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如画

    齐青岚心若刀绞，却是无言以对。见云婳情绪激动得很，青岚不顾云婳的推攘，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青岚为人一向谦和温良，从不勉强人。此时被他蛮横地大力抱住，云婳顿时呆了，连发脾气都忘了。

    见怀中的人儿不再挣扎，青岚放松了力气，温柔地抱着云婳，一只手在云婳背上轻轻地拍，低低的叹息像微弱的风一样拂过云婳耳畔:“傻瓜，我怎么会不管你死活呢，我怎么舍得你伤心……正是因为着紧你，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告别啊。”

    青岚的气息吹得云婳的耳朵痒痒的，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云婳的脸蓦地红到了脖子根，推开齐青岚，有点心虚地说:“谁稀罕啊。”

    看到云婳恢复了牙尖嘴利的样子，青岚眼神悲凉，却又微笑着说:“我稀罕。”

    云婳转过身坐下来不看他，拿起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眼前的菜。

    青岚看了看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对云婳柔声说:“若是你现在不想吃饭的话，陪我去走走好不好我想把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去过的地方都走一走。我要把这些地方，把曾经在这些地方发生过的事，都深深记在心里。”

    云婳无精打采地应了，起身就往楼下走。青岚说:“你先到下面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

    少顷，青岚揣了一包东西走下楼来。两人一起往皇宫走去。

    齐青岚和孟云婳首先去了两人一起读书的尚书房，尚书房曾经有七个孩子在读书，如今已是人去楼空，空空荡荡。两人坐回原来的位置，回首往昔，相视而笑。

    云婳说:“你那时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扎着两个髽鬏，羞怯可爱，就像年画娃娃一般。”

    青岚展颜笑道:“你从小就是个泼皮，油滑无赖得很。”

    云婳啐了他一口，却是没有反驳。

    青岚仰首怀念地说:“就是在这里，你为了我差点得罪了太子。在这惯会迎高踩低的深宫里，除了母妃，你是第一个会站出来维护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云婳惋惜道:“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打这些人一顿。这些人真真是可气，可恨！”

     




第四十二章 一片情思诉不出
    这个时候，云婳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云婳有点尴尬，这两天没有心思好好吃饭，中午更是一口都没吃，如今实在是饿得狠了。

    一个油亮的鸡腿神奇地出现在了云婳面前。云婳怔了怔:“哪来的鸡腿啊”

    青岚笑笑:“你向来活泼爱动，肚子饿得也快。偏生又是个吃货，饿不得，一饿就馋得上蹿下跳、坐立不安。所以从醉白楼出来的时候，我让小二打包了一点你喜欢的吃食。”

    云婳大喜，接过鸡腿说:“还是你细心，最了解我！”正要吃，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竟咬不下口来。最了解她的人是青岚，他走后，谁又会如他一样这么关心自己，体贴自己呢。以后饿了，却还有谁，会帮她默默准备好吃食。

    青岚脱下外衣，铺在草地上，让云婳在他的外衣上坐下，柔声说:“快吃吧。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饿着自己。虽然武艺过人，你到底是个女孩子，以后在外要小心，不要逞强，不要吃亏了。出去时一定要带上刘虎牙，也有个照应，不要贪玩，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小心碰上危险……”

    青岚今天特别啰嗦，细细碎碎叮嘱个没完。孟云婳今天也是难得地耐心，一声不吭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鸡腿。啃了一半，忽然想起来，把鸡腿递到青岚嘴边说:“你也吃！你也没吃午饭，肯定也饿了。”

    青岚本能地想拒绝，让云婳多吃点，不知为何，转念一想，默默地张口咬了下去。这是云婳刚刚吃过的鸡腿，还留着云婳的牙印，咬上去仿佛还能感觉到云婳樱唇的温度。青岚慢慢咬着鸡腿，脸微微地红了。

    日头已经西斜，谷中看不见落日，只看见晚霞满天。两人吃完鸡腿，坐在溪边看晚霞。

    两人均是满腹心事。对齐青岚来说，这是个很有意义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发现了云婳的女儿身，从此后，兄弟情变为男女情，心魂系之，暗自决心此生只娶她一人，眼中再也看不见别人。青岚太看重两人之间的感情，怕说出来之后万一云婳不愿意，连朋友都做不成，是以一直不敢轻易表白，只想慢慢用实际行动打动她，待日后水到渠成，再行表白。可惜，命运弄人，自己即将出质，前途未卜，无法给云婳一个安全稳定的未来，表白的话，却再也没有机会出口。

