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从第一颗炮弹落下直到现在，大伙唯一能够确定的消息就是，南苑军营的东南西北，都遭到了日寇的进攻。这个二十九军的重要驻地，已经彻底成为一座孤岛。“孤岛”上的人无法离开，也不知到外边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而敌军的攻势却汹涌如潮，随时都可能将整座岛彻底吞没！




第四章 修我戈矛 （二）
    第四章 修我戈矛 二

    “是！”李若水和王希声两人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在他们眼里，内奸比鬼子更为可恨，也更为凶残。鬼子用机枪也好，用大炮也好，害人都害在明处。你早就知道小鬼子都是什么德行，也不会对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报什么希望。而内奸，却是披着羊皮的的饿狼，随时都可能从背后扑上来咬断你的脖颈。

    “等等，你们知道临时指挥部在哪么”周建良的话从背后传来，顿时引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这，这……”李若水和王希声两个停住脚步，尴尬地回头。

    二十九军南苑指挥部昨天后半夜时就在小鬼子的第一轮炮击中，被炸了个七零八落。他们俩刚才光顾着想要尽快把地图送到总指挥赵登禹手中，却忘记了自己根本没去过临时指挥部的事实。

    “冯营长，你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去！”没等李若水和王希声开口打听临时指挥部的方位，周建良已经又果断作出了决定。

    ”什么……“冯洪国白净的面孔，立刻涨了个通红，一个箭步窜到周建良面前，大声抗议，“长官，我是军士训练团的大队长……”

    他不光是军士训练团的大队长，也是此刻阵地上最有战斗力的那支卫队的掌控者，甚至连脚下这片阵地的最高指挥权，都是他主动让给周建良的。按理说，周建良无论如何，都不该“卸磨杀驴”，接管了指挥权之后，却将他从阵地上赶走。

    然而，周建良却只用了短短两句话，就让冯洪国哑口无言。“地图有你交给赵总指挥，比由他们两个交上去更有说服力！对付那些内奸，赵总指挥有时候会心存顾忌，由你来动手最合适！”

    说着话，他将一支刚刚从鬼子军官尸体上捡回来的南部式手枪，快速插在了冯洪国的腰间，双目之中，写满了期盼。

    冯洪国立刻就感觉到了腰间的分量。

    王八盒子不是一把好枪，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而他，却是整个二十九军当中，最适合动手锄奸的那个人。

    南苑内部的详细军用地图，只发到营级干部以上。除了高级参谋人员，其他二十九军将士，很难接触到兄弟的单位的兵力部署情况。而二十九军的高级参谋当中，有不少人背景都极为雄厚。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赵登禹想要收拾他们，难免会投鼠忌器！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他冯洪国发挥作用了。比后台，整个二十九军当中，谁又比得过他的父亲冯玉祥！

    “小王是个练家子，可以帮你。小李他媳妇，还在医务营等他！”周建良的话再度传来，又快又低，只有他自己和冯洪国两个才能听见。而后者的脸上，却瞬间露出了一丝明悟。

    抬起手，给周建良敬了个礼，冯洪国快步追上李若水和王希声，“走，咱们速去速回。争取路上再给周团长收拢点儿弟兄！”

    冲着三人的背影轻轻还礼，临时学兵团长周建良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把李若水、王希声和冯洪国调离一线，并非他临时起意。事实上，回去举报并配合总指挥铲除汉奸，才是忽然送上门的借口。天，马上就要彻底放晴了，对面的小鬼子，也早已恼羞成怒。接下来的战斗，肯定会比先前艰难数倍。留在阵地上的人，绝大多数可能今天都要战死。而临时总指挥部那边，却是整个南苑最安全的所在。

    古语云，慈不掌兵，却不是要为将者，漠视麾下所有弟兄的生死。今天，必须得有人活下来，传承学兵团的薪火！必须有人活下来，告诉外界，告诉宋哲元将军，告诉整个西北系乃至南京政府，南苑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有人活下来，为战死的弟兄们复仇，向鬼子和汉奸讨还血债。老成好学的李若水，背景深厚的冯洪国，勇敢仗义的王希声，就是周建良眼里的三个最佳选择！

