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次相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浮沸
阳春县距离荥城有1200公里,要坐16个小时的火车。程延东买了晚上的软卧,下午上火车,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早就能到阳春县。
程家兄妹一向听话,不哭不闹的坐在火车下铺,程亦奇有些晕车,靠着枕头沉沉地睡着了,程澈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外面的田野风景。
凌晨三点,陈桑从上铺探出头来,瞧了眼程澈,问她怎么还不休息。程澈眨着大眼睛,指着窗户,兴奋的叽叽喳喳说着她晚上都看到了什么。
睡在另一侧下铺的程延东嘘了嘘声,指着上面的陌生乘客,让程澈说话小声点。
程澈耸了耸肩,没有一丝困倦的模样,爬到了程延东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摇来摇去,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话。
陈桑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一愣,缩回了头,倒在枕头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许久才闭上眼睛睡去。
翌日,程家一家四口下了火车。在火车站门口,陈桑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父母,她哽咽一声,激动地喊道“阿爸阿妈”,扔下程家人跑向苍老的父母身边。
程延东推着行李艰难前行,程亦奇紧紧地牵着程澈慢慢地走向外公外婆的方向。这是他们出生后第一次见到两位老人,内心有些小小胆怯,特别是那位面色铁青的老爷爷,看起来不太友善。
“阿爸阿妈。”程延东恭敬地喊道,他抚慰地拍了拍陈桑的肩膀,随后向岳父岳母介绍道:“这是哥哥程亦奇,这是妹妹程澈。”
“外公外婆。”程家兄妹一齐出声。
于春香看着两个身高到自己腰间的小孩,脸上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隙,慈祥神情顿时让程家兄妹卸下心防,他们紧紧地依靠在外婆腿边,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皂香味道。陈吉利嗯了一声,看着两个小人都凑在老伴身边,感觉自己被冷落了,神情有些不快。
六人坐上狭小的乡间公交车,一路颠颠簸簸的朝老家而去。程亦奇晕车,在车上疯狂呕吐,将昨天吃下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程澈则在于春香的怀里睡得一脸香甜,还流了点口水在于春香的衣服上。
“阿奇像你小时候,晕车厉害,”陈吉利说道,他看了看不省人事的程澈,问道:“阿澈怎么睡得跟猪一样,在火车上没睡吗”
陈桑垂眼,望着窗外说道:“她和阿清一样,一坐火车就兴奋,整晚没怎么睡。”
两位老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不说话了,脸上隐隐露出哀痛的神情。
程延东帮程亦奇处理完秽物,解围道:“这几天麻烦阿爸阿妈,程亦奇嘴刁的不得了,就喜欢吃肉。”
“哎好好,男孩子就是要多吃肉,才能长得高。”于春香擦了擦眼角的泪,欣慰地点头,挠了挠程亦奇的下巴,“兄妹俩长得真俊。”
“都是阿爸阿妈的基因好,两个孩子都生的漂亮。”程延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恭维着岳父岳母,终于把陈桑给逗笑了。
陈桑捏了捏程延东的腰,打趣说道:“你这一夸,把我们陈家人都给夸遍了,嘴巴怎么这么甜啊”
程澈突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嘴里喃喃念道:“什么东西甜澈澈也要吃……”随后又晕睡过去。
四个大人一瞧程澈这副贪吃鬼的样子,都在车上开怀大笑起来,剩下程亦奇一个人虚弱地瘫在程延东身上,面色绿成了苦瓜。
陈家在阳春县凤凰山脚下有一栋四层的自建房,程家兄妹一见到种满菜的花园里就撒开了脚丫子。
“外婆外公的花园比琚琚家的还大!”程澈欣喜地喊道。
程亦奇切了一声,从小书包里翻出一个已经玩得泛旧的小篮球,跑到爸爸程延东身边,问道:“爸爸给我做一个篮球筐,我想打篮球。”
程延东想拉近程亦奇和陈吉利的关系,将他拉到了陈吉利身前,蹲下身说:“阿奇让外公帮忙做,好不好”
陈吉利傲娇地抬起头,假装没听见程延东的话。程亦奇怯怯地看了一眼外公,奶声奶气地问道:“外公能帮我做一个篮球筐吗”
陈吉利假装咳嗽一声,才低低地答了声好。
程澈早就跟着于春香进了房子里。这栋自建房的一层是个小仓库,里面放满了柚子和柑橘,迎面扑来一阵清香甘甜的水果香味。于春香将一个大橘子塞进程澈手里,让她尝尝看甜不甜。程澈笨拙地撕开橘子皮,扯下两片水嫩饱满的橘瓣,递给了于春香:“先给外婆吃。”
于春香被程澈的举动惊喜到了,吃完这片橘子后,她吃力的将程澈抱在怀里,嘴里念着“这么乖的澈澈哟。”
“在家里,爸爸妈妈先吃,然后才到哥哥和我吃,外公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应该比妈妈还早吃。”程澈笑嘻嘻地说道。