    而云婳，因为青岚比她小一岁，所以她向来只当青岚是弟弟而不是异性看待，故而没有生过其他想法。如今离别在即，不知相见是否有期，心中只觉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而青岚今天在醉白楼忽然抱住她，那男性的气息和怀抱猛然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人已经是个翩翩少年，这个认知仿佛触电一般，激起她心中阵阵涟漪，让她感到脸红心跳，生出了些往日未有的奇怪的感觉出来。复杂的心绪让她心乱如麻。

    暮色渐沉，青岚起身说:”我们该回去了。谷中光线黯淡，天黑了路不好走。“

    云婳应声起身。两人慢慢向谷口走去。一行人赶回东都城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市上亮起了点点灯火，暖暖的灯光显得很温馨。

    青岚将云婳送至定远侯府门口，忍不住握住了云婳的手。小时候他们经常手牵手到处跑，长大以后，特别是知道云婳女儿身后，青岚就很少牵云婳的手了。如今四手相握，两人都颤了一颤。

    青岚艰难地说:”今日是最后一日，我还得回宫陪伴母妃。我……我……我走了……你保重！“

    云婳也艰难地说:”你也保重。“

    青岚说:”你先进去，我看你进去。“

    云婳摇头坚持说:”不，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青岚无奈上马，走出两步，又回首深深看了云婳一眼。门口灯笼的灯光照在云婳娇艳但苍白的脸上，往日秋水一样的明眸里反射着点点亮光。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青岚用力闭了闭眼，回过头，狠狠抽了下马，飞奔而去。

    看着齐青岚的背影远去，蕴含在云婳眼眶里的泪水



第四十三章 公子世无双
    时光如水，眨眼已是永乐十五年春。今日是上元夜，孟云婳早早和父母亲吃完晚饭，出府和姜敬宗等人汇合，一起赏灯去也。

    今年的上元夜格外热闹，因着正月十三是永乐帝的五十千秋大寿，各国纷纷派遣使臣来贺，是以这些天东都城到处张灯结彩，尤以今夜为甚。不光有灯会，每逢上元夜，豪门贵族还会在大门口摆设宝盆，宝盆上会放置造型各异制作精巧的大型灯笼，饰以各种珍玩，宝光四射，吸引民众来看。宝盆斗奇早已成为豪门贵族之间比拼身份和实力的一种手段。因此不光满是各色灯笼，举办各种上元节活动的闹市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豪门贵族云集的几条大街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东都城不管男女老幼，贵族平民，都走上街头，共庆佳节。

    孟云婳等人赶到上元灯会的中心场地螺市口时，现场已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今年的灯会特别好看，各色灯笼挂满了螺市口的上空。东侧的灯谜区今年挂出的头赏是一盏八宝琉璃走马灯，只见那灯外罩为八角形状，以琉璃为顶，边缘嵌有绿松石、玛瑙、青金石等八颗宝石，中间掏空，嵌了绘有嫦娥奔月图案的圆筒形内罩。对孟云婳等见惯世面的贵族子弟来说，八宝并未贵重宝石，琉璃也不稀奇，但是这盏却是制法精巧稀罕的走马灯，等闲难得一见。且内罩上的嫦娥奔月图也绘制得颇有神韵，那嫦娥面容俏丽，身姿曼妙，随着走马灯的转动，衣裙似也会随风飘飞，绝非普通画师所做，看来主家是下了血本了。

    孟云婳等人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姜洇墨拉着姜敬宗帮她一起猜灯谜。孟云婳无法，只好努力自己猜，心下暗自忧伤，往年齐青岚在的时候，有他偷偷帮自己出主意，姜敬宗也拼她不过。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同样不爱读书的刘虎牙，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陈平却是猴子托生，耐不住性子猜谜，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跑去看舞龙和踩高跷等表演去了。

    灯谜区的谜语被越揭越少，剩下的已是一些难度极高，很难猜出的灯谜了。孟云婳数了数手里已猜中的灯谜，有二十三条，再看看姜洇墨他们，洇墨猜中二十五条，敬宗猜中四十七条，却是远远超过孟云婳她们。云婳哀叹着放弃，就指望姜敬宗拿到那盏嫦娥奔月灯后，厚着脸皮借过来赏玩几天。