    “啾————” “啾——



第四章 修我戈矛 （三）
    第四章 修我戈矛三

    “不要动，隐蔽，注意隐蔽！”周建良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顾被日军飞机发现的危险，挥舞着胳膊跑向周围的袍泽，“全都隐蔽，躲进树林里去，躲进树林里去。第一道防线咱们不要了！”

    “隐蔽，隐蔽，向后撤，撤回树林，撤回树林！”冯洪国留下来的精锐卫士，还有大伙临时推举出来的连长、排长们，也纷纷扯开嗓子大叫，唯恐战斗经验欠缺的学兵，因为一时冲动，成为日寇飞机的猎杀对象。

    非常幸运的是，周建良的担心根本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做为这个时代极为稀缺的知识分子，学兵们虽然战斗经验不够丰富，见识和眼界却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发现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日军飞机，大伙儿立刻就放弃马上返回第一道防线的打算。互相提醒着，分散开来，就近寻找遮蔽物，不给日军飞机创造有利条件！

    “到底是读过书的，脑子就是够用！”周建良长出一口气，抱着机枪跳进附近的一个炮弹坑，身子顺势在泥浆里滚了滚，瞬间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

    冯大器、袁无隅和赵小楠等人，也照葫芦画瓢，纷纷抱着枪械在泥浆里翻滚，一个个迅速变成了泥葫芦。

    日军的飞机居高临下，杀伤力惊人。但飞机上的小鬼子，却必须用肉眼来寻找攻击目标。分散躲藏的学生兵，让日军的飞机很难找到密集杀伤对象。而战场上大大小小的弹坑，此刻又因为积水的原因，变成了一面面“镜子”，不停地将阳光向天空中反射。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轰，轰轰……”

    很快日军的飞行员就被反光晃得头晕眼花，开始对“疑似”的目标，狂轰乱炸。子弹在地上，打出一串串惨白色的烟雾，炸弹则将泥巴炸得四处飞溅。躲在不远处的周建良和冯大器等人一动不动，任由飞机在空中来回穿梭。用步枪对抗飞机纯属浪费子弹，用机枪对抗飞机也毫无胜算。所以，大伙干脆留下宝贵的弹药，等着“欢迎”日寇的步兵。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轰，轰轰……”

    机枪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有的学兵不幸阵亡，献血像花瓣一样，撒遍了大地。有的学兵则不幸受伤，为了避免波及自家袍泽，他们强忍着痛苦一动不动。直到血液彻底流干，伤口彻底失去知觉。

    “轰轰，轰轰，轰轰……”

    终于，日军的飞机嚣张够了，又丢下了一串航空炸弹之后，大摇大摆地开始返航。周建良一个轱辘从泥浆中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奶奶的，狂什么狂。有种你再飞一会儿……”

    话音刚落，半空中的飞机忽然掉头而回，像一群食肉的恶鹰般，直奔他的头顶！“完了！老子上当了。”周建良眼睛一闭，准备独自迎接死亡的到来。日军的飞机，却将他当成了一团泥巴，直接忽略。摇晃着翅膀，以不到三百米的高度，扑向了树林之后，扑向了一辆正在高速驶近的汽车。

    “掩护我，我去向宋长官报信，我去向宋长官求救。电话一直打不通，电报发出去后也没任何回应！”一张熟悉的面孔，从车窗里探里出了，朝着隐蔽在树林里的学兵们大声求救。

    “是赵长官的副官老宋！快掩



第四章 修我戈矛 （四）
    第四章 修我戈矛四

    周建良的眉头迅速皱了了一道川字。

    日军的坦克皮薄速度慢，质量极差。如果此刻手中有一门德造三七炮，他有把握在十分钟之内，让对面的所有坦克全变成豆腐渣1

    然而，如果永远都是如果。

    德造三七炮只有中央军的德械师才配拥有，二十九路这种后娘养的部队连摸都没资格摸。至于原本被二十九军当成军官种子培养的军士训练团和学兵营，恐怕连三七炮长啥样都不知道。注1

    “奶奶的！”刚刚上任不到两个钟头的学兵连长王大却丢下轻机枪，骂骂咧咧地开始将面前刚刚摊开晾晒的手榴弹重新往一起打捆儿。作为少数几个参加过长城抗战的老行伍，他知道一种对付坦克的绝招。只是，这种绝招需要拿出手者的性命去填！