于春香欣慰地笑着,抱着程澈走
07 第七次相遇
我算了很多遍荥城和阳春县的距离。两点之间,不是线段最短,而是我去找你,距离最近。——祁琚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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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
凤凰山。
墓碑照片上的女人温柔地笑着,光洁的额头像盛开的茉莉花一样白皙饱满,细眉弯弯,圆眼若月,俊俏笔挺的鼻子和秀气的樱桃小嘴相得益彰。她戴着一顶整洁的学士帽,一头浓密光亮的长发披在肩膀上,与身上的学士服融为一体。
程延东和陈吉利用镰刀割着墓碑周围的杂草,陈桑和于春香则把先前装好的鸡、鸭、猪肉摆盘从餐盒里拿了出来,仔细地摆在碑前。陈桑燃了几柱香,招手让程家兄妹过来。
程澈懵里懵懂地接过一炷香,被陈桑摆成了跪拜的姿势,又听她说道:“你第一次见你姨姨,和她好好说说话,在心里说就好,不用念出来。”
程亦奇听到这句话,也自主走过来,想要跪下,却被陈吉利拦住了:“阿奇不用跪,烧个香就可以了。”
程澈看了眼墓碑上的女人,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闭上了眼,心里说道:“姨姨,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比干妈还要漂亮多了。
我猜,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姨姨,不像妈妈总是一副很凶的样子。如果你在天上能听到我说话,能不能托梦给妈妈,让她对我温柔点呀。
我的要求不多,每天让我吃一根冰棒就好,我最近喜欢吃北冰洋牌的,但是程亦奇总是把我那份也抢走了,我好生气喔,但是妈妈从来都不让我骂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难道哥哥就能随便抢我的东西吃吗那我还想琚琚当我的哥哥呢,他就不会和我抢东西吃。姨姨在天上要保佑琚琚好好的,他姓祁,叫祁琚,住在荥城市香湾区凉景大道锦亭苑别墅区八栋。姨姨这么好,一定也会保佑我们全家人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和哥哥,都要健健康康的,一直陪着阿澈。”
程澈睁开眼,被面前的烟雾熏到眼睛,酸涩无比。
她微微眨了眨,眼角渗出一点泪水。
春光明媚中残留着些许寒气,阳春县的年味浓郁,是程家兄妹在荥市感受不到的热闹。
每天早晨都有不同人家在屋子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地唤醒整个村子,浓烟随风飘散,天空逐渐恢复明朗,只留下一地渡金红纸。再过一会,就会有熟悉的卷闸声音接连响起,熟识的街头小贩在大街小巷中吆喝,催促着整个村子焕发古老而又质朴的活力。
在阳春县生活了快二十年的陈桑却没想到,今年他们一家在阳春县渡过了一个鸡飞狗跳的春节。
程亦奇被阳春县的同龄小孩带着迷恋上了打炮仗,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拎着好几盒会炮仗,到处乱飞。
一开始是炸菜园,程亦奇直接把住在四楼的四个大人炸醒,程延东穿着大裤衩子、踢踏着蓝色塑料拖鞋冲下楼,在菜园里看到一个满身是土的小泥人。
被程延东一阵教训后,程亦奇终于答应不炸菜园。
他瞄准了后院的鸡窝,趁着大人休息或者串门的时候炸飞好几只母鸡。年前几天,于春香准备腌几只盐焗鸡,却发现鸡窝里漫地鸡毛,原本精神抖擞、天天晨鸣的公鸡此时一见到有人过来,便紧张地躲在鸡窝角落,活活像是受到非人虐待的精神衰弱患者。于春香再仔细一看,地上散着好多用过了的炮仗。于是,当天晚上陈桑用拖鞋底把程亦奇打了一顿。
不久后,程亦奇把目光转移到了村里的化粪池。结局惨不忍睹。
程延东和陈桑在村长办公室看见满身污秽的程亦奇,一度想把他扔在这里一走了之。但是村长死命拦着不让他们离开,最后陈桑交了两百块钱的粪池维修费,终于把这个臭得人神共愤的小子领回了家。程澈第一次见到被打得大哭的程亦奇,她躲在角落里,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终于忍不住得笑出来。
惹事的能量大概是守恒的,而且这种能量的形式可以互相转换。
程亦奇被陈吉利的竹竿打得三天没法出门,因为一旦走路,屁股就会痛得发麻,他会忍不住嚎哭出来。
这期间,程澈注意到隔壁陈三伯伯家的大黑狗。
这只大黑狗原本风姿飒爽,跑起来像一阵黑旋风。程澈喜欢它喜欢的不得了,每天都给这只大黑狗投食。大黑照吃不误,很快胖成了一只大肥狗,只要它一甩身子,满身的肥肉就会迎风抖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三伯伯养了只大狗熊。
陈三伯伯很生气,指责程澈把他家的看门狗喂残了。于是,程澈本着有错就改、要负责任的态度,每天追着大黑狗,逼它跑步减肥。
谁都没想到,这只大黑狗居然已经怀了崽子,它在程澈的狂追猛扑下,难产了。
于是,在程家人好一阵折腾下,大黑狗终于平安产下了三个狗娃儿。
第一次帮狗接生完的陈桑忧伤地凝望着天空,心里想以后少带这两个闹海哪吒回阳春县。
祁家。
祁琚将作业递给家教哥哥,走在落地窗前,望着河对岸的方向。