    他们走到负责统计成绩的管事那边，姜敬宗信心满满地拿出四十七条灯谜。管事仔细数了数说:“这位公子聪敏过人，竟然猜中四十七条，真是厉害！老朽佩服。然有位公子，却更为惊才绝艳，已经猜中六十有余了。所以公子您只能拿这二品凤凰灯。这凤凰灯是薄如蝉翼的绢丝为皮，七巧坊顶级的画师所绘，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也是极品的灯笼，并不亚于嫦娥奔月灯。”

    三人闻言很是惊讶，竟有人能猜中那么多灯谜，问管事是哪位才子这么厉害。管事指指人群中一位身着银狐嵌丝大氅，头戴白玉冠的年轻公子道:“便是那人。”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灯火辉映下，那人长眉斜飞入鬓，细长的凤眼中眼眸如星子一般闪亮，面如冠玉，身量颀长，风神秀雅，直如芝兰玉树一般，场上众多公子贵女，在他身边立时都成了陪衬，不禁心中齐齐暗赞:好一位翩翩浊世佳



第四十四章 混乱
    姜敬宗说:“这位楚公子，也当得上是人中之龙了，长得又好，又有才，看穿着举止，应也是出自高门大族。不知世上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住他的魅力。”

    姜洇墨咕哝说:“那也未必见得。”

    姜敬宗回首看了她一眼，虽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不过他却是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的。姜洇墨今年已经十九了。东昊女子一般十八到二十岁嫁人。十九岁年纪已经不算小，却还没定下亲事。前两年姜母给洇墨说了很多回亲，都被她一一推了，姜父姜母均很是着急。待到姜敬宗暗示了父母，姜母私下问过姜洇墨的意思后，姜尚书才阻止了姜母拼命给姜洇墨安排亲事，只挑特别中意的才去问姜洇墨的意思，而且也不再死命相逼。

    陈平却也不太赞同姜敬宗的话:“敬宗兄那是没有见着南楚的风流人才。前日陛下千秋寿辰，长春殿摆开国宴，宴请百官和他国来贺寿的使臣。南楚是六皇子楚琮亲来贺寿，你没见过，那才叫丰神如玉、才华满腹、举世无双。宴席上他为陛下现做贺词一首，技压全场，哄得陛下龙颜大悦。”

    陈平是荣肃长公主的长孙，作为皇室宗亲，是有份参加皇帝的寿宴的。姜敬宗等人闻言，很是好奇，待要问详细时，陈平却不耐烦多说，扯着他们一起去看宝盆展。陈平兴奋地说:“今年我家拿出了御赐的红珊瑚做装饰，那红珊瑚足有两尺高，可是稀世奇珍，是我家的镇府之宝，你们绝对没见过！”

    孟云婳讶道:“长公主把这么珍贵的宝物都拿出来斗技啦”

    陈平摇头晃脑得意说:“去岁隔壁的虢国公家拿了支一尺半的红珊瑚出来展示，惊得半个京城的人都来看，大大出了风头，很是在我祖父祖母那里吹嘘了一番，惹得我心高气傲的祖母不快。我祖母是陛下最敬重的长姐，我家哪里缺宝物啦，只是平日没那么高调。不曾想却让小人得志。因此今年就特特把御赐的这支红珊瑚拿出来，让虢国公家的人好好长长眼。”

    姜敬宗笑着制止陈平，不让他瞎说。一群人于是往亲贵集中的街区行去。

    亲贵大臣多集中在城东北，尤以入苑坊和胜业坊最为豪贵。陈平引着众人来到入苑坊的玉台街，这条街上分布着承平王、虢国公、庆国公三家王公府第。庆国公陈凌云袭爵前尚的就是永乐帝的嫡亲长姐荣肃长公主。荣肃长公主比永乐帝年长八岁，永乐帝可以说从小是由荣肃长公主带大的，姐弟感情极为亲厚。长姐如母，荣肃长公主端庄贤淑、知书达理、颇有见识，是最得永乐帝敬重信任的人。因此庆国公府在宗亲中间威望最高，可谓一呼百应。

    今夜承平王府、虢国公府、庆国公府门前都已经搭起了恢弘精巧的宝盆。承平王府的宝盆是以镀金杆子为骨架，湘绢为皮做的一组牡丹花灯，牡丹花灯的花蕊均是用黄豆大的东珠缀成，六朵各色牡丹交相辉映，极是娇艳。虢国公府今年的宝盆是以金子为廊柱骨架，琉璃为墙镶嵌出的千佛寺大殿，琉璃彩光映照着金灿灿的屋顶廊柱，端得是富丽堂皇。虽说宝盆的用料在事后可以回收利用，但是能用上那么多的金子和琉璃，也足见虢国公府的财力。承平王府的宝盆娇美讨巧，虢国公府的宝盆财大气粗，但是与今年的庆国公府宝盆一比，还是有点失色。

