任务的机会,端着茶杯,默默地坐在窗口。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够像上次那么幸运,恰好看到郑若渝的倩影。不用打招呼,也不用彼此相认,相拥,只要遥遥的看上一眼,就已经足够。
但是,老天爷却听不见他的心声,也无暇满足的他的要求。只是把大把大把的柳絮杨花,不要钱般四下乱洒,纷纷扬扬,纷纷扬扬,就像离人失落的心情。。
“你们听说没有” 比窗外柳絮更乱人心的,是门外茶客们的喧闹声。一句接着一句传了进来,仿佛唯恐屋子内的李若水听之不见,“昨天晚上啊,又出大事了!”
“怎么了” 大堂内同桌的客人本能地问了一句,紧跟着,又压低声音提醒,“嘘——,小声点儿。看看墙上贴着什么,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嘿,打大清那会儿就贴的是这个,也没见能堵住谁的嘴巴!”先前那人不屑地撇嘴奚落,然后继续自说自话,“跟你说啊,昨晚儿上,那什么中日亲善他娘的协会,包下醉仙楼,不知道想鼓捣什么缺德事儿。结果闯进去四个刺客,’啪’一通扫射。嘿嘿,你猜怎么着那帮狗东西全都一命呜呼,去地底下跟阎王爷亲善去了!”
“净瞎说,没那么夸张!”旁边一桌的客人一直竖着耳朵倾听,见此人越说越玄,忍不住低声插嘴道,“没有死光,只死了两个领头的。刺客一共有三个,不是四个。我二表哥的三姑家的亲外孙就在就在那儿跑堂,他被吓了个半死,昨天夜里睡不着觉,亲口跟我说的!”
“您表哥的三姑家的亲外孙那不就是您的外甥么您今年看上去,还不到二十五吧您的外甥,就能去给人跑堂了!”先前那人被折了面子,立刻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驳斥。
”我,我就是那么一说!“ 插话的人,顿时没了词,悻然低下头,拿杯子里的茶水出气,鲸吞虹吸。
然而,还没等最先卖弄消息灵通的茶客来得及得意,隔着两张桌子,就有人笑着说道:”他说得没错,刺客就三个人,不是四个。也没把那个狗屁协会一窝给端了,只是打死了两个会长和一个秘书长!我大舅子在局当差,他说醉仙楼从掌柜到看门的,都给抓进去了,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一个!”
“怎么没放出来分明已经放出来快仨小时了!您搁这喝茶喝多久了得到的消息都是老黄历了……” 第一个茶客见自己又被抢了风头,忍不住大声反驳。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茶馆掌柜被吓脸色蜡黄,赶紧一溜烟儿跑了上来,一边对着两人作揖,一边指着墙壁上的纸条道,“诸位,诸位,莫谈国事,莫谈国事。”然后,又用手指了只李若水所在雅间儿,将声音压得更低,“今天还有别的客人,看样子,像是给日本人办事的……”
“哎吆,您老怎么不早说。结账,结账,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两个茶客同时打了个哆嗦,从口袋里掏出铜元丢在桌上,连零钱都顾不上拿,撒腿就跑。
“奶奶的,我看着怎么就像是个汉奸了!” 李若水耳朵灵,在雅间内,听得哭笑不得,迅速扭头看向自己在窗子上的倒影。
瘦,干巴巴的瘦,但是精神头却不差。腰挺得很直,肩膀也端得很平,一身正气。唯独凹进去的两腮,让他看起来模样有些凶。就像刚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死神,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心里头打哆嗦。
不过,他这个死神,却不会收割好人的性命,而是专门收割鬼子和汉奸。昨晚对那个“中日友好协会”下辣手的,也不是别人,而是他、王希声和另外一个游击队的神枪手。
“呼————” 窗外,狂风大作,卷起满头飞絮。飞絮中,迅速闪过昨天醉仙楼中的所有画面。
昨天傍晚五点半,中日亲善协会在醉仙楼设宴。李若水的亲叔叔李永寿哼着小曲,提前赶至,摇头晃脑的钻出小轿车。正要进酒楼的前门,左肩却被街上经过的人狠狠给撞了一下。
那人带着墨镜,淡淡说了一句“李副会长,借过”,然后,三步两步,就在人流中消失不见。
李永寿的心脏,顿时就缩成了一团。已经迈了一半儿的脚,迟迟不敢再往下放。戴墨镜者的背影,看起来很陌生,但是,那道歉的声音,他却无比的熟悉,正是他的亲侄儿,那个他刚刚以为这回真的死了,却又活着回来了的“害人精”。
想到“害人精”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李永寿顿时心里就敲起了小鼓。虽然最终还是硬起头皮走进了醉仙楼内,但整个晚上无论跟谁寒暄,都提不起精神
。吃饭的时候,菜夹到嘴里,也尝不出任何滋味。
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酒还没喝过三巡,楼下就有人大声惊叫“厨房着火了!”,紧跟着,整个楼内一片大乱。好在酒店的伙计们有眼色,知道协会的几位大汉奸惹不起,第一时间,就端着托盘跑了进来,一边上菜,一边红着脸给客人们道歉,“各位爷,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厨房里炒菜的花生油起火,已经扑灭了。“
”没事,没事了。各位爷,小二给您上菜喽!”
“啊!” 听到了第二名店伙计的声音,李永寿的心脏,又是一抽,立刻毫不犹豫地将身体缩在了桌子底下。紧跟着,他就又听见,“乒
第十六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 (三)
第十六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三)
仿佛半空中打了个一个霹雳,李若水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愣愣地看着昔日的小兄弟,眼神僵直,身体微微颤动,半晌,才艰难地询问,“你,你说得,说得是真的。若渝,若渝她,她真的做了军统……”
“呸,重色轻友,我刚才提了那么多人,你却只听见了一个若渝姐!”袁无隅气得直翻白眼儿,侧着身子绕过李若水,快步走向门口,”小二,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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