他轻轻问道:“梁哥哥,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有时候却特别慢呢”
梁晗有些吃惊,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的小男孩,这还是祁琚第一次主动问问题。他把数学练习册放下,走到祁琚身边,温和地说道:“时间是客观不变的,无论我们觉得它是长是短,时间都不会因为我们的感受而发生变化。”
“是吗”祁琚不解。
“其实是我们人类的认知出现了差错,这就是所谓的错觉。你觉得时光忽长忽短,这是典型的时间错觉。”梁晗解释道。
祁琚没有出声,他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
08 第八次相遇
我不在意阳光是不是来自于8分16秒前的太阳辐射,只希望你是触手可及的。——祁琚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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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
苏相宜最近很苦恼一件事情——祁琚的班主任建议让他从一年级跳级到四年级。
九月,祁琚和程家兄妹都进入荥城一小,三个人都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程澈在二班,祁琚在三班,程亦奇在四班,班主任就是陈桑。
学期刚过去一个月,祁琚的班主任李卯就找上苏相宜,很严肃地表达了他想让祁琚直接学习四年级课程内容的愿望。
苏相宜确实知道自己儿子智商超群,但却担心跳级后他会因为年龄小而被周围的同学孤立。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特地问了祁琚的想法。
祁琚的左手一顿,筷子上的茄瓜落在饭碗里,他微抿着唇,摇头。
苏相宜给他解释了很多跳级的好处,祁琚听完后沉默片刻,抬眼望着阳台的方向,嘴里吐出两个字:“不要。”
祁建辉夹了一筷子娃娃菜给苏相宜,劝她作罢:“祁琚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就算了。”
苏相宜叹了一口气,心想着七岁的小孩能有什么想法,但嘴上还是说了句好吧。
晚上七点半,程澈按时来到祁家。
今天来给祁琚上课的是袁冉姐姐,她拥有一双带着超长睫毛的大眼睛,还有一头很酷炫的酒红色**头。袁冉是北京外国语大学高材生,是苏相宜娘家的表侄女,毕业后成为了祁建辉公司的新员工,专门负责开拓海外市场的业务。
喔,忘了提——祁建辉的餐饮连锁店早已经走出荥市,从餐饮公司转型成为全国响当当的食品集团。
两个月的某一天,苏相宜心血来潮地带儿子去公司里给祁建辉送饭。夫妻俩见面之后你侬我侬,祁琚只好独自在偌大的公司里寻找洗手间,在迷路之后遇见正在天台抽烟的袁冉。袁冉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小帅哥,左手灭了烟,右手拦住祁琚小小调戏一番,但祁琚只是冷淡地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袁冉看他眼窝深凹,鼻子高挺,还以为他是个混血小男孩,听不懂中文,于是换成英文对话。
祁琚头一歪,直接蹦出句:“you are too noisy.”
袁冉听他的发音是标准的美国腔,一时兴起直接和这个七岁的小孩彪起了英文,谁知祁琚懒得理她,直接忽略她的所有问题,反问道:“总裁办公室在哪”袁冉一愣,才吃了粒箭牌口香糖,带着祁琚去找人。
直到见到苏相宜,袁冉才发现祁琚就是她表姑的儿子,简称远房表弟。
苏相宜当晚就请袁冉到家里吃饭做客,正好遇见几乎每晚都来找祁琚的程澈。程澈很喜欢这个长得像极了赵薇的大姐姐,尤其是知道她在大学时期就走遍欧洲二十七个国家后,程澈整晚都没正眼瞧过祁琚,全程粘着袁冉,让她讲旅途里发生的趣事。
苏相宜也听得如痴如醉,一拍桌子,让这个表侄女成为了祁琚的英语家教,还捎带上一个旁听生——程澈。每个周六,袁冉都会来祁家给两个小孩子辅导英语。
久而久之,袁冉发现程澈的语言天分比祁琚还要高上许多。不仅是英语,就连袁冉偶尔蹦出来的德语和法文,只要程澈听上一遍就能记得。
相比于整天冷冰冰的祁琚,袁冉更喜欢对着笑起来像个小天使的程澈上课。于是,祁琚反而成为了旁听生。
“这是我妈妈做的苎叶粄,给干爸干妈的,”程澈把袋子里的食盒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苏相宜,随后又拎出一个保险袋给袁冉,“这是给袁姐姐的。”
苏相宜接过沉重的食盒,揉了揉程澈的蘑菇头,笑道:“那就谢谢陈老师啦。”
程澈摇了摇头,碎发在肩膀上扫来扫去,脸上笑出来两颗小小的梨涡,甜甜地说道:“妈妈说我总是在干妈家白吃白喝,要是不给些回礼,下次就不好再赖着吃了。”
三个大人一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祁琚在沙发角落看书,听见一阵哄笑声,抬头看了一眼程澈,又低下了头。
袁冉揽过程澈,打趣道:“姐姐有一个办法让阿澈能一直在祁家白吃白喝喔。”
程澈眨着大大的眼睛,问道:“什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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