    附近其余几个老兵默默地互相看了看，也放下步枪，开始收集手榴弹打捆。六枚一捆，两捆一组。中间用鞋带儿一连，脖子左右两边各挂一捆儿……

    “放弃第一道防线，放弃第一道防线。一连向左，进入左侧运动壕。二连向右，进入右侧运动壕，其他人，跟我一起进第二道防线！”学兵团长周建良猛地跳了起来，一边猫着腰快速跑动，一边大神吩咐。

    “啥！”一连长王大却楞了楞，裂着嘴大声质疑。“团长，你疯了，统共才这么点儿人，还要分成三波儿……”

    “啰嗦，执行命令！”周建良一个脖搂，将王大却拍了个趔趄，剑眉高高地挑起。

    王大却又楞了楞，眼睛迅速变红。扯开嗓子，用颤抖的声音冲着周围的学兵们大喊，“都傻了愣着干嘛跟我进入左侧运动壕！”

    “是！”临时副连长冯大器、袁无隅和学兵排长赵小楠等人答应一声，带着满脸地困惑，开始向运动壕移动。

    由于连续下了好几个钟头雨的缘故，连接两道防线的运动壕内，积水足足有齐腰深。人走在里边，稍不小心就可能摔倒，被积水活活呛死。然而，王连长却根本没有改变命令打算，只管艰难地迈动脚步向前趟去，一步接着一步，努力不去回头。

    他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连和二连主要都是大学生和高中生，而三连和剩下的半个连里头，却以普通士兵和新兵居多，还包括冯洪国带过来的那支精锐警卫。一连和二连进入第二道防线的侧翼阵地，可以恰恰避开日军的正面。而三连和兵额不足四连，接下来，则需要用血肉之躯，堵截十四辆东洋战车！

    “轰！” “轰！” “轰！”……

    小鬼子的战车在近距离开炮，将第一道防线残存的防御设施，挨个重新清理。跟在坦克之后的鬼子步兵，则紧张地端起三八枪，半跪姿势瞄准，随时准备寻找目标射击。

    经历了反复搏杀，鬼子们早已放弃了最初的傲慢。坚信情报有误，坚守在南苑东南大门口的，肯定不是一群连枪都没放过几次的学生娃，而是一群真正的精锐。而对付精锐，鬼子们最喜欢的策略就是凭借领先了不止一代的武器碾压，才不会去想这样做符合不符合他们平素吹嘘的武士道精神。

    被重炮反复犁过多遍，又刚刚被飞机狂轰滥炸过的防御设施，早就十不存一。转眼间，就被小鬼子的战车给扫荡干净。然而，令鬼子兵们倍感失落的是，没有一名中国士兵，从防御设施后跳出来。整个防线都没有，仿佛先前打得他们几度仓皇后撤的对手，是一群没有身体英魂。

    “フル袭撃！”大叫声在队伍后响起，所有鬼子兵站起身，跟在坦克后



第四章 修我戈矛 （五）
    第四章 修我戈矛 五

    “啊——”欢呼声嘎然而止，鬼子兵们一个个身体僵硬，满脸难以置信。

    坦克不惧马克沁机枪的扫射，却扛不住集束式手榴弹的近距离爆炸。那种由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会瞬间将坦克内部的汽油发动机摧毁，甚至引空汽油殉爆，将整辆战车化作一座燃烧着的铁棺材！

    的确，中队没有反坦克炮，没有掷弹筒！

    但是，中队里，却不乏视死如归的勇士。

    虽然，上前引爆集束手榴弹的中国勇士，同样是有死无生！注1

    四下里顿时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发动机的疯狂轰鸣和机枪的临终怒吼，在半空中纠缠不清。十四辆坦克一边努力后退，拉开与中国勇士之间的距离，一边用机枪喷射出密集的子弹。

    武器的优势，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脖子上挂着手榴弹的中国勇士，还没等摸到坦克车的装甲，就被机枪射到了一大半儿。鲜血像泉水般喷向半空，然后又化作“倾盆大雨”。剩余的另外一半儿中国勇士却穿过袍泽的热血，继续大步向前，每个人人脸上都写满了骄傲的笑容。