     



第四十五章 意动
    孟云婳背部被炭火泼中后，身上的大氅顿时烧了起来。孟云婳手忙脚乱地把大氅脱了下来，却已经被烧掉了几绺头发，脖子那也被燎出了一块水泡。好在背部着火处不多，兼且天气寒冷，衣服穿得多，一时没烧到里面去。姜敬宗等人逆着人流终于挤到云婳身边，着急地探查云婳的伤势，知道云婳伤得不重，终于松了口气。

    陈平着急地说:“云婳被烫伤了，需得赶紧唤大夫来诊治。“

    孟云婳跟随陈清溪学医多年，本身在治外伤方面就远胜普通大夫。闻言立即道:”来不及了，被烫伤的话需得立时用冷水冲伤处，伤势方不至于加重。待伤处冷透后，才能敷药。“

    陈平听了马上引着孟云婳往府里走。孟云婳一边吩咐刘虎牙回府去取烫伤膏一边快步往里走，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回首看外面，却见被忽视在一边的楚琮远远向她深深躬身施了一礼。只是此时却也来不及跟他再打招呼了。

    看见孟云婳回首，细心的姜家兄妹也记起了楚琮的存在。姜敬宗示意洇墨先陪云婳进去，自己留下来，向这位南楚的六皇子正式地行礼问安。

    楚琮格外客气地向姜敬宗施了个大礼，感激地说道:”若非孟兄弟仗义搭救，整盆炭火都扑到小王身上的话，小王现在不知会变成怎样。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日孟兄弟治伤要紧，小王身在他乡，在治伤方面帮不上忙，只能拜托各位了。还请姜兄暂代小王转达谢意，明日小王必亲自登门致谢。小王还未请教姜兄，孟兄弟府第何处“

    姜敬宗客气地回道:”睿王殿下特意为贺我国陛下千秋寿诞远道而来，原是我昊国的贵客。今夜令贵客受惊，是我国的疏忽。在下必上报有司，查处肇事者，给殿下一个交代。云影乃定远侯之子，保护贵客，也是应有之义。殿下毋须介怀，不必专程上门致谢。敬宗代云影谢过殿下好意。“

    听到云婳是定远侯之子，楚琮的眼神一动，但是神色却未有变化，只是笑容更是和煦。楚琮改了称呼，亲热地问道:”既然云影兄弟是定远侯之子，适才那位公子又是庆国公府的子侄，想必敬宗兄也不是无名之辈。“

    姜敬宗回道:”在下是兵部尚书姜朝阳之子，适才那位是庆国公之孙陈平。“

    楚琮笑道:”早就听闻贵国姜尚书文韬武略，几位公子都有经世济民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敬宗笑说:”殿下谬赞了。殿下惊才绝艳，到东都没几日，才名已传遍东都，才真正是令人佩服。“

    楚琮道:”今日生此变故，想必敬宗兄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琮不便打扰，先行告辞，改日再与敬宗兄把酒言欢，好好认识一下。“

    两人行礼后分头而去。楚琮带着两名侍卫行至一个僻静处，三名一身黑色劲装的高手从暗影处闪现出来。领头一位神色羞愧，拱手向楚琮禀道:”属下发现有两名身手高强形迹可疑的人，与宝盆失火案有关。可惜跟到一半跟丢了。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楚琮冷哼道:”既然知道失责，就自己领罚去！当下要紧的就是吩咐老九他们揪出大殿下安排在东都的人手。如今东都步步危机，你等需加强戒备。再有疏忽，必不轻饶！“

    烫伤处大概有鸡蛋那么大一块，其中指甲盖那么大一块伤得较重，起了水泡。孟云婳用冷水冲了一会儿后，刘虎牙就拿着烫伤膏来了。定远侯府住的嘉庆坊与入苑坊相邻，因此倒没耽搁多少时间。姜洇墨帮云婳上了药后，云婳笑着安慰洇墨:”不妨事的，这个伤得不算厉害，估计掉疤了以后就会留个浅浅的影子而已。“

    洇墨叹了口气说:”你也太不当心了，女孩子怎么能留疤呢，以后嫁人被夫君嫌弃怎么办。你一个女孩子，偏偏爱多管闲事，也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要是二殿下还在的话，指不定多少心疼呢，定是又要说你了。“