    奈良号装甲战车因为刚才冲得太快，在后退时落到了最后一位。一名矮个子中国勇士扑了上去，一手拉住了炮塔与车身之间的凸起处，另外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拉燃了手榴弹发火弦。奈良号晃动，摇摆，用最快速度后退，发动机因为出力过猛，冒出滚滚浓烟。然而，它却始终没有逃脱毁灭的厄运。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与中国勇士的身体一道，四分五裂。

    伊豆号运气比奈良号稍好，但也好之有限。中国勇士用血肉之躯固定在炮塔下的集束手榴弹，在最后一刻掉了下去。爆炸的余波未能直接将伊豆号摧毁，却炸断了它的履带。正当它扭动身躯，试图原地給其他同伙提供支援的时候，又一名中国勇士扑了上来。“轰隆！”，集束手榴弹与中国勇士的身体一块爆炸，将伊豆号拉入了十八层地狱。

    紧跟着恶贯满盈的是富士号和江户号，只见它们在后退的过程中，相继被中国勇士追上，随即爆炸，起火，浓烟迅速将半边车身烧得通红一片。富士号的乘员连驾驶室的门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活活烤成了乳猪。江户号的四名成员有两名在战车的油箱发生殉爆之前，跳车逃生，另外两名被烧死。随即，逃生者也被中人用步枪打成了筛子。

    “フル袭撃！”第三大队大队长，卢沟桥事变的实际挑起者，陆军中佐一木清直亲自冲到了一线，命令步兵迅速跟进，接应剩余的坦克。

    前后耗费了四个多小时，居然没有突破由一伙中国学生驻守的防线。他自七月七日以来好不容易才挤赞起来的功绩和名望，至此已经消耗殆尽。如果把上司刚刚调过来支援的式中型战车也全部葬送掉，他的军官生涯差不多就该结束了。即便今天最后成功冲入南苑，恐怕很快也要收到一张调令，回国去替替大日本皇军培养一辈子 的预备役！

    “フル袭撃！”不知所措的第三大队将士们，如梦初醒。纷纷嚎叫着端起步枪和机枪，迅速向自家坦克靠拢。脖子上挂着集束手榴弹的中国勇士有什么可怕，直接冲过去用步枪撂倒就是。即便手榴弹爆炸，所波及的最大范围也不过是附近十米左右，而三八式歩兵铳 三八大盖儿的学名的有效射程却高达四百余米。

    这个应对不可谓不准确，然而，一木清直和他麾下的鬼子兵，却再一次低估了他们的对手。看到大股的日寇冲上来为坦克提供接应，周建良立刻下达了反击命令。刹那间，正面战壕和刚刚迂回到左右两翼的中人，同时扣动扳机，汉阳造、中正式、捷克式和汤姆逊同时喷吐出愤怒的子弹，将冲在最前排的鬼子兵一片接一片放倒。

    “火力压制，火力压制！”藏身一个弹坑中的一木清直，气得两眼发蓝，挥舞着指挥刀调整战术。

    日军中的重机枪和轻机枪开始就近寻找支撑点，然后向中队的战壕反复扫射，不小心吃了大亏的日军士兵，则趴在地上，用三八大盖儿与中国士兵展开对攻。子弹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轻重机枪的怒吼声此起彼伏。交战双方，又进入最初始的僵持状态，彼此之间各不相让。而正在努力后退的日军坦克车，却成了一群没娘要的野狗，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轰隆！” “轰隆！” 又是两辆坦克爆炸，化作两团明亮的篝火。十四辆坦克，至此已经损耗近半。重达十三吨多的钢铁，并未像军部宣传的那样，举世无敌。剩余的坦克驾驶员和战斗人员，再也承受不住被憋在铁棺材里烤成乳猪的压力，将发动机的功率压榨到极致，不顾一切地疯狂向后退却。

    “轰隆！”退得最慢的本州号在爆炸声中，变成了一堆废铁。剩余的坦克争相逃命，唯恐被中人追上，步了先前那些殉爆者的后尘。慌乱中，谁也没有发现，第一批冲出来的三十余名中国勇士，至此已经牺牲殆尽，再也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